Helga

在眾人喧鬧又不捨的送別聲,以及奧立佛又一場關於英雄承擔英勇使命的演講聲中,瑪貝爾一行人前往池畔村。

這幾天Helga輾轉難眠,雖然歸心似箭,但也害怕面對她預想的景況。村民是不是在清理瓦礫、重建房舍,一起分食著殘存的榖物和魚呢?在受夜梟攻擊帶來的混亂和恐懼中,家園受損的程度是否比她想像的還輕微?

大家會感謝她去求援,還是責怪她逃跑?

Helga騷動不安的內心,與晴朗怡人的天氣形成強烈對比。陽光和煦地照在她被露水滋潤的表皮上,蓬鬆如棉的雲朵帶來零星遮蔭。井然有序的甜菜、胡蘿蔔、芥菜和蕪菁田,已成為野生藍風鈴、矢車菊和驢蹄草的家園。比人還高的長草彎著腰,隨風擺盪,而蒲公英種子也貫徹著他們飄泊的使命。

瑪貝爾在黑蝠民Zoraline觀測繪製的星地圖中,標記出一條溪邊小路。Hugs,有著帥氣白條紋的獾民,揹著倒掛在他背上的Zoraline緩步前行。蜥民Gev小快步跟在Hugs身側,而殿後的則是深褐兔民Finneas,興高采烈地打量四周。Helga身在其中,感覺自己像個拖油瓶,而就跟一位奇怪的夢境預言者一樣,她對這個角色定位也不滿意。

「那麼,Helga,」Finneas邊問邊漫步到她身旁。「妳有什麼故事?」

「有關災獸?」Helga問。

「不,關於妳的生活!說一說妳從小到大的經歷吧。」

「哦。」Helga揉搓著手臂。「我出生在靠近Three Tree City的一座池塘裡,某年夏天池塘乾枯了,所以我們全家搬到柳樹鎮附近。而我父親那邊的祖父母覺得那裡人太多,所以他們再搬去池畔村。我跟著祖父母他們一起走。」

「這真是很劇烈的變化。妳想念留在柳樹鎮的家人嗎?」

「會,」Helga的回答也讓自己很意外。「但我喜歡和祖父母住。他們鼓勵我畫畫和研究魔法。其他家人 …我不想繼續讓他們失望。」

「妳無法討好每個人。有些植物的莖長得筆直,有些歪七扭八,但燉起來都很好吃。」Finneas被自己的幽默逗樂。「妳說妳學過紡咒術?格拉博國王親自教妳?」

「是。」

「妳能施展颳起落葉、把自己拋到空中的旋風咒語嗎?或是可以驅使土壤開個地洞,把人埋起來,卻不留半點痕跡?」

「不、不行,這些我都做不到。」雖然Helga已掌握了最有趣的咒語,但還沒學會更複雜的紡咒術。而且,她也有點害怕那些關於紡咒師走火入魔、喪失理智的故事。儘管可能性微乎其微,她也不想落得跟他們一樣的下場。更不用說,在那場讓格拉博國王趕走她的意外發生之後。

「Finneas,別再逼問她了,」瑪貝爾輕柔地開口。「為什麼不講講你自己呢?」

Finneas自嘲地開口。「我只是個普通的農夫。我的父母是農夫,他們的父母也是,再往上追溯也都是。我一直住在美丘鎮—而這是我第一次離開村落。我人雖然平淡無奇,但射箭的技術可不是。」他深情地拍拍他的武器。「說實話,我差點就放棄這次機會了,但這難道不是個能講給我孩子,還有他們的孩子聽的好故事?瑪貝爾已經有故事了,Hugs也有,就算他不會隨便提那段他與Gev一起穿越外林區(the Outer Woods)的旅程—」

「我很樂意詳述條紋無賴的冒險旅程,」在Helga身邊冒出的Gev說道。瑪貝爾嘆了口氣。

「條紋無賴?」Helga問。

「Hugs和我,」Gev解釋。「還有一位叫琪琪(Kiki)的臭鼬民和我們同行,但她已經不在了。」

「我很難過。她什麼時候 …過世的?」

「哦,她沒死。愛上一名浣熊民,然後安定下來養瓢蟲。」Gev邊紡咒,邊晃著尾巴迅速迂迴行進。「然後,當我們穿越災獸墳場時,發現有松鼠民正在蒐集骨頭。」

「你們去過災獸墳場?」Helga嘶啞地叫道。

「兩次。」Gev鼓起胸膛。「噁心的地方,不適合可愛的小蛙民。那些松鼠民以為我們是來,那個詞叫什麼?偷盜,所以他們紡咒把那些骨頭變成一個比Hugs還巨大的可怕怪物,有著四條帶爪的腿和六顆長頸尖牙頭。它的動作迅如閃電,如此快速。嚓!」他猛地撲向Helga,讓她尖叫並絆倒。

「Gev,」瑪貝爾斥責道。

Helga穩住自己,有點難為情地說。「你們怎麼逃脫?」

「我朝那東西噴出一道火焰—擾亂戰術,這樣Hugs就可以從後方攻擊。」

「琪琪呢?」

「她追趕松鼠民,讓他們夾著尾巴逃走。Hugs從尾巴那端抓起怪物,然後嘎啦!他一把拆開怪物,拋開殘骸。」

Bloomburrow card art by Steve Prescott
Hugs, Grisly Guardian | Art by: Steve Presco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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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不可思議。」也許太過於不可思議?其他人似乎都無動於衷;也許他們先前已經聽過這個故事?

「Gev,你可以到前方偵察嗎?」瑪貝爾問。「你是身手最矯健、最傑出的登山高手。」

Gev使勁點頭,消失在遠處草叢中。瑪貝爾放慢腳步,直到Helga追上。

「Gev會編故事,」她輕聲說。「他說的不全是事實。」

「妳確定?」Helga問。多次被指控編造故事的經歷,讓她不願意往最壞的方向猜想。

「Hugs也這麼說,」瑪貝爾說。「不管事情經過,我認為對他們來說都痛苦到無法言喻。Hugs個性較靦腆,而Gev面對的方式則是講故事。」

在與死亡擦身而過後,Helga能理解這位蜥民的痛苦,就算不是他自願選擇這種方式。

保持理智、繼續過生活需要耗費心神。她試圖以藝術家的眼光觀察四周,將景象儲存在腦海裡,等之後有精力時再嘗試畫出它們。

這也是為了擺脫那些令她不安的幻象,那種不安幾乎讓她的心臟從胸口一躍而出,直上雲霄。


他們在中午前抵達殘破的池畔村。

Helga一面努力壓下反胃的感覺,一面檢查破碎的家園:燒焦的籐製品、沾滿煙灰的碎陶堆、傾圮破裂的木板牆、毀壞的磚造煙囪。某人的針線裱框作品落在街上,染滿塵土。一扇門嘎吱作響地打開又砰地關上,一遍又一遍,挑動Helga緊繃的神經。

「妳不是在說笑,」Finneas彷彿下結論般說道。

「我曾希望 …」Helga難過得說不出話。

Gev爬到一座葉片毀損,掉到地面的風車頂端。

「他們往南走,」Hugs用低沈又粗啞的聲音說道。

瑪貝爾在他身旁蹲下,研究地上留下的蹤跡。「可能是乾草原。那裡比美丘鎮更近。看來他們帶了些手推車和一朵高麗菜。」

Helga從某棟房屋的殘骸中挖出一個罐子。是覆盆子果醬。

「噓!」Gev在她身後悄聲示警。Helga尖叫出聲,手中罐子摔落,碎成一沱血紅色的爛泥。

「怎麼了?」瑪貝爾問。

「靠近水邊那,」Gev回應。「有松鼠民在挖瓦礫。」

「松鼠民?」Helga問。「我印象中沒有松鼠民住在池畔村。」

「一起去確認,」瑪貝爾說。「大家慢慢、安靜地跟著我。」

他們沿著小路潛行,閃避夜梟利爪在地上留下的碎石和鑿痕。隨著他們接近池塘,泥土和植被的氣味越來越濃,濕氣也覆上Helga的表皮。那些她在池邊打發時間、畫畫或思考煩惱的回憶,也跟著池水上粼粼的波光一同變得朦朧。

當Helga在一片脫落的花瓣屋頂旁潛行時,她聽到了嘰嘰喳喳的聲音。但直到她靠近到足以看清他們時,才能聽懂對話內容,其中一位松鼠民是石板般的灰色,另一位的毛色則比瑪貝爾更紅。兩位松鼠民都穿著骨頭裝飾的黑衣,一位身著連帽披風和樹葉裙,另一位是下擺破爛的拖地長袍。他們放肆地在蛙民殘破的家園裡挖掘—不過,不是Helga的那間。哦,池塘渣滓,那間也遭殃了嗎?

「那隻梟的確把這裡弄得一團糟,」連帽披風的那位說。

「就跟之前那裡一樣。」另一位附和。

Helga渾身起雞皮疙瘩。之前那裡?所以她的預言夢是真的?夜梟目前襲擊了多少村莊?

「為什麼Cruelclaw要我們浪費時間來翻瓦礫堆?」披風那位抱怨道。

「誰知道。這整份工作一直都是一個又一個的問題。」

Cruelclaw?工作?

長袍松鼠民把一個撞凹的金屬杯踢進壞掉的桌子裡。「我們在其他人到達Three Tree City前跟他們會合吧。這裡沒什麼好帶走的。」

「你說的很對。」披風松鼠民撿起一幅小孩畫的硬樹皮畫,將它甩出、落入水中。隨著這個紀念物逐漸沉入水底,另一位松鼠民也笑得開懷。

「欸!」Helga滿腔怒火,喊叫出聲。「你們太過分了!竟敢對痛失一切的村民下手。」

披風松鼠民先吃了一驚,接著開始冷笑。「走開,鄉巴佬。」

「我們應該教教她,管別人的事前先掂掂自己的斤兩,」長袍松鼠民在旁火上加油。

瑪貝爾迎向前去,爪握劍柄。「小偷蟲子一個樣。」

「蟲子對土壤有益,」Finneas推波助瀾道。「小偷則一無是處。」

Gev嘶嘶作響,舞動雙錘。Hugs在Gev身後,步步進逼,Zoraline仍在他背上熟睡。

「二對六,」披風松鼠民沉吟道。「很難贏。」

「還好我們有帶援軍。」長袍松鼠民舉起爪子,掌心向上,另一位也如法炮製。魔力從他們指尖漫出,像是枯葉的莖,蔓延著詭異的紫色葉脈。

瑪貝爾一行人周圍響起沙沙聲。在Helga的左邊,浮出兩道紫色光點,接著又出現兩個。瞬間,許多閃閃發亮的眼睛將美丘鎮的隊伍團團包圍。那些嘎啦、劈啪作響的人影在陽光下現出原形,是被松鼠民召喚出的魔法枯葉莖脈操控的一群骷髏。

「死靈法師,」Gev吐了口水。

Zoraline自睡夢中驚醒。「什麼?誰?」

Helga僵在原地。瑪貝爾擋在她面前,一手持利劍,一手執五瓣錦葵花鐵盾牌。死靈法師們朝對手輕揮爪子,骷髏們就前仆後繼地撲向他們。一隻骷髏老鼠民逼近,張嘴將它泛黃、破裂的牙齒對準Helga。

瑪貝爾向左閃身,施展魔法遮蔽自己的行動。一股無形的力量迫使骷髏老鼠民閉上嘴。瑪貝爾一劍砍落,一道橘色的閃光穿透骷髏老鼠民脖頸的縫隙。Helga大氣還來不及喘,骷髏老鼠民的頭就掉在地上,眼中的紫光隨之消散。

遠處,Finneas跳到空中,一個轉身,向一具骷髏鳥民射出一對箭。一支箭彈開,另一箭則穿透骷髏鳥民一邊的空眼窩。

Gev踏著像在瑪貝爾派對上一樣的舞步,旋轉他的火焰雙錘,讓火花也隨之起舞。他猛力甩尾,絆倒一隻骷髏家鼠民,同時打倒另一隻骷髏。再一個轉身,Gev用雙錘重擊第一隻骷髏家鼠民的頭,發出令人不悅的破裂聲。

Bloomburrow card art by Mark Zug
Art by: Mark Zug

Helga身後傳來一聲咆哮,讓她迅速蹲下閃避並護住頭。Hugs雙爪舉起一具骷髏水獺民,將其撕成兩截。他把骷髏的上半部重摔在地,其餘部分則丟入池塘。一腳又一腳,Hugs不斷用力踩踏骷髏,直到挫骨揚灰。

一道影子從天而降。是Zoraline俯衝直下,輕撫其中一位死靈法師的脖頸。他的靛藍色魔力受到干擾,隨後向後回流到這隻蝠民的體內,使她從眼睛、嘴巴中散發出乳白色的光芒。Zoraline朝著一群骷髏飛去,邊哀唱著扣人心弦的禱歌,邊用聲波釋放出她偷來的魔力。這群骷髏全身顫慄,崩塌倒地。

更多鳥民骷髏現身,對著Hugs又啄又抓,驅趕Zoraline,和成功閃避Finneas的弓箭,讓他越感挫敗。Finneas下一支箭的尖端插著的不是箭頭,而是個神祕的布袋。就在箭擊中目標前,他快速地踩出腳步。布袋展開成一團藤蔓,將骷髏鳥民的身軀和翅膀團團圍住。骷髏紛紛摔到地上,被等在地上的Hugs用靴子狠狠消滅殆盡。

瑪貝爾化為模糊殘影,迅速穿梭在敵人間,給予致命斬擊。

Helga直起身。她不知道任何能派得上用場的魔法,也從未拿過武器,但一定有她能做的事。

靈光乍現,就像水獺民的石火電光。「瑪貝爾,」Helga大喊。「那些鳥!」

「親愛的,那裡對我來說有點高,」瑪貝爾回答。

「我可以做出階梯。妳看!」Helga把手放入水中,拉出一個水球,再分成數個水珠。她將水珠凌空壓平,變成一道道漂浮臺階,直達空中那群骷髏鳥民。

瑪貝爾提著劍與盾牌衝上水珠臺階。Helga試圖一邊關注瑪貝爾,同時緊盯敵人,但這很困難。她無法專注,又太晚察覺自己沒有繼續施法,讓拾級而上的瑪貝爾的腳陷入半途的水珠臺階裡。

「不!」Helga無法呼吸。她對失敗的恐懼—再次—阻礙她集中精神。水珠臺階墜落在地,泥土飛濺,發出如同泡泡破裂的聲音。

瑪貝爾靠著本能反應脫險。她跳向最近的骷髏鳥民,用盾牌卡住它的翅膀,並把劍戳入對方的肋骨間。骷髏鳥民筆直墜落,重摔在地,在地面拖行,而瑪貝爾緊攀在旁。她一扭骷髏鳥民肋骨間的劍,沿著脊椎砍下。劍鋒像是拿刀割紙般輕易劃破骨頭,橘色火焰繞著劍身閃耀著。

戰場重回寧靜。Hugs邊活動著肩膀,邊咕噥著。Zoraline將翅膀收起,覆著全身,降落在他身邊。Finneas維持兩支箭搭在弦上,但箭尖朝地。Gev用尾巴掃過一個頭骨,使它滾向池塘。瑪貝爾先快速一個轉身,然後放緩速度。最後,她收劍入鞘,並將盾牌收回包袱綁帶上。

「大家都撐得住吧?」瑪貝爾問。

她收到各種表示同意的回應,直到Gev嘶聲說道。

「我就跟你說不要踩,」Gev邊拍打著Hugs的靴子邊說。「看看這些碎骨。我又要花一輩子才能清掉它們。」

「又要?」Finneas震驚地問。

「靴子才不會自己長出來,但—」

「有人看到死靈法師嗎?」瑪貝爾突然插話。

「他們逃走了,」Zoraline回答。「往Long River方向。」

Helga彎腰環抱自己,先是因為鬆懈,接著則感到慚愧。她無法控制自己的魔法。為什麼她總是無法在最關鍵的時刻集中精神?

「我非常抱歉,」她對瑪貝爾說。「我的咒語—」

「不要緊,」瑪貝爾溫和地說。「難免會失手。」她轉向其他人:「我們得決定接下來該去哪。」

「我們不去幫村民嗎?」Helga震驚地問道。

「有可能。」瑪貝爾用手帕輕輕擦拭手臂上流血的傷口。「但我們也可能改成跟著松鼠民。」

Helga提出異議,但仍考慮了瑪貝爾的建議。那兩位死靈法師似乎知道Maha襲擊池畔村的原因,也許還是這起事件的主謀。他們在盤算什麼?她想知道答案。但是,她也擔心她的鄰居。

「如果跟著那些傢伙,我們可能會遇到哪些敵人?」Finneas問。「我們能抵抗更多骷髏,或者更強大的敵人嗎?」

Gev一面從Hugs的爪子和皮毛上取出骨頭碎片,一面說道:「條紋無賴不怕那些骷髏靴子破壞者。」

「我現在沒辦法讀星象,」Zoraline打著哈欠說道,「但是星星在黎明時的動向,暗示我們未來將遭遇更多危險。」

更多危險?Helga的胃一陣糾結。

「池畔村的居民可能已經抵達乾草原了,」瑪貝爾說。「我認為最好去Three Tree City,試著打探出關於Cruelclaw和他計劃的更多資訊。」她與眾人眼神交會,最後直視Helga。「如果另一場災獸的陰謀正在醞釀,而我們可以避免悲劇再發生?」

「我們真的可以嗎?」Finneas問。

「如果不是我們,還有誰能?」瑪貝爾抓住劍柄回答。「Helga,這是妳的村莊。妳的想法是?」

Helga猶豫著,熱血與寒意同時在她血液裡流竄。某些時刻代表人生的轉捩點,而此時此刻感覺就像是其中一個。

「我們跟著松鼠民,」她說。「去Three Tree City。」

瑪貝爾點點頭,然後開始下達指令。Finneas去收集未損壞、可再使用的箭。Zoraline繪製了一個沿著Long River行動的路線圖,然後爬回Hugs的背,進入夢鄉。Gev幫Hugs打理完畢後,正享用他的脆甲蟲餅。

Helga壓抑著情緒,去了祖父母家。

蠟紙圓形屋頂像蛋殼般裂開了。部分彎成弧形的寬闊葉子被削去,在白日下曬到枯萎。陽光從破碎的屋頂照進,讓牆壁熠熠生輝,彷彿屋裡有人開著燈。儘管如此,這地方還是令人感到心寒和空洞。

Helga強迫自己進入屋內,收拾乾淨的衣服和適合旅行攜帶的食物。她告訴自己她會再回來;他們只是去Three Tree City,除非松鼠民的蹤跡帶他們前往更遠的地方。既然如此,為什麼她要恭敬地伸手觸摸祖母的蝕刻銅球收藏品,將她最喜歡的那顆放進行李裡?又為什麼她要帶走祖父的短杖,戴起他的寬簷帽?

對於Helga短暫的離席,瑪貝爾並未過問,很快地,他們轉向前往北方。Finneas並沒有再次與Helga交談,就算他們就著夜色紮營時也沒有。Zoraline飛回美丘鎮傳達他們的發現和新目的地,她的長袍就像一串星星,消失在夜空中。Helga心想,她會不會也消失了呢。


瑪貝爾

一群好心的水獺民看到一行人在Long River邊奮力行走,便邀請他們登上兩艘有著鮮豔彩繪的魚形船。瑪貝爾和Finneas與水獺民攀談,得知他們這個大家族將齊聚Three Tree City慶祝婚禮。Hugs遠離船緣,Zoraline在他背上睡著,而Gev的早餐搭配著他痛苦的呻吟,不受歡迎地回歸。Helga一手拿著鉛筆,另一手拿著日記,孤獨地凝視著泡沫形成的尾跡。

Bloomburrow card art by Grady Frederick

Three Tree City因其鬱鬱蔥蔥的樹而得名,如今這些樹出現在視野裡,樹枝交錯,就像牽著手的戀人。沒有人知道,究竟橡樹、梧桐和柳樹如何在Long River兩岸一同生長。最初,代代建造這座城市的動物民們追求著和諧;在某些角落,這種追求會表現在精心佈置的優雅建築和真菌小徑上,這些小徑會安身在樹冠間、纏繞在樹幹上,或從拱形的樹根上冒出。在其他地方,和諧則是不同風格混搭拼湊而成的大雜匯:木雕配彩繪黏土、羽毛搭珠子、刺繡加上繩結棍。城市就像植物一樣,常常以出乎意料的方式生長。

他們抵達垂柳下的港口,兩艘船在一大堆木筏、碼頭和浮體結構中航行,最後停泊在一個擁擠的繫船柱。嘰嘰喳喳的鳥民物流士拾起待遞送的小包裹和郵件;水獺民把貨物交給可以輕鬆地扛起大箱子和麻袋的浣熊民;有的蛙民們在淺灘上玩泡泡球,有的則和在樹蔭下休息的水貂民一起享用香氣撲鼻的烤小魚。

在瑪貝爾一行人向船主道謝並下船後,發現人潮也像河水般湍急。Finneas抽動的雙耳透露出他對眾多陌生人感到焦躁不安。Hugs如一塊巨石般矗立,人流會自動朝他周圍繞開。為了看得更清楚,Gev爬過Zoraline,到Hugs的肩上,而Helga緊貼在他身側。

瑪貝爾的父母正拜訪住在絎縫區(Quilted District)某處的友人,他們在象徵著所有動物民團結一心的巨大縫線旗幟下,享受著市中心的喧鬧歡快。Helga也有親人在城裡。可惜沒時間去找他們。

「Finneas,」她說。

兔民緊張地跳著。「請說?」

「你能幫我跟當地人打聽關於我們的死靈法師朋友,或是Cruelclaw的消息嗎?Hugs和其他人可以在這裡等。」

「對,好的,」Finneas答道。被指派一項任務似乎能安定他的心神。他很快就跟一群蛙民熱絡地聊起天來,瑪貝爾則走近兩位碼頭工人,他們正盯著某人對一團亂的魚網低聲唸著紡咒術。

與十幾個人交談後,瑪貝爾和Finneas都一無所獲。她準備帶一行人往下游移動,經過一間間倉庫和交易辦公室,來到一幢幢掛著鮮紅色三角旗,有著防水布屋頂的旅館區域,這時一位老蛙民讓她駐足。

「妳是今天第二個尋人的外地人,」他發出牢騷。

「第二個?」瑪貝爾問。

「是啊,」老蛙民繼續說。「那邊那個傢伙幾乎煩過每個人。說也奇怪。他不斷用尾巴打人,就像他忘記那是自己的尾巴一樣。」老蛙民用他那根珍珠飾頂的手杖指著。

那個方向有兩位水獺民僵持不下。其中一位有著白色條紋參差在黑色毛皮中,姿態生硬,身穿藍色外衣束著紅色腰帶,頭上還有個奇怪的護目鏡。右臂以銅製護腕圍住,左腕則綁著一段白布。

「我保證,」他說,「我對這個狀況覺得更火大。」

「是這樣嗎?」另一位水獺民回答。「你甚至無法說出他是哪種動物民。」

「我剛剛說過了,他可能穿著藍色斗篷—」

「可能?」一位鼬鼠民重複道。

「—他還有特別的紋身—」

「紋身?」某人插了嘴。「是什麼樣的紋身?」

那位外來水獺民嘆了口氣。「還是算毛皮紋路?條紋?他嘴邊有兩條白色紋路延伸到下巴,更多白色紋路散布在他一邊臉頰 …臉 …你就不能看一下我的畫嗎?」他一定不是很會畫畫,因為圍觀者都笑到直不起腰來。

「算了,」他說。「非常感謝您們完全沒幫上忙。」

沒禮貌瑪貝爾暗忖,而在目睹外地水獺民轉身,用尾巴扇打鼬鼠民後,她更加堅信這個看法。雪上加霜的是,外地水獺民幾乎撞倒Helga。她把日記本像盾牌一樣擋在身前,她的綠皮膚泛著灰色,掛起緊張的微笑。

「條、條紋,」Helga結結巴巴地說。

水獺民停下腳步。「沒錯,我剛剛是這樣說。」

Helga略帶笨拙地在日記中翻找。手指停留在某頁並舉起日記本。外地水獺民抓住她的手臂,拉近書頁。

「貝連曾路過這裡?」他質問Helga。「走了多久?他有同夥嗎?」

「放開她,」瑪貝爾握著劍柄厲聲說道,「不然你的豪華護腕也保護不了那隻手。」

水獺民灰藍色的雙眼掠過一道閃電,但他放開了Helga並退開。

「別逼我動手,」他說。「幾天來我在這個鬼地方遊走,妳朋友是第一條線索。」

「她叫Helga。」瑪貝爾冷酷地說。「我是瑪貝爾。你是?」

「拉爾,」他回答。「拉爾·查雷克。我在找傑斯貝連。」

瑪貝爾瞥了眼Helga的日記。蛙民畫的是一張狐狸民的臉。臉上的確有那個外地水獺民—拉爾—描述的標記。除此之外,Helga還描出一件帶有詭異環狀圖案的斗篷。

「他出現在我的夢裡。」Helga低聲說著,但語氣逐漸堅定。「他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個綠色和黑色鱗片的黃眼蜥民。以及另一隻小到快看不見的生物。他們身後跟著一片烏雲。」她抬頭望,像是預期在空中看見雷雨雲,但她眼前只有扶疏柳葉間的蔚藍晴空。

「妳確定?」拉爾問。

Helga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點頭。瑪貝爾不禁猜想,究竟Helga的預言能力曾被奧利佛和旁人質疑過多少次,才讓現在的她如此羞於開口。

「他為什麼來這裡?」拉爾嘀咕。「蜥蜴 …而不是蛇?難不成 …?」

瑪貝爾不知道他在碎念什麼,總之無關Cruelclaw。她必須在冬天來臨前繼續前進。

「如果您不介意,」瑪貝爾說,「我們得先上路了。希望您順利找到朋友。」她領著Helga走向其他夥伴。

「哦,不,你們不能走,」拉爾說,大步走到她身邊。「在青蛙解決我的問題前,你們哪都不能去。」

這個人腦袋有問題! 「Helga有私事要忙,就不耽誤您—」

Helga打斷瑪貝爾,小聲說:「你相信我?」

拉爾用一邊爪子揉搓他的鬍鬚。「我相信我親眼所見的證據。妳現在是我找到貝連的唯一線索,所以我不會讓妳離開我的視線。」

瑪貝爾還來不及回答,上游處就響起了嘎啦作響的貽貝警報聲。碼頭工人紛紛暫停手中的工作,朝彼此吼叫出指令,橫衝直撞,焦躁的氣氛顯而易見。有些人拉長繩子,綁緊鬆散的貨箱和木桶,將它們牢牢固定在嵌入木地板或船甲板上的鐵環。其他人也動作一致,將所有船隻綁在碼頭上或互相繫在一起,像是一群水獺民互相握爪似的。

「出了什麼狀況?」拉爾一邊問道,一邊滑下護目鏡戴在臉上。

「我不確定。」瑪貝爾試著向跑過的浣熊民發問,但他們直接略過她。

Finneas伸出手。「我的地啊,看看那些水。」

河水水位已遠遠超過了旁邊木樁上的滿潮標記,甚至還不斷暴漲,迅速漫過河岸。波浪越過河堤,從木棧道的縫隙滲出,先是淹過瑪貝爾的靴子,再來是腿。綁在一起的船隨波緊扯著停泊處,而來不及固定的船隻則被帶往下游。有些船相互撞擊,船身像堅果般碎裂。

「有東西靠近!」Gev大喊,在Hugs頭上穩住自己。

一個蜿蜒的生物在水面下移動,銀色的鱗片在斑駁的陽光下閃閃發光。這條魚太長了,不像是鰷魚或孔雀魚,而瑪貝爾甚至看不見牠的尾巴或背鰭。魔法記號在牠身側閃現,其玫瑰色的光澤受洶湧的波濤影響而變形。一波巨浪托起這個生物,使整個港口籠罩在牠的陰影下。兇狠的眼神炫耀著力量,一張長嘴大開,露出一排排惡毒的利齒。

Bloomburrow card art by Samuele Bandini

「是厄洪雀鱔!」Helga驚叫道。

牠猛地揮出一道水鞭,將一群動物民捲入河中。拉爾舉手朝向災獸,閃電繞著他的護腕劈啪作響。

「不!」瑪貝爾擋住他。「除了像你這樣的水獺民,其他在水裡的人都會遭到電擊!」

「那正常來說,妳會怎麼做?」他回嘴。

「這一點都不正常!」

一道水鞭再次襲來,將瑪貝爾和拉爾推向Hugs。獾人搖搖晃晃,勉力保持站姿。令人驚訝的是Zoraline尚未驚醒,依舊在Hugs背上安睡。

閃爍著藍色光芒的陰影籠罩他們:那是一道高如接骨木叢的波浪。隨著它轟然落下,吞沒了瑪貝爾並把她拖離碼頭。對抗雀鱔的狂野魔法不啻是場挫敗的戰鬥,但她勉力堅持,一邊忍受肺部燃燒般的疼痛,一邊朝她盼望的水面奮力游去。

一隻有力的爪子拉起她。瑪貝爾狂吸一口氣,緊抓Hugs,在她身邊的拉爾也是,其他夥伴或攀附在Hugs的身側或上方,就像瑪貝爾派對中那些孩子一樣。暗流把眾人拉往河中央,遠離安全,Hugs拚盡全力與之抗衡。

「你能讓潮水轉向,帶我們回岸邊嗎?」在載浮載沉的空檔間,瑪貝爾朝拉爾提問。

「轉向?」拉爾氣急敗壞地回問。「我操控雨,不是河。」

無法掌控水流的水獺人?奇怪但瑪貝爾沒有精力細想。一行人像漂流物般被河水隨意地拋來甩去,寒意沁入瑪貝爾體內。他們迅速地被帶離Three Tree City,翻攪著轉向一條往西南方的支流。他們要漂到哪裡才能逃過一劫?究竟他們能成功脫身,或是這段旅行就此止步在Long River底?

不。瑪貝爾無法容許就此失敗。即使她找不到Cruelclaw,並揭發他的陰謀,她都會活下去。克萊姆和孩子們都等著她,而她絕對不會拋下他們。

彷彿這世間有魔法垂憐,聽見瑪貝爾的誓言,河道竟開始變窄,湍急的河流也放緩成平穩的流水。岩石的河岸再度現出水面,覆蓋著沉積物和成群的貽貝,粗糙的底部就像張開的手般從其中探出。岸上散落的空蝸牛殼和被水磨平的骨頭,陰鬱地提醒一行人,如果沒有Hugs讓大家保持在水面上,他們也可能會落得如此下場。

精疲力竭的獾人把眾人帶到泥濘的河岸上,倒在一個不受水流影響的潮水潭旁,在淤泥裡大口喘氣。一行人從Hugs身上滑下或爬下來;連Zoraline也總算驚醒,並抱怨起溼淋淋的毛皮。瑪貝爾迅速打量周遭環境:有個沼澤洞穴,陽光從長滿青苔的頂部石縫間灑落,稍稍驅趕洞中黑暗。蟲子在石壁上爬行,消失在裂痕和岩縫中,未完全封閉的空間中瀰漫著硫磺和腐爛的氣味。

「有人受傷嗎?」瑪貝爾問。

「我的自尊有,」拉爾說。一隻蛤蜊在更往淤泥裡鑽前,朝拉爾吐出泥漿。

「我想我剛灌下一整桶水,」Finneas呻吟道。

橘色光芒點亮了Gev的尾巴,些微熱氣從他的身體散發出來。他輕快地為Hugs擦乾身體,而他腳下的泥土開始變得乾硬。

「這是哪裡?」Helga問。

「我不—」瑪貝爾起了頭,而後戛然而止,她的耳朵轉向洞穴入口傳來的沙沙聲。轉瞬間,黑暗的身影從暗處浮現。一群穿著連帽斗篷,不懷好意的鼠民包圍了一行人,用惡毒的匕首和帶刀的法杖指著他們。

「入侵者,」其中一隻鼠民嘶聲說。「這裡不歡迎你們。快點離開,不然今天就是你們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