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費特瑪原野上方，一隻烏鴉在空中滑翔，盤旋於自貝斯奇要塞的眾多煙囪升起的煙柱之間。人們都知道一隻烏鴉能夠在一天內飛行百哩，而這隻烏鴉剛好完成了這個距離。牠飛越了塔斯科山脈的高聳山脊，看見火巨人攀上峭壁以及塔科力勇士們將砍下的樹幹與巨岩滾下斷崖以將巨人擊落地面。以一顆高深莫測的黑色眼睛，這隻烏鴉看著斯凱爾人聚集在他們的沼澤中立下血誓，準備赴戰。牠已沿著海岸飛行了一段時間，長舟散佈於該處的地平線上，當代最偉大的艦隊乘風西航，前往所有人在危急時刻聚集於碧塔嘉的某個定點。

烏鴉飛越環繞著要塞的厚牆，降落在內院的其中一座茅草屋頂上。在下方，伴隨著武器壓在磨石上以及鎖子甲摩擦板甲那逐漸增強的聲響，有兩道說話聲格外突出。這隻烏鴉就跟往常一樣駐足聆聽。

「我們已經失去了東部山谷，很快整個艾德嘉就會淪陷，」較年長的那位說道。他的頭髮和鬍鬚擁有初雪般的顏色；其他的一切都既破舊、堅韌，又粗糙。他的背上有一面盾，其材質看似會在適當的光芒下閃爍。「我從未在同一個地方見過這麼多巨魔。也沒看過他們合作。」

年輕的那位大笑。「卡納人搞定不了幾隻哈吉巨魔嗎？我的其中一個手下昨天擊倒了一隻 惡魔。現在所有的年輕人都設法爭取下一個。」這個人的頭顱側邊有一個怪異的骨狀突起物—就像一隻劍齒虎試圖咬他的頭卻在半途失去了牠們的獠牙。

「如果它是個這麼厲害的隊伍，那麼你還在這裡做什麼？」年長的那位咕噥著。

另一位聳了聳肩。「一個部落首領需要承擔特定義務，你知道的。」

兩名守衛在這兩人面前解開交叉的長矛並推開一組厚重的木門，每一扇門得用上戰士全身的重量才呻吟著敞開。

「塔科力的斷角亞尼，還有卡納的持牙人芬恩，」其中一名守衛大喊。裡面有四個人影坐在桌邊。預兆覓徑人的首領符眼茵嘉早已抵達，而這座要塞則屬於神靈眷恩西格莉德。另外兩位－一位黑皮膚女子和一位紅髮辮妖精－是陌生人。

芬恩，這兩人中較年長的那位，握住了腰間的斧頭。「他到底在這裡做什麼？」

把門關了一半的守衛慌亂地摸索著自己的武器，但西格莉德卻抬起一隻手。「茵嘉？」

符眼從座位上起身。「這位是斯肯法的泰瓦，還有異地卡婭。他們是朋友。而且我們此刻需要所有找得到的朋友。」

「崇拜盤蛇的妖精不能自稱為我的朋友，」芬恩咆哮道。「尤其是他們的王子。」

他還未抽出武器，但他看起已準備好了。不過，泰瓦連從椅子上起身都沒有。「如果妖精參戰的話，不只有人類會死亡。不過當我的哥哥率領軍隊抵達時，我想你會是勸阻他的那個人。」

「我會勸退他。把他勸進墳墓裡。」

「夠了，」西格莉德怒斥，她的聲音宛如法鎚。「我不是邀請你來我的要塞侮辱我的賓客，芬恩。我是邀請你來討論我們的族人該如何度過這週。」

芬恩不情願地在圍繞著長桌的其中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亞尼也跟著坐下。「所以呢，我假設會有某種計畫，而且它需要英勇無畏的行徑？我了解我們的勝算不高。」對此，他看起來並沒有非常擔憂。

西格莉德微微一笑。「巨魔、惡魔、巨人－霜與火－正在境域裡肆虐。我現在還聽見關於屍鬼的報導，這表示卡爾費的不死軍團瑪恩懼怖軍已歸返。沒錯，我會說我們勝算不高。但我們還有可以戰鬥的武器。」

「除了一隻愛說大話的妖精嗎？」芬恩喃喃說道。

「是啊，」卡婭說。她從桌子底下舉起一把看似由玻璃鍛造而成的劍；半透明的刀刃內蘊藏著一排彷彿在他們眼前波動的藍色與綠色光芒。她把它放在桌上，發出了一聲悶響。

「難道那是－」芬恩說。

「諸境之劍，」西格莉德平靜地說。

「寇爾終於完成了這個可怕的東西，」亞尼說，發出了哨音般的聲音。

「他確實完成了，」西格莉德說。「不過他也帶著它的使用方法進了墳墓。」

眾人之間一陣沉默。芬恩是第一個開口說話的人。「縱使沒有那份知識，它只不過是一把劍。一把用鈦晶打造的劍，沒錯，但再多好劍也無法阻止一場末日浩劫。」

「有一個人能夠操縱它，」從火盆光芒照不太到的房間陰暗角落裡傳出一道聲音。第五個人影從陰影裡走出－一個老人，穿著一件沉重的旅行長斗篷。他的肩膀上停歇著一隻烏鴉。「原本要接收這把劍的神。戰鬥神哈爾瓦。」

他的眼中湧出一道微弱的光芒－與凍結在刀鋒裡的光芒相同。在艾朗德面前，就連芬恩也一時語塞。

「哈爾瓦是我們的伙伴，」卡婭說。「不過要找到他可不簡單。」

剛從遇見凱德海姆其中一位神明的震撼中復原，亞尼把腳擺到桌子上。「那麼，就是一件危險的任務。現在好戲正要上場。」

艾朗德曾告訴過他們，哈爾瓦離貝斯奇要塞不遠。畢竟他是戰鬥神，而且現在他們已被戰事包圍。以烏鴉飛行的距離來說，他相當接近。

我只希望那個老頭的意思不是如字面所示，卡婭心想，抓了滿手黑色的羽毛並緊緊握著。

待在艾朗德肩上的那隻鳥名叫哈卡；卡婭就知道這麼多。他沒告訴他們此刻載著他們飛越天空的這些巨鴉的名字，隨著牠們每一次拍動遼闊的黑色翅膀，就有大片草地被掃走。又或許他有說過－老實說，卡婭無法專心聽他介紹，她的注意力無可避免地被那些玻璃般的巨大眼珠吸引。牠們的眼中有一種她無法否認的聰慧，以及一份好奇心。更不用說那些巨大的彎喙了，如果牠想的話，那可能會把她折成兩半。一隻載著西格莉德、芬恩，與茵嘉－另一隻則載著亞尼、卡婭，和泰瓦。

「你們看！」她聽見泰瓦在呼嘯而過的風中大喊。

她看見的第一個東西是這個世界的裂口，在下方的琥珀色原野上劃出一道冰白色的切口。這個景象看起來完全不對，就像有人把另一個時空平放在這個時空上面。隨著那個冰封地區的空氣與碧塔嘉的溫暖空氣相遇，蒸氣也翻騰湧出，而許多纖瘦、腐爛的形體正雙手交替地把自己從那個裂口的邊緣拖往人類境域。在它們前方，位於一片起伏的黃色草原上，散佈著一千個跛行的形體。屍鬼，他們這麼稱呼它們。殭屍的另一種名稱。聳現在這群隊伍上方的是幾個長滿繩狀長毛的形體－托爾嘉巨魔，卡婭認出來了，儘管這些巨魔看起來已殘破不堪。難以從高處判斷，不過它們也和那些步兵一樣踩著不穩的步伐。那麼，也是不死生物。

他們全部－屍鬼與托爾嘉巨魔，不分大小－都蹣跚地朝同一個東西走去：一座結實的木橋，跨越了寬廣的白水河川。在遠側，卡婭能夠看見一個擁有許多小茅屋、鵝卵石路徑，以及一座水車的村落。她看不見任何人，但位於其門口的東西卻使一切變得合理。村落看似不可思議地安然無恙，毫髮無傷。橋上的那個孤獨人影確保了這件事。

從這裡，哈爾瓦看起來平凡無奇。他身上沒有散發出和艾朗德一樣幽靈般的神光；相較於從世界的傷口內湧向天空的藍色、綠色、紫色光芒，他看似一點也不顯眼。從這個高度，他是一個身穿黯淡鐵甲的微型人影。在他面前，位於這座橋的近端，堆著一疊被摧毀的屍鬼，幾乎與腰部等高。

「我們得前往那座橋，」卡婭大喊，希望泰瓦能夠聽見而且他們搭乘的巨鳥也能夠理解這句話。無法讓時間倒流，也無法把這些不死大軍塞回它們的冰封世界，但她背著諸境之劍；如果他們能夠接近哈爾瓦，他們至少能阻止局勢惡化。

不過當泰瓦轉向她時，他的目光正盯著別的東西。一道陰影穿過她上方，然後－隨著某個東西移動到她和上方的太陽之間，這隻鳥的黑色羽毛光澤也稍微加深。

「小心！」泰瓦在這波襲擊發生前說道；傳來一道粉碎聲，一聲鳥類尖嘯，突然間卡婭就從坐騎上被擊落至半空中。

她在墜落的同時以個別的時刻與不同的景框看見了其餘景象：烏鴉的翅膀彎曲成不自然的姿態；泰瓦和亞尼在開始墜落的時候不停揮動雙臂，設法抓住不存在的握把；在他們所有人上方，一個擁有一雙皮質、破損翅膀的帶角人影正拿著一把看起來十分沉重的長柄斧頭。

這比她上次見到他的時候更靠近；即使正在不斷墜離這隻惡魔，她能看見以雜亂鬍鬚的形式垂掛著的一團紫青色肌膚；她能夠看見幾千年的囚困從那雙瘋狂的眼睛裡沸騰而出。威拉格斯再次揮擊，把斧頭埋入烏鴉側邊，接著卡婭便不停翻滾，風聲震耳欲聾，一直下墜，下墜。

思考。

思考，思考，思考啊！

她往下看，因強風而瞇起眼睛－她下方的河流激昂翻湧。從這個高度撞上水面並沒有比撞上石頭好。不過，她能夠在墜落中存活－她在實體與虛相之間切換的能力可以確保這點。泰瓦可以嗎？她不知道。她不能仰賴這個。卡婭挺直身體並展開四肢以減緩下墜速度。她試著專注於四周的天空而非底下迅速逼近的地面。她發現原來亞尼離她不遠，或許相隔五呎，並且在墜向死亡的同時一邊咆哮著某種瘋狂的戰吼。泰瓦或許隔了二十呎，隨著他在空中旋轉，所有的優雅與平衡都派不上場，完全失控。

她一把抓住亞尼，將一隻手臂穿過使他的巨劍固定於背上的背帶。「挺直身體並且把你的手臂往後推！」她在咆哮的風聲中大聲嘶喊。

他照做了，而且她也跟著做；他們立刻就墜落得更快，朝泰瓦的方向下墜。底下的草叢已不再是模糊的黃色暗影而是搖曳的草稈；她能夠看見屍鬼的紮實鋼劍，它們的鎧甲上還結著一層霜。他們就快撞上河流。她不能失誤－現在就得出手。

他們在撞上河面前五秒與泰瓦疊合。多花了一秒召喚她需要的能量；再一秒把他們三人都化為虛相。剩下的三秒剛好足以作為他們的緩衝時間。

黑暗與冰冷吞噬了他們－不只是來自他們周圍的冷冽河水。這股寒意填滿了她，曾經的她。血管中沒有滾燙的血液流動，肺裡沒有空氣，沒有提醒她還活著的穩定心跳。在那幾秒內，卡婭知道死亡的感覺，以及逗留人世的感覺－一個鬼魂，一個精靈。

她奮力讓所有人回復實體，接著他們立刻就開始在激流中翻滾轉動。卡婭不知道那一邊才是上面，不知該往哪游。她只能緊抓著亞尼和泰瓦，使他們保持一個水中的龐大單體型態。她張開眼睛；四周都是湍急的河水。用她眼角的餘光，在寬闊河流的黑暗中，她覺得自己看見某個東西在移動－一個在波浪裡的光滑、靈活的身軀。

亞尼抓住了堤岸上的樹枝；在卡婭的幫助下，他們把泰瓦拖出水面。他依然在大口喘氣，彷彿凍僵般地緊抱著雙臂。幸運的是，她如此猜想，在她再次站穩腳步之前，四周的屍鬼看似驚訝到忘了攻擊他們。

卡婭躲開了第一波攻勢，擋下了第二波。她擊退了揮向泰瓦的一把劍，把屍鬼的手臂從手肘處砍斷。「起來啊，孩子！」

它們動作緩慢，但它們卻源源不絕地出現，而且在四面八方，它們正開始意識到有敵人存在於它們之間。卡婭用其中一支手斧劈開了一顆凍傷的頭骨，並及時抽出以擋開一根突刺的長矛。她往後退，幾乎被絆倒－接著亞尼立刻出現在她面前，大範圍地迴旋揮舞他的巨劍砍斷那些肢臂。難道那個人每天都會被化為虛相嗎？卡婭疑惑地想著。

亞尼把劍插入一個屍鬼的胸腔，在它無用地向他抓耙時將它固定在一隻手臂的距離外，然後轉身面向她。果不其然，他正咧嘴笑著。「你們兩個往前推進吧。我會讓這群屍鬼忙上一陣子。就在妳用那個幽魂魔法打斷我的墜落以後，我至少還能這麼做。」

一個戰士對付所有屍鬼；勝算不高。但話說回來，他看起來像個喜愛賭一把的男人。

卡婭協助泰瓦起身，接著便一同奔越亞尼劈出來的缺口。她能夠看見遠方的那座橋－幾乎近在咫尺，它們之間就只有一群不死大軍。如果她開始虛相化就能一路往前衝，但她已在他們的「著陸」期間長時間處於非實體狀態下，她不知道她的身體能再負荷多久。而且她也得考量到泰瓦。

至少這區的屍鬼數量看似較不密集。他們一起奔馳，只為了擊碎胸廓或砍斷一條冰凍肢幹而短暫地停下腳步，同時諸境之劍一直在卡婭背上的劍鞘裡撞擊著。在他們後方遠處，她能夠看見帶著軍旗的人類部落與屍鬼大軍的前緣交鋒，但已沒時間編組更多突襲小隊，而且隨著每一分鐘過去就有更多屍鬼從裂隙中湧出。

在這片佈滿亡者的原野上傳出一道卡婭從未聽過的聲音。若在音高與聲調上做些改變，它就可能是某種巨型夜鳥的鳴聲，或一隻懼狼的嚎叫；聲音帶著那份狂野又神秘的特質傳過平原，接著泰瓦便僵住不動。

「那不是屍鬼的號角，」他說，同時屏住了氣息。

聲音再次出現，卡婭的視線隨著它飄向遠處的一座低緩丘陵。有一排人影開始集結－大部分都帶著銅盾，上面沾染了陳年綠鏽。有的人拿著長矛，有的拿著劍。卡婭只需看見泰瓦凝視他們的眼神就知道他們的身份：斯肯法的妖精，正率軍參戰。

「泰瓦，我們沒時間處理這個了。我們得前進，」卡婭說，但泰瓦卻看似被固定在原地。

「卡婭，並不只有人類是提勃叛行的受害者，」他說，一邊轉向她。「我不能讓我的族人因他的謊言而戰死。我的哥哥就站在軍隊前方－我知道我可以讓他明白原因。」

儘管泰瓦表現勇猛，他內在還是有一顆善心。「好吧，孩子。去吧。」

「妳會沒事吧？」

卡婭咧嘴一笑，試著看起來很有自信。「我以殺戮不死生物而獲得專業名聲。我會沒事的。」

他點了點頭。接著他便迅速離去。

她告訴他的並不全是謊言－但若這些屍鬼是更像鬼魂的不死生物品系，事情就更容易了。卡婭向前推進，在必要的時候劈砍開路，在不需要動刀的時候向前奔馳。現在她四周都是金屬撞擊聲，以及遠處男男女女的嘶喊聲，她發現自己耳中的心跳聲愈來愈強烈。一切看似都進展得比平常緩慢，每一次呼吸都像是過了一小時、一整年。

一道撼動大地的腳步聲將她從恍惚狀態中喚醒，使她凍結在原地。在卡婭與通往橋的道路之間站著她從空中看見的其中一隻托爾嘉巨魔。從這麼近的距離，她能夠聞到幾近甜膩的腐敗氣味，並且看見一片片曾經長滿蘚苔的皮毛變成易碎的白色或整片脫落。某個東西在這隻生物的體側劃出一道大傷口－她能夠清楚地看見三根板狀肋骨，以及從巨魔體內深處散發出的一種噁心藍光。它的眼睛混濁，死氣沉沉，但它們卻直盯著她。它急促地呼出一口氣，那是從兩根漆黑的獠牙之間嘶嘶滲出的一團白霧。

正當它開始朝她移動時，卡婭的左側傳來水花濺灑聲。她看見一個最不可能的東西掛在半空中：一隻海豚。那有一種怪異的莊嚴感，在這一片混亂與殺戮中近乎純淨。牠在空中以弧線軌跡向她逼近，灰色的肌膚既潮濕又光滑－卡婭才意識到牠一定是從她身旁的白水激流中躍出。以一個流暢的動作，牠的耀眼肌膚往後鼓漲化為一件斗篷的形狀，接著這隻生物以人類的雙腳著地；斗篷披在纖瘦的棕色肩膀上。站在卡婭和巨魔之間的是一位中年女子，頂著一頭狂野、飄散的頭髮。她什麼也沒說，就只是舉起雙手。隨著她的眼睛發出不停變幻的多色光彩，卡婭發現自己正看著凱德海姆的其中一位神明。

在她後方，從河水中升起一面白色的水牆，宛如動物般地不停揮打著。它掃過不死托爾嘉巨魔和一些屍鬼。這道浪潮帶著它們滾下原野，在碧塔嘉的戰場上又多了一位參戰者。

「妳到底是誰？」卡婭目瞪口呆地問。她在空氣中嚐到鹽的味道。

她面前的那名女子把頭髮從臉上撥開。她的眼睛已回復成深土色。「不久前妳還待在我的船上。它待你如何？」

寇西瑪。海洋女神。「噢。呃，我們的交情很短暫。」

「她有點讓人捉摸不定，」寇西瑪若有所思地說。她從斗篷底下抽出一把彎刃長劍。「這個嘛，艾朗德並沒有派我來。」

卡婭就只是點了點頭。海神真是個狠角色。好。「我們得去找哈爾瓦。」

「帶路吧，」寇西瑪說。

更多屍鬼已聚集在她們前方；這些傢伙在她們兩人面前就有如被鐮刀砍倒的小麥。現在她們很接近了；不到一百呎，她能夠看見站在橋頭的哈爾瓦正揮動持盾的手臂將屍鬼擊退，把它們拋進下方的白河裡。她就快到了。

她沒注意到那個飛越她的陰影，直到它將她籠罩於黑暗中；突然有某個東西用力拉扯卡婭的皮甲，及時把她扯到一邊躲開了那把擊中她不久前站立之處的醜陋鐵斧。

將她拖離險境的寇西瑪正在協助她起身。位於這兩人與橋之間－達十、十二呎高，蕨葉狀的灰色肉垂在他的手臂、胸口、臉上捲曲晃動著，而且面露醜惡僵硬笑容的，正是威拉格斯。他拍打了一下翅膀，接著便停在地面上。

「他上次還沒有翅膀，」寇西瑪喃喃說道。

「那把劍。我知道妳背著的是什麼，」他噝聲說道，他的聲音就像鐵鏽與鮮血。「我以奪取的無盡生命發誓妳將無法再次把我關在那個淒涼的－」

拋出的第一把斧頭擊中他的眉毛，削短了一隻角，使焦油般的沸騰血液在它卡住的地方周圍冒泡。第二把斧頭，這次在卡婭手中，砍入了他的膝蓋。威拉格斯痛苦地大喊並試圖抓住她，但卡婭卻扭身逃出了魔掌。她甚至還趁他彎身的時候從他的額頭上奪回她的手斧。「我知道你是人們講給小孩聽的某種恐怖故事，但我不是來自這裡，」卡婭隔著一段安全的距離說道。

威拉格斯沮喪地咆哮並衝向她，只拍了一下那雙巨大的翅膀就縮短了一半的距離。她已經俐落地擊中兩次，但那看似並未減緩他多少。

卡婭躲過一發鐮刀斧揮擊，感覺到它的尾風掃過她的臉。接下來寇西瑪以大範圍的弧度揮動她的劍，宛如水一般地劃穿了威拉格斯的鐵甲。如果那些傷口有對這隻惡魔造成困擾，他並沒有展現任何跡象。

他身後有更多漆黑的帶翼人影從天而降，降落在他們和橋之間。她試圖忽視自己重度疲累的四肢，不停變換手斧的握法。沒時間擔心威拉格斯的另一側有什麼東西了。如果她無法突破他，一切就不重要了。

她和寇西瑪一同向前；海神往下攻，卡婭則往上攻。寇西瑪被惡魔反手揮擊的巨斧鈍端打中，把她往後擊飛，但卡婭卻砍中了他的肩膀。他沒有倒下或踉蹌；他反而抓住了她的一條腿。要不是她化為虛相－現在這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即使只有身體的一小部分－他就會把她撞向地面，打斷她的脊椎和更多部位。

她翻滾掙脫，及時起身躲開了另一波斧頭攻勢。她能夠撐多久？在他後方，穿過屍鬼群，有更多長角的巨大形體往前推進。還來得及，她心中一道渺小的聲音說。妳一直都可以離開。

卡婭以自己的重量平衡站姿並深吸一口氣。是啊，她可以。但那不表示她會這麼做。

威拉格斯手下的第一隻惡魔從群眾裡走出，把屍鬼推到一旁。他身後還有兩個，誰知道後面還有多少。她彎起膝蓋，準備再次往前跳躍－但卻被一道熟悉的號角聲打斷，這次更近了。

他們從東方衝向屍鬼與惡魔群，該處的旭日照耀在他們的鎧甲與盾牌上，使那些遠古、污損的黃銅盔甲看似－在那麼一瞬間－再次煥然一新。是妖精，她明白了。一排持矛兵把矛柄靠在地上，形成了卡婭和惡魔們之間的一座牆。他們正在幫她。

「需要幫忙嗎？」她後方傳來一道聲音。

泰瓦坐在一頭對卡婭來說像是某種馴鹿的生物上，與其他的妖精一樣裝飾著同一種綠色銅甲。另一位妖精騎在他身旁－比較高瘦，雖然具有相同的紅髮但他的五官卻有一種她從未在泰瓦身上見過的威嚴感。

「卡婭，請容我向妳介紹斯肯法妖精國王哈拉德，林木與暗影部落的統一者。也是我的哥哥，」泰瓦咧嘴笑著說。

「陛下，我非常高興見到你。」

在他能夠開口之前，傳來一道金屬擠壓聲與嘶喊。威拉格斯已衝向陣線，用腳整個踩碎了一個妖精持矛兵並用那把巨斧把另一個俐落地劈成兩半。許多長矛埋入他鎧甲的縫隙中；他看似並不介意。受到鼓舞，其他惡魔也向前推進，穿過刀刃並以可怕的力氣搥打盾牌。

泰瓦驅策他的馴鹿移動，在抵擋惡魔襲擊的妖精陣線後方優雅地跳下坐騎。他把雙手放在他們的鎧甲後方，卡婭看著板甲開始生長，形成與他們的身體完美契合的輪廓，並自行重疊以增厚。一隻惡魔佯攻穿過盾牌，用劍劃過一個妖精的強化胸甲，但這波攻勢卻只在劍彈開的同時激起一陣火花。有這個朋友真好，卡婭心想。

更多妖精從哈拉德後方湧入，填補了陣線裡的缺口。卡婭讓自己喘口氣。

「所以，」她對妖精國王說。「你的弟弟是－」

「一個笨蛋，」哈拉德以一種清楚、簡短的語調說道。「也是一個吹牛大王。但不是個騙子。他阻止我在這裡犯下大錯。我為此心懷感激。」

「我自己也相當感謝。」

「他說妳必須抵達那座橋。」哈拉德往下朝她伸出手。「我可以帶妳去。」

「泰瓦怎麼辦？」

他們回頭看了一眼戰場，妖精在該處與惡魔和屍鬼交鋒；泰瓦的手臂現在閃耀著那道遠古黃銅色澤，正在憤怒的威拉格斯身旁飛舞著。他確實設法跳越一道大範圍的掃擊並用一顆金屬拳頭打裂惡魔的下巴。

「我相信他正在享受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現在來吧，」哈拉德說道。

他把她拉上馴鹿。牠立刻就往前跳；她得緊抓著妖精國王的腰才不會摔下去。

這隻生物帶著與任何訓練有素的戰馬相同的優雅與勇氣穿越混亂的戰場。有時那些未跟妖精軍隊交戰的屍鬼會靠過來朝他們揮砍；卡婭用手斧擊退這些生硬的嘗試。跟在他們身旁，一隻帶著糙節黑弓的惡魔拉開了弓弦－但就在他攻擊前，哈拉德一揮手使那把弓冒出了花朵與藤蔓，迅速地繞著驚訝的惡魔手臂生長並往上朝他的喉嚨蔓延。

在她發現之前，他們就抵達了。除了以扇形排列並覆蓋了入口的那堆屍鬼屍體外，這座橋跟任何地方都能搭配；它在他們周遭的混亂之間看起來極為正常。站在前幾片木板處，看起來就跟她的感受一樣疲憊的，是一名身穿輕裝鎧甲的男子，帶著一面外圍繞著鋼圈的盾牌。他在馴鹿噠噠地走近時抬起頭看著他們。「你們不是來這裡設法渡過這座橋的，對吧？」

「不。你是哈爾瓦嗎？」卡婭問道。

「沒錯。正是在下。我認得那邊的斯肯法國王。那麼妳又是誰？」

「我是卡婭。我帶了一樣我認為是屬於你的東西過來。」

她從背上的劍鞘裡抽出這把劍；在末日浩劫的怪異光芒下，它看似閃爍得更強烈了。卡婭把劍拋給他，它在空中翻轉了一圈後終於落在他手中，彷彿它一直都屬於那裡。

「這把寇爾一直在鍛造的劍－就在他殞命之前。」他搖了搖頭。「我沒想到竟然會是一個妖精把它還給我。」

「我也沒想過我竟會幫助其中一個僭位神，」哈拉德厲聲說道。「但你看似是唯一一個能夠修正這片混亂的人。」

哈爾瓦點了點頭。「沒錯。有了這把劍，我想我辦得到。不過我需要時間。」

「我們可以替你爭取時間，」卡婭說。

「守住這座橋直到我能夠再次分離這些境域。」

「這座被詛咒的橋到底有什麼重要的？」哈拉德說。「精確地說，另一側到底有什麼？」

「人民，」哈爾瓦簡單地說。然後他盤腿而坐，把劍橫放在他的大腿上。

卡婭從馴鹿背上溜下。看來屍鬼終於對它們側翼的妖精軍隊做出反應並且被逼退。它們數量較多，隨著更多屍鬼從這個世界的巨大裂隙中湧出，差距只會逐漸增大。她能夠看見遠方的塔科力、貝斯奇、預兆覓徑人、卡納等部落的旗幟－但他們離她所在之處太遠了。橋上的哈爾瓦則已深入內心世界。他閉起雙眼，接著那把劍便從內部某處開始發光。

距離最近的屍鬼已排列成隊，以穩定的步伐朝卡婭和哈拉德行進。聳現於屍鬼上方，她能夠看見更多不死巨魔朝他們的方向搖搖晃晃地走來，其中一隻頭部的肌膚一路往後剝離露出了結冰的赤裸頭骨。在它們所有隊伍上方，惡魔們拍打著皮質翅膀懸浮於空中。

「這太愚蠢了，」哈拉德喃喃說道，在他的馴鹿感覺到危險而來回踱步時握緊了韁繩。

「是啊，」卡婭說，一邊從腰帶上抽出了泰瓦送她的斧頭。「大概吧。」不過，她不會離開。

當時她正看著惡魔們拍著黑色的翅膀升空－那就是她看見它的原因。有一道翻騰、不停延伸的圖案劃過天際，彷彿空氣正變得稀薄。它開始裂開，湧出了那道神聖光芒－這個世界的另一道裂縫，就像不停有屍鬼湧出的那一個。不過，這一個有點不同。在天空原本緊繃之處，她能夠看見某個東西正在那逐漸發展的裂縫後方推擠著，就像一隻推著布的手。伴隨著雷鳴般的聲響，它被扯開了。

那個從裂縫裡冒出來的東西擁有她認得的特徵－扁平的鼻孔，纏繞的身體，沾染了毒液的彎牙－不過在這樣的規模下，它們顯得既格格不入又怪異。牠不是只龐大而已，牠就跟大陸一樣遼闊。不只是一條蛇，而是那條蛇；其他的一切都成了遜色的模仿，拙劣的仿製品。牠看起來體型大到足以纏繞世界樹的任何一根枝幹。牠大概有這麼做吧，卡婭心想。

「埃尼爾古神啊，」哈拉德在她身旁低語著。「寇瑪。寰宇盤蛇。」

甚至連重力也害怕那個東西－牠幾近好奇地穿過空氣，在牠從眾人頭頂上滑翔而過的同時，牠的影子籠罩了半個戰場。卡婭看見牠從空中咬下一個身形魁梧的惡魔，彷彿他只是隻蚊子。隨著每一個人－不死生物、妖精，以及人類－看似都在牠經過時屏住了呼吸，戰場的一切混亂也變得緩慢且安靜。

當這條蛇來到通往卡爾費的裂隙時，牠停了下來。那些敞開的巨型鼻孔張大了一次，然後第二次。以突如其來的駭人速度，牠鑽入了這個世界的裂隙，偶然掃動的尾巴壓碎了鄰近數十個屍鬼。看似有無盡的蛇身滑入這道冰寒裂隙後牠才終於消失。

卡婭完全鬆了一口氣，這使她差點沒注意到從寇瑪剛剛撕開的裂隙中湧出的另一群生物。看起來是一群天使，擁有白色、黑色、棕色和紅色的巨大羽翼，手持武器且身穿鎧甲，她們有許多都帶著突如其來的驚人怒意大聲咆哮。不是天使，她過了一會兒才發現－是女武神。茵嘉向她說過關於她們的事。審判的仲裁者，永遠在斯達海姆戰鬥與享受盛宴的英勇靈魂的守護者。她們從上方衝向惡魔，在他們一同自空中翻落或從武器衝擊中彈開時，羽翼和皮膜彼此交纏著。

他們之間只有一個人沒有翅膀；實際上，那個人懸吊在一個女武神的手臂上，她正帶著那個人往下朝卡婭飛近。就在他們著陸之前－或許還離地面十呎－那個沒有翅膀的人就鬆手了。那個人周圍的空氣看似開始硬化，然後凝結成某種固態、反光的碎片。以一種雜耍人的速度，他們抓住並拋出其中三個碎片。每一個都沒入一隻巨型不死托爾嘉巨魔的胸口。然而，巨魔們並不只是倒下－牠們碎裂，彷彿是被鎚子擊碎的玻璃。

「很棒的招式，」卡婭說。「你是誰？」

這個陌生人轉身面向卡婭，手裡握著另一個鏡子般的碎片。卡婭本能地舉起雙手；她見過這些東西的威力。

「妳又是誰？」陌生人說。他們沒注意到後方的屍鬼，正舉起一把破損且看似古老的巨劍。「小心後面！」卡婭變換斧頭的握法後將它拋出。

陌生人猛然甩頭躲開了這把武器的弧形軌跡－謝天謝地，是躲往正確的方向。斧頭砸中屍鬼的骷髏臉孔，把它擊倒於地。過了一會兒，他們兩人都吐了一口氣。

「我叫卡婭，」她說。「你有名字嗎？」

「尼科。尼科阿理斯。」

那聽起來不像凱德海姆人的名字。「很好。我們稍後再來繼續自我介紹。」

卡婭轉身面向那群屍鬼與惡魔。某個東西正穿過群眾朝他們奔馳而來，一路上把如同屍體般的士兵們撞飛。威拉格斯—還會有誰呢？－衝出了屍鬼隊伍，現在看起來更像是一頭野獸而非惡魔領主。他身穿的鐵甲已扭曲、穿孔、破損；他在途中某處遺失了他的斧頭。現在他身上有十幾道流血的傷口，但他還屹立不搖。緊抓著他的背，紅髮被血跡染深而且眼神失焦的那個人，正是泰瓦。

哈拉德厲聲說出一個字；許多蛇從地面竄出，牠們的鱗片縫著與她曾在泰瓦的魔法中見過的同一種符文字體。牠們纏住威拉格斯的腿，把他束縛住－直到他徒手將牠們撕碎。尼科朝這個惡魔拋出一個鏡碎片，不過他用依然固定在他手臂上的鐵板甲接住它，於是它便無害地彈開了。

隨著威拉格斯往前邁進，卡婭看見泰瓦用他的銅劍戳刺惡魔的翅膀。他痛苦且憤怒地咆哮，把手伸向背後想抓住泰瓦－使他的目光從他們身上移開了片刻。這就是卡婭需要的時機。

是啊，她現在正試著要做出英雄行徑。但卡婭已身為一個刺客太久，太久了。

她的動作相當流暢、輕鬆，幾乎毫不費力；這不需要化為虛相或魔法力量。卡婭溜了進去，穿過威拉格斯空出的手臂，然後用斧頭俐落地劃過他的喉嚨。惡魔向前踉蹌，雙手探向突然從他脖子上湧出的焦油鮮血。他向前走了一步，伸出一隻爪子－然後癱倒於地。

卡婭甚至沒時間喘息。他們後方突然傳來像水一般的激湧聲；上方的天空泛起色彩浪潮的漣漪，與圍繞眾神的神聖綠色、紫色和藍色光彩相同。她看著它淹沒戰場上的巨大裂隙－那道依然有屍鬼湧出的裂口。緩緩地，就像一個正在癒合的傷口，那道裂隙開始萎縮閉合。

卡婭不知道屍鬼是否為無心智的不死生物，但它們至少腦筋遲鈍；它們沒注意到它們的援軍已被截斷。在整個戰場上，她看見未與女武神交戰的惡魔們飛昇，恐慌終於蓋過了他們的嗜血慾望。她轉身看見站立的哈爾瓦，把諸境之劍筆直地舉向空中。炫目、多彩的光芒自劍身湧出。在他後方，某個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有動靜，出現在橋對岸村落的其中一扇窗戶裡。在那裡，有一張恍惚、吃驚的孩童臉孔正目瞪口呆地凝視著戰鬥神封印這個世界的破口。是啊，卡婭想著。這將會成為一則很棒的傳說。

「到最後一刻為止，」說話的是泰瓦，此時他們正在穿越現已寧靜的戰場，因無數靴子的踐踏而變得泥濘不堪，「我親手殺了將近一百個屍鬼，還有三隻惡魔。不過，我猜他們會持續講述妳的故事很長一段時間。那位殺了威拉格斯的女子－腥天君父剋星。哎呀，我現在幾乎就可以聽見了！」

「這個嘛，你得確定他們講的細節是正確的，」卡婭說道。全身都在痛，她身上的每一吋都感到精疲力竭，但她還是藏不住一抹得意的笑容。

「其實，」泰瓦說，在他所立之處停頓了一下。「我不確定自己會留在這裡糾正他們。」

卡婭揚起一道眉毛。「要去某個地方？」

「我想去看看妳說的多重宇宙有些什麼。」

「噢？我以為你對穿越時空沒興趣。」

泰瓦聳了聳肩。「我太急著做判斷了。而且妳教會了我它的價值。如果妳沒來到這裡，我就不會知道我們的世界會發生什麼事。我想，會是規模更龐大的混亂與毀滅吧。或許那裡有一座時空－一群人－需要我的幫忙。正如凱德海姆需要妳的幫忙。」

「至於被人們歌頌的事呢？你正在拋下這一切榮耀，」卡婭說道。

「噢，我不再擔心那件事了。我不相信這裡的人們會忘記妳做過的事，」他說。那依然使她感到驚訝－他那該死的真誠。他好誠懇，這個孩子，就像一本敞開的書。但他救了我。不只一次。她想他會沒事的。

「好吧，」她說。「或許我會在那裡看見你。」

「妳會的，」泰瓦說道，一如往常地自信。「而且下一次，傳頌千古的將會是我的事蹟。」

他們來到了某種十字路口－反正，這曾經是一個十字路口。現在這裡散落著戰爭的殘渣：劍與長矛，斧頭與頭盔，到處都是死者。屍鬼，沒錯，但也有人類和妖精。空中凝結著片刻靜默。

符眼茵嘉正在十字路口等待，還有其他碧塔嘉部落的首領們－亞尼、西格莉德、芬恩。卡納部落首領旁邊站著那位瘦長的陌生人，那個從天而降的人。尼科，就是他們的名字。

哈拉德也在附近，有一位身穿黃銅鎧甲的儀隊兵隨侍在側。他和芬恩以明顯輕蔑的眼神盯著彼此，但至少沒拔出武器。隨著末日浩劫終了，諸神也消失無蹤。前往執行其他任務、其他職責－卡婭猜想凱德海姆的這個角落不可能是唯一一個遭逢苦難的地方。

「卡婭。泰瓦，」茵嘉以問候的方式說道。「你們看起來毫髮無傷。」

「多多少少啦，」卡婭說。

「我很高興。」

「我們突破屍鬼陣線並驅逐了它們的主體，」西格莉德說。「我們的斥候正在追逐脫隊者，但我們永遠無法全數逮到。除非屍鬼在較暖的月份裡自行融化，我們將會花上好幾年來對付它們。但它們造成的麻煩還比不上逃脫的惡魔棘手。」

「整個碧塔嘉都一樣。可能是整個境域，」茵嘉說。「裂隙開啟了很長一段時間。說不準有什麼東西溜了出來。」

「我個人已等不及要一探究竟了，」亞尼咧嘴笑著說。

「正如妳說的，所有境域都因這裡發生的事而產生變化。妖精將會返回斯肯法處理我們自己的事，」哈拉德如此宣告。「即使末日浩劫已結束，這也沒那麼簡單。但我們先祖的咒語能夠達成此等壯舉，而且不僅於此。」

「我想在那之前我們得好好相處了，」芬恩說道，一邊咬緊了下巴。

「妳有什麼計畫，卡婭？」茵嘉問道。「妳還有一隻怪獸要逮，不是嗎？」

「沒錯，」卡婭說。她還沒忘記洞穴裡的那個東西，即使從她和預兆覓徑人的旅程起看似已過了一百年。「不過，我沒把握在這一切之後牠跑去哪了。而且我的直覺告訴我牠能夠旅行到比境域之間更遠的地方。」

「在境域之外有什麼？」尼科問道。

「時空。那有點複雜，」卡婭說，一邊揮動她的手。她已經懶得再從頭解釋一遍。

但尼科卻向前走了一步，這個陌生人眼中透露出某種怪異的渴望。「那些時空。有一個叫塞洛斯的嗎？」

卡婭驚訝地看著他們。難以相信在此時此刻會有人提到那個名字－但話說回來，她這一天的遭遇有那麼容易讓人相信嗎？又一個，她想著，然後嘆了一口氣。「我們或許該談談。」

尾聲

埃西卡即將死去。那原本不該發生的－她是一位神明。其實，眾神是透過她才得以擺脫死亡、老化，還有那最終的黑暗籠罩。埃西卡用世界樹的樹汁釀造出神聖藥水，喝一口便讓死亡不得進犯，但她卻能感覺到生命正在離她而去。從她的手臂，她的身體，她的臉往下流逝。她的雙腿動彈不得－要不是做了這件事的怪獸用一隻赤裸的肉色爪子抬著她，她此刻原本會倒在地上。牠把她傾向一側，一邊用那雙漆黑、空洞的眼窩打量著她。這個東西找到了她，就在她的聖所裡，她抽取樹汁並釀造寰宇瓊漿的地方。從沒有人－沒有任何東西－在這裡找到她過。

接下來，這隻生物的喉嚨裡傳出一道聲音－一種語調與音節的怪異混合物，彷彿從其他聲音裡偷來了這些字，然後組合成某種新東西。「妳不夠飢餓。沒有足夠的恐懼來生存。不過，很快。」

牠扔下她，接著往回跨步走向通往世界樹心的那口井。

埃西卡試著抬起手臂－她從來就不是個戰士，不像哈爾瓦或托拉夫，但為了守護世界樹，她會用僅存的一切戰鬥。不過她的手臂不聽使喚。她嘗試要大喊，大聲呼救，但只是發出咕嚕咕嚕的潮濕啞叫。

她無助地看著那隻怪獸抵達井邊。牠會用什麼毒藥？牠會在這個最神聖的地方種下哪種腐化？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牠拿出了她的其中一個瓶子。牠一定是在打鬥的過程中從她身上拿走了一個。她看著牠把瓶子在井裡浸了一下後將它舉向光源。瓶內的世界樹汁閃耀著境域的所有色彩。對埃西卡來說，那是這個世界－任何世界－最美麗的東西。如果那隻怪獸也被感動，牠沒有展露任何跡象。

「已取得樣品，」牠用那道被縫補在一起的聲音說道。「我已準備歸返。」

埃西卡不知道牠正在對誰說話。

聖所裡的光芒看似正在消逝，又或許那只是她喪失了周邊的視覺。在密室中央突然出現一道不停閃動的耀眼光芒－一盞噝噝作響的紅色火光從一開始的單一星狀體緩緩地延展成一個環。這個環逐漸擴大－這不是預兆路，她現在看得見了。這是她從未見過的魔法。

從通道的另一側傳來一種如此神秘又怪異的聲響，她差點沒認出這是說話的聲音：「歡迎回來，弗霖凱。我們愈來愈接近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