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光之長矛粉碎了沃達連莊園的窗戶。婚宴守護崩塌,宛如灰塵般四散於風中。幾個月來的頭一次,史頓襄的空氣既鮮活又清新,就跟這些滿懷希望的群眾的目標一樣清晰。

今晚,他們打破了這座可怕城堡的門。今晚,他們用牙齒、指甲、爪子與寶劍戰鬥以奪回白晝。

Sigarda's Summons
席嘉妲召喚|由Nestor Ossandon Leal作畫

雅琳來不及發號施令。當她看見天使光羽的那一刻,她便朝其他人大喊,「就是現在!」

但他們早已開始行動,他們全身籠罩著聖光宛若聖人,高舉著劍,馬匹往後騰躍。艾德琳在隊伍前方,茜卓坐在她身後;泰菲力儘可能加快周圍步兵的速度。面對聚集的群眾,門口的守衛沒有勝算。艾德琳沒看見是誰把他們擊倒,只看見刺穿他們胸膛的長槍,但她確實嚐到了風中的血腥味。

她的感官變得敏銳。她看見了大門的另一側:從狹長的走道,宛如絲線般地跨越深淵上方,到這座莊園的噁心織錦畫。這一切即將被摧毀。這個念頭相當令人滿意。就像她母親總是這麼說-無論餡餅有多賞心悅目,如果妳把它塞滿了辣魚,它嚐起來還是有腐臭味。吸血鬼在他們觸碰過的每一樣東西上都留下了腐臭味。

卡婭搭在她肩上的手將她帶回這一刻-回到現實,而非雅琳那心不在焉的沉思。「我們得繼續前進,」她說。「不然就沒什麼留給我們對付了。」

她說得對。雅琳發現卡婭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對的。等這一切結束後,她希望她們兩人能更好好認識彼此;在其他所有鵬洛客中,卡婭了解作為依尼翠特色的微妙生死平衡。而了解依尼翠就表示了解雅琳。

「試著跟上,」她微笑著說。

卡婭翻了個白眼-但她沒有退讓。

她們兩人加入了群眾:騎馬與步行的護教軍、戴著蒼鷺頸環的僧侶和戴著艾維欣頸環的僧侶,以及失去了家人的農民。

向前越過橋樑,前往那座腐敗獸穴,這群激昂的生者與凡人。

帶著長槍向前,帶著鎚子與盾、火炬與草叉、聖書與受福刀刃向前。

蝙蝠來襲。一開始相當遙遠,容易被誤認為墜落的灰燼碎片,但聲音卻很快地淹沒了那份希望。尖嘯聲穿透了她敏感的耳朵;雅琳摀住一邊並將另一邊靠向肩膀試圖遮擋這片噪音。那不管用。

但有用的卻是從後方拋越她肩膀的魔法轟擊。飛箭也迅速地擊中了它們的目標。隨著眾多蝙蝠俯衝,飢渴嗜血,女巫和弓箭手們也亟欲迎戰。毛皮嘶嘶作響;尖嘯聲加劇-然後歸於寂靜。在蝙蝠墜落的同時她的耳朵依然嗡嗡作響。她聽不見牠們的骨頭在這群雜牌軍靴子底下的碎裂聲,但她卻能感受到。

她也能感覺到底下的變化,此時她們正從簡單的石頭路移到了仔細規劃的大理石上。前方第二道門處的守衛早已被壓制,面朝下漂浮於血池中。或許卡婭說得對。如果她們不加快動作,幾乎就沒剩什麼了。

但即便是此等規模的群眾也對大門感到棘手。

卡婭和雅琳一路穿過群眾。這非常容易-許多人都自動讓路給他們過往的領導人和她的戰友們。艾德琳、泰菲力,還有茜卓組成了站在大門前的先鋒部隊。

泰菲力抬起頭,然後邊搖頭邊嘆了口氣。「品味真差。」

「那就是我們應該把整個東西燒掉的原因,」茜卓說道。

「妳是指門,對吧?」艾德琳問道。

茜卓轉頭看她,笑容逐漸僵硬。「沒錯...就只有門。」

火焰纏繞著她的手臂。她大搖大擺地走向前,朝前方伸出雙手。

雅琳很想阻止她。畢竟,火焰難以應付,雖然它對吸血鬼有害,但它也會傷害他們的隊伍。

但艾維欣保佑她,她不能就這樣為此生氣。光是想像奧莉薇亞那自鳴得意的臉孔燃燒就令人感到滿足。

泰菲力用手杖輕敲了一下地面。儘管他被這個景象逗樂了,但他們也沒剩多少時間可以浪費。火燒得愈來愈猛烈,明亮,迅速-很快地他們面前的門已成了一堆灰燼。

真正的襲擊從這裡開始。

整個沃達連莊園敞開於他們眼前。雅琳未曾親身來此,但她聽過故事。只要轉錯一個彎,你就此人間蒸發。但那只限於你獨自在內遊蕩的時候。

雅琳總是成群行動。一陣哀傷的痛楚隨著這個念頭出現。疾紋、巨岩、耐心,和紅牙。如果她嘗試的話,她能夠想像牠們現在可能會在哪裡-某個在牠們的腳掌下擁有鬆軟泥土的地方。某個具有松木氣味的地方。

她覺得孤單。

她知道自己並非如此。

前方的火光就是證據。

Resistance Squad
抵抗小隊|由Joshua Raphael作畫

騎馬的護教軍脫離人群,衝向庭院與花園,準備以寶劍和長槍來執行正義。茜卓和艾德琳與他們同行,艾德琳在登上馬背後便幫助茜卓上馬坐在她後方。

一排排持有金黃武器的守衛直接迎戰他們,比起機能性,他們的鎧甲更強調裝飾性。飛箭與弩箭飛向第一排防禦陣線:拿著臨時盾牌的農夫,站在他們身旁的年老士兵。隨之而來的是反擊砲火。雅琳拾起一把弓並親自射出一支箭。在這片混亂中難以看見她的箭射中何處,但有人擊中了敵人。

「我不知道妳是個神射手,」卡婭說。

雅琳看了她一眼。卡婭的眼睛閃爍著微弱的銀色光芒。雅琳的舌頭嚐到了一種怪異的味道,還有一種她看似無法辨識的高頻聲響。

「總不能老是用我的牙齒狩獵,」雅琳說道。「一切都好嗎?」

一把標槍朝她們飛來,直接穿透卡婭並無用地撞上一座斷了頭的雕像。「這裡有許多精靈,雅琳。而且他們非常憤怒。」

雅琳發現自己正咧嘴笑著。「很好。妳覺得妳能讓他們幫助我們嗎?」

「我會想辦法讓他們徹底爆發,」卡婭說。她報以微笑-但有個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朝光芒看去。「等等。我覺得我有同伴了。有人正在呼喚我。」

雅琳將視線越過她的肩膀。那道光芒肯定是來自舞宴廳;長廊的開口離下方並不遠。而且那些守衛一定也來自某處。

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是誰?」

「我想...我想那是凱蒂妲。」

雅琳胸口竄起一股暖意,就跟她最喜愛的麥芽酒一樣強烈。「那更好。」

卡婭點了點頭。「妳繼續向前推進。我來處理後援的部分。是時候讓沃達連一族付出代價了。」

於是,就跟那些鬼魂一樣,雅琳不需要被告知兩次。她信任卡婭。她信任泰菲力。她信任茜卓和艾德琳。而且-求艾維欣憐憫-她也信任索霖。到了要拯救依尼翠的時候,他會做出正確的事,這點她相當肯定。

只不過她希望自己參與其中,以防萬一。

守衛們一開始就身形殘破。與他們交戰是件苦差事-對抗吸血鬼總是如此-但卻比預期的容易。有許多鮮豔的碎片突出於他們蒼白的肌膚表面;他們難以保持平衡,這讓雅琳幾乎不需出擊就能穿過他們。血液使沃達連莊園的大理石地板變得光滑-而這次它們都來自這些血蛭本身。

倒下的不只有吸血鬼。

雕像傾覆;磨光的石頭變得崎嶇不平。

鮮血噴泉被砸裂;僧侶們輪番淨化受污者。

還有織錦畫、吊燈、精美的地毯,以及奢華的傢俱。一股憤怒烈焰正在依尼翠心中燃燒著。沿著長廊迴盪而來的嘶喊聲不是單純的戰吼-它們更複雜。痛苦的嚎吼,生命的激勵,人民在恐懼中生活太久的宣洩哭號。

吸血鬼剝削凡人建造了這個地方。

凡人將會讓它瓦解。

等他們闖入舞宴廳的時候,雅琳也在心中感受到那股義憤。她內在的野獸想掙脫牠的束縛。托瓦拉會叫她對這些吸血者大開殺戒。

她不認同他。

還不是時候。

但當她闖入舞宴廳時她幾乎快失去理智。

看見席嘉妲血跡斑斑的翅膀,看見她狂熱地用鐮刀收割吸血鬼的頭顱-雅琳不確定該怎麼想。這是個既可怕又振奮人心的景象。銅味在雅琳的上顎處徘徊不去。教會可以變得跟任何一群狼人一樣血腥。

那裡也有其他人:更多守衛,有些竟敢直接攻擊席嘉妲;與會賓客在一看見闖入者後便露出兇殘本性。隨著她環顧大廳尋找鑰匙-以及索霖-的蹤影,她意識到這裡的東西多到看不完。破損的禮服,隨著血液花瓣在空中盤旋飛舞的蝙蝠,碎裂的染色玻璃窗,損毀的噴泉,還有斷成兩半的自助餐桌。

短期內事情不會變得容易。

但她還是得穿過它們。

在前方,有個人彎身躲過刀刃揮砍,一邊扯破絲綢與花邊並抓耙著她的攻擊者:一位激動不已的馬可夫鬥客。她曾經與他這類人交手過。花俏的劍術會替你贏得許多名聲,但雅琳並不需要一把劍才能戰鬥。

從他側身流下的血並沒有減緩他的速度,還沒。肯定是在這一切開始前就吃飽喝足了-他聞起來有許多生命交纏在一起的味道,他的嘴唇沾滿了濃郁的紅色。「沒人邀請這群時尚災難。」

他的下一刀十分迅速。如果他攻擊的是其他人,他的速度甚至快到無法跟上。但雅琳並非孤身一人,而且一波波減緩這道劈砍的魔法浪潮也點明了這一點。她有充足的時間用膝蓋攻擊他的腹部。隨著空氣被撞出他的肺,吸血鬼發出咕響;他的劍也哐噹一聲落在地上。

她可以殺了他。把他的喉嚨撕開。為了他做過的一切,他活該。吸血鬼的存在使其他人的苦難成為必然。

但那是托瓦拉會做的事。

雅琳把他高舉過頭並將他拋向一根柱子。

如果他有任何理智的話,他就不會再來煩她。

她沒時間觀察他是否具有理智。再次穿越這片混戰,盡力拋除關於收成節的回憶。這次不會一樣。它不能一樣。

阻止這一切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到鑰匙。可是它在哪裡呢?她嗅了嗅空氣,希望能聞到氣味,但這裡的魔法太多了以至於毫無意義。很可能是席嘉妲的-她在擊退大部分守衛時從身上發散出一陣陣魔法。

雅琳得用上眼睛了。

當她一看見奧莉薇亞時,騎兵就抵達了。護教軍破窗而入,他們的戰馬被染成紅色。隨著部分僧侶進入,魔法轟擊也朝這位吸血鬼先祖直飛而來。

而當僧侶看見是誰和他們一起待在舞宴廳裡時,爆出了一陣歡呼。

奧莉薇亞並沒有歡呼。「妳...你們全部!你們毀了我的大喜之日!」她從階梯頂端嘶吼著。

「把鑰匙交出來!」雅琳答覆道。一百道聲音附和她-鑰匙,鑰匙!

聲音多到使牆壁開始晃動。

鑰匙,鑰匙,要......要死。

等等。那些不是軍隊的聲音。加上空氣中的嗡響-發生了某件事。他們四周的空氣本身凝聚成某個不一樣的東西。某種古老的東西。

遊魂。現在雅琳能夠看見他們的樣貌了:奴僕與騎士,貴族與農夫。肯定有數百個,全都在同一刻實體化,燃燒著憤怒的鬼火。

妳殺了我們。

亡者的聲音清楚無比。

她很高興看到他們的武器也無比堅固。宛如一波魂魅之力浪潮,遊魂衝撞他們過往的壓迫者。而在眾遊魂之間,有一頂熟悉的頭飾格外顯眼:凱蒂妲。不必告訴雅琳要跟隨她-前方的道路發出微弱的綠光,就像滿月之夜的苔蘚。

雅琳衝上階梯。

奧莉薇亞飛升至空中-或者試著要這麼做。沒飛多遠,在半空中她身後就出現一個眼熟的人影。卡婭把一隻魂魅匕首插入奧莉薇亞的恐怖拖裾中。一般的紡織品會就此裂開。這件魔法紡織品也裂開了-而且就像自傷口湧出的鮮血一樣,被困在拖裾裡的遊魂掙脫了。

奧莉薇亞的尖叫聲十分駭人。她胡亂猛打,使卡婭翻落。如果她撞上磁磚的話,肯定會見血。

雅琳不能冒任何風險。她朝空中一躍,在半途接住了卡婭,然後立刻著地。但那點時間已足夠讓奧莉薇亞竄逃:雅琳抬頭剛好看見她那件殘破的拖裾鑽進了一條長廊。

「交給我們來戰鬥吧,」卡婭說。「快追。」

Kaya, Geist Hunter
遊魂獵手卡婭|由Ryan Pancoast作畫

雅琳回頭瞥了一眼-看著天使,凡人,不死生物,還有鬼魂。索霖就位於那片喧囂之中某處。她在這裡看不見他。她沒時間搜索了。

她點了點頭。「確保他們的安全。」

這是一個重大的請求,而且她也知道。今天人們會死在這裡。她希望他們不必死。

但雅琳所能做的就只有確保他們的犧牲沒有白費。


「事情不必演變至此。」

這道緩慢、謹慎的聲音迴盪在密室裡。蓋過了不停冒泡且沸騰的血液,它依然主宰了一切。或許那是因為索霖早已花了這麼多時間聆聽這個聲音。曾經,這個聲音向他講述許多故事。

「你說得對,」他回喊道。「祖父,你知道這非常愚蠢。她只是在利用你。」

他自己的聲音在這裡聽起來相當怪異。外面的牌子寫著「儲血室」-是個荒謬的名稱,但正確無誤。這裡肯定是沃達連家族在缺血時期用來囤貨的地方。

並不是說沃達連一族曾經歷過缺血時期。

當席嘉妲升空時,艾德嘉便逃跑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來自一位天使的憤怒。索霖跟在後方。在那個時候,雅琳和她的伙伴們早已破門而入。她們能夠應付奪鑰之戰。

但沒人能夠挑戰艾德嘉馬可夫。

現在他們在這裡,身處於儲血室的繁複血缸之間。在這些紅色圓柱之間某處,他的祖父正在等候他。一邊觀察著。

「那就是你看待事情的方式嗎?」

索霖揮舞手中的劍。「詭辯嗎?祖父,你的能耐不只這樣。」

他在被擊中的前一刻就聽見這波攻勢:艾德嘉鎧甲的移動洩露了他的行蹤。索霖向右擺盪;艾德嘉有如一把戰鎚般地揮中整架的瓶子。它們在撞上地面那一刻碎裂。當他對上索霖的視線時,艾德嘉的眼中只有輕蔑。

難道馬可夫一族已淪落至此?一個受騙的老頭拿傢俱揮打他的孫子?

「好歹也拿個像樣的武器吧!」索霖怒斥。他朝艾德嘉胡亂揮砍一氣。

而且很輕易地就被反制。艾德嘉抓住索霖的手腕,他的手指宛如一把鉗子。隨著索霖脆弱的前臂骨頭裂開,痛苦也傳上了他的手臂。「你懂什麼是像樣嗎,索霖?你根本就懶得成為這個家族的一份子。」

沒等待索霖回答,艾德嘉就把他拋出去。索霖撞上一個血缸;他身後的木頭碎裂。血液湧出並灑落在他早已黏稠的肌膚上。

「你知道我為你犧牲了多少嗎?」艾德嘉說。他逐漸逼近,同時朝索霖伸出一隻彎曲的手指彷彿他正在教訓一個小孩。「還有我們所有人為你犧牲了多少?」

索霖把併攏成杯狀的雙手移至嘴邊。如果他要被血液浸濕,他不如就好好利用它。更勝於聆聽他祖父的妄想。如果艾德嘉說出了這樣的話,那麼奧莉薇亞的操控肯定比他想得更深。他們或許並不總是相處融洽-但艾德嘉絕非傻子。

可是。

這些不可能全是奧莉薇亞的話。

「說得好像我從未為你做出犧牲,」索霖答覆道。現在已經沒劍可用了。隨著他站起身,他抓緊了他的雙手第一個握住的東西-一根管子。有了如此強大的血液流經他的血管,從罩殼中把管子抽出來幾乎不費吹灰之力。更棒的是,有更多血濺灑在他身上。

最好利用這份力量。索霖以極快的速度攻擊。艾德嘉的鎧甲在這份衝擊之下嘎吱一聲凹陷;他的肋骨斷了。

但他卻沒有閃躲。從他口中傳出的痛苦喘鳴聲讓他聽起來就像...被逗樂了。

「孩子,務必要告訴我你做出的犧牲,」他說。「你對馬可夫家族付出了什麼?還有依尼翠呢?」

「我創造了艾維欣-」

艾德嘉那令人窒息的手阻止了任何回應。那雙眼睛後方燃燒著煉金之火,他訕笑的嘴唇充滿了嫌惡。

「你那個小小玩具兵嗎?沒錯,我注意到了。在過去的幾千年裡,你很少談到其他事。就連那個也是你從我的研究中取得的點子。我納悶你是某有過任何原創的點子。而且,我在想你的任何一個點子是否有成功過。」

彷彿他知道。彷彿他可能知道索霖的掙扎有多深。

艾德嘉把他抬起來,用一隻手就足以完成這個工作。這是個錯誤。索霖用鐵條揮打艾德嘉的頭。紅色從他祖父現已裂開的頭骨上流出;這個老頭拋下了他的獵物並痛苦地往後退。

索霖心中湧現了某種東西。

還有其他時空。還有其他計畫。

這些話反覆出現,在他的腦袋裡不停迴盪,宛如召喚一位黑暗神明的吟誦。而且沒錯,它帶來的確實是黑暗。就像一隻脫韁野獸的嚎叫,他嘶喊著反覆揮打,他的祖父則逐漸往後退。鐵打碎玻璃。血液瀑布濺灑至地板上-曾經在生者血管內馳騁的血液,曾經渴望更多的血液,現在渴望死去的血液。

「我以為你了解,」索霖低沉地說。「我以為你看見了,祖父,比起暴食派對與恣意放縱,我們的存在並不只有這樣。我以為你看見那點了!」

他反覆揮打,不停揮打,鐵條在他的濫用下已經彎曲。他潛向地面-有另一根管子,更巨大的管子,能夠派上用場。但就在他伸手拿管子的那一刻,艾德嘉卻向前猛衝。他的祖父一把抓住他的頭髮和腰部,就像抬起一隻離群綿羊的農夫。

「你是個小孩。你一直都是個小孩,」他吟誦道。「這真丟臉。幾千年前,我給了你一份禮物。現在我得在知道你糟蹋了這份禮物的情況下度過我剩餘的日子。」

「我從沒要求過那份」索霖開始說。

「我親愛的孩子,所以那才叫禮物啊。」

艾德嘉把他正面拋向一個血缸。血液湧上他的鼻孔-血液,還有木頭碎片。

回憶吞沒了現實。他是個年輕人,被召入他家族的集會廳。他的祖父坐在桌子的主位。被捆在天花板上的是一個天使,她的血正在滴入一個酒杯內。

每個人都在那裡。他的姑姑,他的叔叔。他的父母。他們全都把手搭在他身上並告訴他這都是為了他好。為了這個家族好。如果他們要在黑暗裡生存,他們就必須成為它的一部分。飢荒已經奪走了人類所有的食物-所以他們不應該再當人了。這非常合理。

他感到暈眩。

他的頭再次撞上木頭,一陣紅色撼動了回憶。

「依尼翠是我們的,索霖,」他的祖父說道。不知何故,他聽起來更年老、更疲倦了,而且這些話跟他嘴唇的動作不一致。「我們統治它才是正確的做法。」

他周圍的世界突然晃動。某個東西劃傷了他喉嚨;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血流到鎖骨上。他的心臟猛烈撞擊著肋骨。

「你已經讓你的憤恨、你的妄想,引導你的行為太久了。它們已經啃蝕掉你的潛能。現在只剩下這個可悲又破損的軀殼。一個小男孩,哭著找他的祖父。」

回憶依然模糊了當下。一隻手扶著他的後腦杓。面前有一個酒杯。他不想喝,但他們逼迫他,鋒利的杯緣抵著他的牙齦。

可怕又令人欣喜的血腥味。一股暖意在他身體的每一條血管內流竄。他永遠無法擺脫這份污穢的感覺,但總有一天,它會成為他的一部分。總有一天,他會表現出這彷彿就是他想要的。總有一天,他會表現出這彷彿一直都是計畫的一部分。總有一天,當有人將他誤認為人類時,這對他來說將會是一種污辱。

對一個凡人來說。

「喝下便永生不死。」

他在那一天墮落了。他們都是。有些人會說在他體內點燃的火花是一種救贖恩典。他卻有不同的感受。索霖從來就不相信恩典,在宗教上-他自己就創造了一個,它消除了他任何浪漫的想法。不過他一直都清楚這個事實:那一天他們都墮落了。

所以,奇怪的是,他覺得自己彷彿正在墜落。

但當他睜開眼睛時,一切又變得相當合理。

他的祖父站在一座巨坑的邊緣,正嫌惡地低頭看著他。

而且索霖馬可夫正持續往下墜。


歷史看著雅琳疾馳穿過沃達連莊園的長廊-但那並不是雅琳的歷史。這裡沒有半點阿瓦布的痕跡;沒有粗鐵,沒有艾維欣象徵物,沒有那些擁有比樹林更老的故事的鄰居。這裡有黃金吊燈;這裡只有沃達連的飾章;這裡的一切都比樹林古老。甚至連人們也是。

而那些人正看著她追逐奧莉薇亞。這裡有派對參與者,還有那些被血液醺醉到不知身處何方的人們。她就像分離小麥般輕鬆地把他們推開。那裡還有守衛,進行了一點打鬥。她沒有滿足他們。他們接連揮砍放箭,反覆揮砍放箭,她卻穿行於其間,在她足夠接近的時候推開他們。就連吸血鬼也會在失去平衡時摔倒。她不需要讓他們永遠倒下-只要足以讓她通過就夠了。她身後的遊魂將會了結這一切。

不過還是有其他目光。

奧莉薇亞的目光,來自長廊前方,挑釁著要她跟隨。

還有那些畫像的。

這裡有好多畫像。光是在這一長段就有數十幅,或許在整個莊園裡有上百幅。雅琳懶得計算。穿著難以置信的華服,腿上橫躺著奴僕,他們的嘴巴暢飲著血液-那些回盯著她看的人們屬於一個不同的世界。對他們來說,存在的意義是奪取他人之物。對一個吸血鬼來說,那就是權勢;從最高的位階奪取最多東西。

這不是個雅琳想生活的世界。

但它一直都圍繞著她,這個從死亡而生的地方。

隨著她終於在一個死胡同裡逮到了奧莉薇亞,她才發現自己是這條長廊裡唯一的活物。

沒有其他士兵。沒有鵬洛客伙伴。連她的狼群也不在。

雅琳的心跳是一道溫暖的鼓聲,一道戰吼,一份對於死亡的抗辯。奧莉薇亞開口準備說話,但那張嘴已經喝過太多血了;她無法贊同另一個詞。發出人類的嚎吼,她展開攻擊,她用尖銳的指甲抓耙著奧莉薇亞的精緻婚紗-還有,她在婚紗底下的肌膚。鮮血的氣味使雅琳變得更狂野-她的牙齒因增長為獠牙而疼痛-但她還不能讓自己失控。

風險太高了。

,」奧莉薇亞冷笑著說。「為什麼非來不可?」

當然,她有答案-因為奧莉薇亞偷走了鑰匙-但此刻雅琳並不想跟她爭論。她持續猛攻,不停狂亂揮打。奧莉薇亞把鑰匙藏在她的拖裾某處,雅琳能夠聞得出來。他們的先祖即將為此竊行付出代價。

看來,她不願付出這個代價。很合理-吸血鬼不會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多少錢。從她單方面的視角,雅琳沒有考量到這些長廊的不自然結構。不知何故,它們已從一個死胡同轉變成一條全新的走廊。更糟的是-這裡有多套鎧甲。

還有武器。

就像是奧莉薇亞拾起的那把鑲了一層寶石的鍍金劍。

雅琳來不及取消她的揮擊,而且奧莉薇亞也亟欲與她交鋒。鋼鐵割傷了雅琳的手指。這比她預期的不痛,戰鬥的激動感麻木了所有感官,除了最重要的那個。不過,看見自己外露的骨頭還是足以拖慢她的速度。

「把鑰匙交給我們,」雅琳說。

「我們?」奧莉薇亞說道。「噢,真是可憐的小狗。」一個單足迴旋動作掩飾了她的突刺,雅琳舉起前臂抵擋,但卻慢了一步。奧莉薇亞帶著邪惡的喜悅將劍尖插入雅琳胸口。隨著金屬碾磨雅琳的鎖骨,奧莉薇亞也捧起她的臉頰。「妳在這裡只有一個人。」

雅琳不確定哪樣更糟-是現已超越無視等級的疼痛,還是奧莉薇亞的惡毒聲音。她的視野角落瀰漫著紅色。她體內的那匹狼正嘶喊著想重獲自由。雅琳不理會牠,不是現在。她需要保持一個清晰的頭腦。

但就在雅琳用清晰的頭腦想出辦法之前,奧莉薇亞帶著惡毒的欣喜把她從劍的末端推開。雅琳跪了下來,從她的傷口滲出的血流到了地毯上。畫裡的吸血鬼們以不變的笑容在一旁觀看,而奧莉薇亞-他們的先祖-則咯咯笑著。

「我承認,這一切對我來說都不合理。狼並非以深思熟慮聞名,你們甚至還是群居動物,不是嗎?」奧莉薇亞說。然後她嘖了一聲。「好吧。你們大部分是。」

出現另一個誇張的動作,雅琳做好準備。果然,動作到一半,奧莉薇亞就有如弩箭般地朝她衝來。這次雅琳彎身閃躲,放低肩膀並往後推。這足以讓奧莉薇亞失去平衡,但只有那麼一點。雅琳試圖抓住她-但奧莉薇亞的爪子卻擊中了雅琳的腹部。

開始變得難以呼吸。

「這是最好的辦法,妳知道的,」奧莉薇亞說道。「甚至對你們這種人也是。人類是有趣的小玩具,但他們幾時理解過你們了?」

雅琳用一隻手抓住奧莉薇亞的手腕。血液湧上了她的咽喉;她把血吐在奧莉薇亞的婚紗上。「或許應該試著...理解他們。」

看著奧莉薇亞整個臉露出怒容,這一切痛苦幾乎就值得了。感到噁心,她再次把雅琳推開。「我不跟我的食物交朋友,」她說。「好了。來吧。如果妳打算繼續堅持妳這個小小的英勇立場,那就用適當的方式來進行。妳知道自己是什麼東西,不是嗎?」

雅琳珂德,鐵匠和麵包師傅的女兒。

難以思考,難以思考。

「妳知道妳為何在這裡。」

為了得到鑰匙。為了把白晝帶回依尼翠。

為了替收成節大屠殺報仇。

奧莉薇亞用手指沾了一下劍鋒外緣。她把它舔乾淨,然後皺眉。「無庸置疑,妳嚐起來真難吃。所以。如果打算這麼做,小幼狼,為何不讓自己解放?妳絕對無法靠那個型態取勝。」

她說得對。雅琳厭惡這點,但她確實是對的。

或許那就是讓她崩潰所需的最後一點憤怒。

感官變得敏銳。力量也在她生長的同時回歸,至少到目前為止,這是讓她能夠繼續戰鬥下去的力量。她的人類心智正在消逝,遁入樹林裡;她嗅到了松樹,嚐到了血。就像一位迷途獵人的呼喊,她最終的清醒念頭是:這不是我們解決問題的方式。但樹林裡卻沒人能夠聽見這句話。剩下的只有月銀鑰,只有奧莉薇亞,只有回盯著她看的那些臉孔。

Sure Strike
必中一擊|由Lie Setiawan作畫

純粹的本能驅使她。她向前猛撲,奧莉薇亞旋轉著躲開。出現一道金光-那把劍再次襲來。雅琳徒手抓住它並把它甩向一旁。她用另一隻手將奧莉薇亞拋穿了一座她自己的雕像。

向前,向前,向前。鑰匙就在她身上某處。把它拿回來。結束這一切。

但還有那些臉孔-那些可怕的臉孔。

雅琳不確定驅使她這麼做的是什麼。或許是動物的憤怒-或是一份只有野獸能釋放且過度人性化的憤怒。

有那麼短暫的一刻,她的注意力移到了畫像上-想在他們自以為是的臉孔上挖出溝紋,想撕毀畫布,想對著他們憤怒地嚎吼。

畢竟,有太多畫像了-而且她在這裡只有一個人。

等她發現奧莉薇亞來到她身後時,已經太遲了。

好諷刺啊-一個吸血鬼僵直的手竟能作為一根完美的木樁。

雅琳的喉嚨傳出一聲淒楚的嗚咽。

她倒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