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們今天晚上必須在這過夜嗎?這個地方看起來不怎麼樣,不是嗎?」

安海洛眉頭皺了一下。她說的沒錯,高地園宛如一件精心製作的藝術品,任何人都想看一看。它的不同部分一起歌唱,像一個天使組成的唱詩班。對於像安海洛這樣的指揮家、鑑賞家、品味生活家—為他的工作挑選合適的環境就像為一首交響曲挑選合適的琴鍵一般。

但他無法想像有人可以在這裡創作。如果你問他,這地方就是一個垃圾場,再簡單明瞭不過。臭的像腐爛的食物,污泥塗滿了牆壁。抱歉,先生,這裡沒有石灰石,也沒有大理石,更沒有黃金。垃圾堆滿大街小巷等著被收拾。這裡的人也一樣鬼鬼祟祟—在任何地方都看不到一絲時尚的影子。天使們一定沒有看顧這個地方。

想當然爾,流芳討厭這一切。而她是對的,有她在這裡就像把一束陽光帶進洞窟內,但對一切沒有幫助。老大想要情報,而流芳需要為明天即將到來的大日子做一些最後的準備。

安海洛不確定自己還有多少機會成為為她挺身而出的那個人,但只要一有機會他就必須牢牢掌握,但是老大,嗯

「親愛的,對不起」他說道,並親了親她的額頭。「我保證,只要五分鐘。」

「你到底要在這裡買什麼?」她噘著嘴著問道。她有和她母親一樣的溫暖棕膚色,但濃密的捲髮卻完全繼承了父親。她指了指窗外,昂貴的美甲在欠缺維護的閃爍燈光下顯得廉價。「在這個地方不可能有藝術家。」

「藝術無處不在,只要你知道去何處尋找。」安海洛答道。這即使是一廂情願的想法,但也並非全然的謊言。他下了車,拋給司機狠狠的一眼,清楚地傳達在他離開時,如果流芳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後有什麼後果。街上的消息是這個地方做生意很快,但如果他們不是。「如果我十五分鐘內還沒回來,那就早上見。」

流芳雙臂交叉。當她這樣做時,看起來就跟她母親一樣。願這位女士的靈魂安息。「你剛剛說五分鐘,但現在變成十五分鐘了。 該不會又像上回,你因為那個叫塞韋羅的傢伙錯過我的宴會一樣吧?」

他曾揮舞過的刀劍傷害都比不上這種失望帶來的痛苦,這一切是他自作自受。流芳過去不知道他為什麼在這裡,未來也不會知道。

「你問倒我了」,他答,「那就五分鐘。」


用五分鐘來完成案子、用五分鐘獲得資料、用五分鐘回到車上。他不能讓她失望,不能再一次。 光是這樣的想法就足以驅使他直奔重點。

「涂璐絲,你有聽說過這個消息嗎?」

在黑暗的辦公室中,她的咧嘴笑又大又蒼白,蒼白得像一把剃刀抵在黑夜的喉頭上。她的聲音比這附近加總的一切都還要豐厚。「安海洛,我聽過所有的消息。這就是你和家人打招呼的方式嗎?」

安海洛輕彈自己棕色的鼻尖:「我的時間不多,而我們還不是一家人。」

指甲在桌子看不見的地方敲響。即便如此,他已經足夠解涂璐絲,清楚知道她臉上的表情,總像是一副媽媽抓到你在晚上偷偷溜出去的樣子。她那濃密的黑眉毛,是這片小鎮的招牌標誌。「那,生意呢?我對絕藝盟人沒有任何指望。你真不懂禮貌。」

「生意啊,」安海洛點頭道。他會不帶評論地讓一切過去,但只有今天。「有一位白衣女子在老大的地盤裡遊蕩。你知道任何有關她的事嗎,嗯?」

「很多啊。」答案當然如此。涂璐絲以玩弄她的食物著稱,安海洛也不抱任何幻想。在這個地方外頭,他是一個無可阻擋的刺客,一個無與倫比的用刀藝術家。但在這裡嗎?

涂璐絲讓她的辦公室保持黑暗其來有自。如果安海洛讓涂璐絲不高興,那麼即使流芳與她的女兒成親也於事無補。眾人稱她為無明者璐絲自然有理由,她曾聲稱曾經從上級那裡公平公正地贏來了一個漂亮的小玩意。一個暗影生成器。如果無明的璐絲想讓你消失,那你永遠看不到她的到來。

但是安海洛可沒有時間浪費,而且他並不喜歡人在黑暗中工作這樣的想法,而最好讓你的工作公開進行,這是他真心討厭這個社群的部分原因。這裡有很多具創造力的人——但缺乏戲劇感。

「一個人要怎麼做才能得到這些消息?」

「如果你是家族成員,」她開始說道,「一切消息唾手可得。」

她一副愛說不說的樣子,讓安海洛咬牙切齒:「快告訴我。」

「安海洛,別看起來那麼恐怖嘛,」她說,「我一切所求只是想要你幫個忙,這對你我都有所幫助。」

「以你的名聲這很難相信。」他回道。涂璐絲為她的客戶提供的額外能力,意味著她的服務費用甚至遠遠超過扶濟社。她的腿過去在暗影生成工作的過程中受傷,但這似乎並沒有讓她慢下來。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田野工作少了一點——當她進行這樣的工作時,手杖從不離身。

「你不太了解我,」答案來了。鞋跟在地面上咔噠作響。「費羅菲斯賓。你知道這個名字嗎?」

安海洛咯咯地笑了:「是的,我認識,他是我們這邊的。這人對時尚沒有品味,總是囫圇吞棗。總之,他做什麼的?」

「小丑只是個幌子。我女兒多年來一直和他有糾葛。昨晚他有了近一步的行動。你有看到她。」

他的確有看到她。帕涅絲出現在彩排晚宴上時,臉頰上有一個口香糖大小的傷口。那一晚從頭到尾流芳都對她過分關照。安海洛也沒有錯過她身上的血腥味,更沒有錯過當流芳擁抱她時,她顫抖的樣子。大概是肋骨骨折。當然,帕涅絲拒絕談論這件事—出於愚蠢的自尊心—但是安海洛有一股不詳的預感,可能是他不斷耳聞的那位白衣女子,正四處招惹麻煩。

但是費羅?費羅?這完全說不通。就到目前為止安海洛所耳聞的,這傢伙從來沒有做過正經工作。他真的就只是一個藝術品經銷商,而且還是壞的那一種。

不過,他知道涂璐絲不是個騙子,尤其當她提到帕涅絲的消息時。

「如果你想為了你的家族提供消息,那你要為我們做點事。先把他幹掉,我們再來談。」她說。

他捏了捏鼻樑。把家族裡的某個人宰了不太好解釋,但他下得了手。他也不是那麼喜歡費羅,沒有人喜歡他。那男人身上噴的古龍水,量多到在一哩之外就可以讓你窒息而亡。

「你要我什麼時候辦妥?」

「明天。」

「但明天是—」

「婚禮,我知道,」她回道。在冰涼的石頭地板上傳來一聲輕敲——很可能出自她的手杖。「他的手下有二十個總想到處為非作歹的暴徒,我敢打賭,他厭倦被當作一個笑話,並希望自己揚名立萬。還有什麼比破壞如此高調的事件,更能證明他的殘酷天性呢?」

他的右手緊握成了拳頭。那個小

時間會很緊迫。他需要在三點半之前到達卡佩納大堂參加婚禮,流芳希望安海洛能帶她走過紅毯。安海洛希望讓費羅成為一尊懦夫和叛徒的紀念碑,這需要花上好幾個小時。「為什麼你不自己來?」

「因為你要去啊,」涂璐絲回道說:「我們就攤開來講吧。」

她大可自己動手。當她的母親曾經手無寸鐵打破一隻羅克的頭顱,費羅還想試圖對帕涅絲發出追擊。這說明了他的膽量與狂妄。他還試圖用襲擊兩個家族的婚禮來跟進⋯⋯

他討厭承認她是對的。那傢伙必須除去。

「已經過了三分半鐘了,安海洛。如果你現在離開,你還有時間回到車上。」

「你真是體貼啊,」他說完轉身走向門口:「我會搞定的。」

「我就知道你會的,」她說道:「祝賀這場婚禮。」

他勉強地笑了笑:「是啊,你也是。涂璐絲,你也是啊。」


你可以譜寫出最好等級的交響樂,然後交給一群孩子演奏出走調的小提琴樂曲。好的藝術—無論是音樂、繪畫還是謀殺——都是各個部分的總和:作曲家、演奏者、樂器;畫家、畫布、顏料。

安海洛需要處理一個糟糕的部分。費羅不是任何人的朋友,他聲稱的時尚只會妨礙安海洛的藝術表達方式,目前為止,太華而不實了。如果他要完成這項工作,他需要確保在某個乾淨簡單的地方找到屍體,以便進行比對。對於一個經營展覽館的人來說,這是一項很大的要求。

更大的要求是,要在不到十二個小時之內完成任務。

但是安海洛不願意讓他們失望—他的老大、流芳,他的崇拜者。他會搞定這一切。

第一步是發送邀請。他可以在接到指令當晚做這件事,這會給他一些工作的時間。

致費羅菲斯賓先生,為了表揚您對新卡佩納不斷變化的時尚做出的貢獻,我們誠摯邀請您參加私人展覽館之旅⋯⋯

下一步是尋找合作對象。畢竟,像這樣的偉大藝術需要兩位藝術家。早上的第一件事,他來到艾弗琳家,親吻戒指,談論她最近的收穫——但她在五分鐘內就發現了他的意圖。

Art by: Marta Nael

「你不是來這裡看肖像畫的吧?」

艾弗琳的黠智就像安海洛袖子裡的刀一樣銳利。她有幾個世紀的時間來磨練它。「我被嗅出來了」他說道:「明天需要一點東西。」

「為了婚禮?」艾弗琳說。她的眉毛揚了起來,「我聽說帕涅絲和人起了爭執,但沒想到主角是你。」

「不是這樣。」安海洛回道。

「那你是要在你女兒婚禮當天幹家族的生意嗎?」

安海洛的唇角抽動了一下,他討厭這樣的說法,但是,「是,我是要這樣做。我需要一些可以在展覽館擺設的東西。」

在他們之間沉默了片刻,艾弗琳打量著他:「天哪,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困境啊。當然,我會幫你。」

他的胃裡有種下沉的感覺。「代價是什麼?」

「真是聰明的孩子,」她露出尖牙說道:「細節我們之後再來談。但現在,我們先把它當作人情吧。」

艾弗琳的「人情」是在絕藝盟中你所牽掛的事物中最糟糕的那個。唯一能激發家族成員更絕望的,只有老大對你不滿。上一次安海洛欠她人情時,艾弗琳要他去殺了一隻夢魘,她說想成為鎮上獨一無二的存在。他做到了—但那道傷疤至今覆蓋著他的肋骨。醜陋的肉體將與他永世共存。涂璐絲可以把這種事情成為一種驕傲,但他無法。

他可以婉拒她。他也可以自己想辦法做到,用一種涉及較少鎂光燈的方法。如果他放棄把這件事當作一件藝術品,那麼他可以單純地把費羅拉到一個壁龕裡殺了他,再簡單也不過了。他還能盡早出現在婚禮上,幫忙擺設銀器。

但是那會留下什麼樣的訊息呢?怎麼樣的影響呢?

不,藝術家從不妥協。他有時間來做這兩件事,兩件事。他不能在小巷裡割斷費羅的喉頭,就像他不能拋棄他的女兒一樣。這件事情會成功的,必然如此。

「好吧,」他說道:「説説你的價碼吧。」


「安海洛,安海洛,安海洛!」費羅彷彿老友般用一隻胳膊繞著他。金圓煙霧旋繞著他們,引起了保安的注目。毫不在意到處張貼的告示——正是費羅想給眾人留下的印象。「我的老朋友!實在是太榮幸了。我從沒想過你邀請我來參觀,今天不是你女兒的婚禮嗎?」

安海洛帶著僵硬的笑容回說:「當然,是今天啊。」

「你願意花時間來幫助像我這樣的廢柴,」他接著說道,並拍了拍兩下肩膀,放開了安海洛,現在他身上也散發著廉價古龍水味。「我跟你說,家族裡沒人像你,我的好兄弟。再也沒有人會替小人物著想了。」

至少他們有共識他是個廢柴。「那是你的工作,不是嗎?」安海洛說。他開始往前走,希望費羅能明白這一點,「照顧我們所有的新人、指導他們行規、時時留意新藝術。沒有你,我們在哪裡?」

費羅深信不疑地上了安海洛的鉤,這個人直直走進自己的墳墓。儘管他多麼地平庸,但如此莊嚴的場合卻賦予安海洛某種無法抗拒的詩意。

「嗯,你知道,我會做好份內的事。唉,流芳怎麼樣?對大日子感到緊張嗎?」

安海洛引領他們兩人走過一幅天使擁抱惡魔的畫像,惡魔的喉嚨被割開。救贖者和被救贖者。那傻子甚至懶得看。他是某種藝術品經銷商,私人之旅,他正忙著打理一場他想毀掉的婚禮。如果安海洛就在這裡殺了他,也不算過分。

「不知道。我沒看到她,」他承認道。他的語調中的愧疚感並不是表演的一部分。「但在我早上離開之前,她看起來很開心。帕涅絲就是她的全世界。」

費羅從他的金圓手杖上吸了一口。他將煙霧往油畫上吹去。安海洛不禁牙痛了起來。「而她是你生命的全部。我很驚訝你現在不在那裡。」他說。

「喔,相信我,我很想去,但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老大命令我照顧這個地方,」安海洛迷人的微笑下有著沸騰的毒液,「往這邊走,費羅。我有個全新的展覽。可以用得上你的專業眼光。」

「你給老費羅準備了什麼?」 他問道。他直直地走進安海洛為他打開的那扇門,這個房間裡的空氣明顯比前廳更加乾燥涼爽。「我的專長是,你知道,當代的東西,大家稱之為現代主義。你也想嘗試蹚這灘渾血嗎?」

「可以這麼說。」安海洛回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多閒聊?至少他們還在計畫的路線上。他指了指他們周圍的牆壁,牆上掛著從舊卡佩納教堂搶救回來的木板。上頭有真正的屋簷,從同一屋簷上拆下來的,用橡木和櫻桃木做成的。 「歡迎來到舊卡佩納特展。」

「舊卡佩納?安海洛,像你這樣的人,明白—那是什麼嗎?」

即使是像費羅這樣的鄉巴佬,當他看到它時也知道有些不同。它特別的東西,比安海洛高一倍,比費羅寬一倍,舊卡佩納戰士的刀臂即使死了也令人感到害怕。一場利刃的風暴、一首金屬的交響曲,安海洛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他也不知道艾弗琳從哪裡找到這些東西的。

但他知道,如果他能讓費羅站在一個特定的位置,那麼當光線透過彩色玻璃照射他時,它所持的斧頭就會劈下來砍斷他的頭。這是一個令人愉快的工作目標。

「真令人印象深刻,不是嗎?」安海洛說。他現在把手放在費羅的雙肩上,帶他走向那座奇蹟。光是斧頭的頂端就有一個人蜷縮成一團球那麼大。「新鮮貨。我想聽聽你覺得怎麼擺姿勢比較好。」

費羅第一次收起了他的金圓手杖。「這東西的大小。我好奇我能用這樣的斧頭做些什麼?」

「想動手試試看嗎?」安海洛說道。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們可以拿下來讓你試著揮看看。」

費羅看著他,就像一個孩子得知他可以在糖果店裡擁有任何他喜歡的東西。「你的意思是?你會為我這樣做?」

「為了我的老朋友,費羅,什麼都可以。」安海洛咧嘴而笑。他的血液又開始湧動,就像即將到來的場景一樣。「你先站在這裡,我爬上去把它弄下來。」

費羅站在一個完美的位置,光線已經打在他的腳踝。是時候了。

安海洛繞過底座時吹起了口哨,甚至在往上爬時哼了一聲。事實上,他所要做的只是剪斷一根小到幾乎看不見的線線。他甚至不用上刀就能做到——用指甲折斷即可。

無論原先的戰士是誰,焊接在他們手臂上的斧頭仍然鋒利。費羅的腦袋乾淨利落地落下。鮮血在雕像周圍形成一道完美的弧線,然後落在了安海洛整個上午雕刻的凹槽中。戰士腳下的血淋淋的字清楚地拼寫出警告:叛徒去死。

他允許自己停下片刻欣賞自己的傑作—五彩繽紛的光線照射在費羅鮮紅色的血液上,他的身體與光滑的白色大理石地板形成鮮明對比。這已近乎完美,只需要一秒鐘調整身體的姿勢吻合附近的聖像,圖像就完成了。

時間也恰恰好。安海洛的手錶指向三,他有半個小時的時間穿過整座城市。

Art by: Aurore Folny

自己開車是很不得體的。就像昨晚他不能用簡單方式殺死費羅一樣,他的大腦不會讓他坐上任何一輛舊車後驅車前往婚禮。如果有一天,安海洛不得不在死亡和穿著上個月流行出席派對之間做出選擇,那麼唯一可能會左右他的想法的只有流芳的哀慟聲。

即使時間緊迫,他也無法強迫自己偷一台車來開,無論可以多快。當然,他的心神一直專注在費羅華麗地死亡,以至於他沒想過要預約專車。他沒有時間等一輛絕藝盟核可的汽車—這意味著,恐怖中的恐怖

搭乘計程車。

這應該還好,這是為流芳做的,他還是不能自己開車。這樣應該還好。計程車司機比任何人都更熟悉新卡佩納的大街小巷,不是嗎?

他急速穿過大門口的門衛,衝下台階。在外面,一排轎車準備就緒,等待著任何來自外地的傻蛋願意支付他們的要價。安海洛的目光落在了他們中最得體一位的身上——司機在外面穿著一件雙排扣夾克,為殺戮量身訂做。他的車也恰如其分——全黑,帶有拋光的金色裝飾。搭著這傢伙的車,感覺根本不像是坐計程車。

「卡佩納大堂,加快速度」安海洛邊說邊滑進後座:「只要十五分鐘內到,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沒問題,老闆,沒問題。」司機說。他咧嘴一笑——但他的眼神不對勁,就像有一點星火點燃了起來。

當安海洛當一有這種想法,車門鎖就強行關上了。脖子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也許是因為眼下的壓力,但這裡是不是有哪邊不太對勁?櫻桃香氣黏著在他的舌頭上,他很清楚最強效的工業清潔劑會用櫻桃味來遮掩溶劑氣味。雖然汽車的內部既奢華又新穎,但它實在新了。計程車不會有這樣配備的。

Art by: Dan Scott

「卡佩納大堂,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不是嗎?」司機聲音平順輕柔,但當他調整後照鏡的時候,眼裡仍存有火光的痕跡。「安海洛先生。」

「是個大日子沒錯,」安海洛回道。他並沒有把目光從那傢伙身上移開。「聽著,我的提議仍然有效,我不管你是誰。今天,就今天,如果你把我帶到我要去的地方——你喜歡什麼我都給你。」

司機將他們帶上街。無論他的真正目的為何,他毫不畏於開快車。周圍的城市燈光在幾分鐘內就縮成一道道光束。其他汽車紛紛轉向避讓,在避不開時猛按喇叭,每個轉彎都將他們從車的一邊甩到另一邊。行李箱裡有什麼東西在吱嘎作響——聽起來像是玻璃,聽起來像是貴重的東西。

「你給不起我想要的東西。」司機說,他的駕駛仍然流暢、專業。

安海洛環顧四周尋找那傢伙的牌照。就在那裡,在隔板上,他看到了—一幅小小的素描肖像和基本資料。安東尼奧史威夫特,多適合司機的名字。他以前也沒聽過,他會記住的。

不過,仔細一想,那張臉好像也有點眼熟?尤其是鼻子——斷過一次,癒合後偏離中心,就像混凝土上的裂縫一樣。

「喔,一切開始清楚明瞭了,不是嗎?」安東尼奧說,「我這張臉,你以前見過。」

安海洛將手按在刀上,真是禍不單行。「可能有吧。我們有生意往來過嗎,安東尼奧?有的話可以等等。今天是我女兒的日子——」

「婚禮,我知道,」司機打斷他:「我知道你的一切,這也是為什麼我如此容易就能騙倒你。這輛車、這件衣服,我不確定這是否有用,但你們吸血鬼,你們很容易讀懂。你對奢侈品的沉迷真是可悲。」

偷來的汽車和偷來的衣服,也許這不僅只是一個壞表象。

「你不叫安東尼奧。」

「是啊,我不是。我叫塞韋羅。三年前,你在我生日那天殺了我父親,」他保持笑容地說著。他把輪子扭向右邊車道。當轉向逆向的車道時,明亮的燈光注滿了車廂。「恭喜你的大日子。希望你的女兒像我一樣受傷。」

安海洛越過隔板向他撲去,但即使將刀刺入塞韋羅的胸膛也不足以阻止即將發生的事情。一輛巨大的勤工聯交通車像一隻憤怒的羅克一樣撞向他們。安海洛眼前的視野變紅,然後變白。他的頭撞在了隔板上。在他的耳朵嗡嗡作響之前,他最後聽到的是塞韋羅瘋狂的笑聲。

但即使他在失去知覺的邊緣搖擺著,他並沒有讓自己屈服。不能屈服,今天絕對不行,沒有一絲一毫的空閒時間。塞韋羅在一件事情上是對的:安海洛無法給他想要的東西。

他要去參加那場婚禮,不論他看起來像是剛被路殺的動物、不論他的頭是否像輪盤一樣旋轉,他都會辦到。

這是當汽車停下來的時候他唯一的想法。玻璃鑽進他的肌膚,一塊匕首大小的碎片穿過了他的前臂。 安海洛折斷它,將手從束縛中扯出來,放到塞韋羅的肩膀上。他踉蹌地下了車。如果他是個凡人,他的胃會被掏空—但永生也有好處,免於嘔吐就是其中一個。

但這並不全是好消息。安海洛把手放在汽車殘骸上試圖穩住自己,卻聽到身後傳來喊叫聲。

「那個絕藝盟人偷走我們的貨?!」

安海洛呼了口氣。商品,後車箱裡的東西,玻璃。他蹣跚地走向車尾,想要讓他的恐懼得到證實。

不論這個安東尼奧到底是誰,他一直在為勤工聯人搬運金圓。

勤工聯人剛剛把他趕到馬路上,他們想要拿回他們的貨物。勤工聯人逼近他身旁,手裡拿著鐵撬和扳手。即使看不見這些,他也能夠聽到。

他有十五分鐘的時間,也許吧,在流芳想起他之前趕到婚禮。他幾乎看不到、他的西裝被毀了、他在一天之內殺了兩個人,他身上的每一根剛折斷的骨頭都在疼痛。

但是當這群暴徒重重地包圍他時,他能想到的只有流芳的大日子。他所做錯的是接了這份工作,不是嗎?

好吧,他不會讓自己的過錯毀了這場婚禮。

安海洛滿身是血,被毆打著。他從靴子裡掏出一把備用刀。「你想跳舞嗎?」他含糊不清地說:「那我們來跳隻舞吧!」

當這群人聽到時,他們明瞭這是個邀請。隨著距離越來越近,腳步聲在他身邊晃來蕩去。一隻羅克將一條鋼筋甩向安海洛的頭上,那不可思議的反應是唯一讓他保持站立的事情——他沒有看到打擊,只感覺到頭頂的風。但躲避的代價高昂:安海洛無法及時恢復平衡。

他的臉先倒在路上,玻璃深陷臉頰、灰塵沾滿舌頭。當他翻過身時,他看到了聚集的勤工聯人,但在他天旋地轉的世界中無法辨認他們的臉。在一切模糊中,他看到了流芳,在他周圍的喇叭和引擎的嚎叫聲中,他聽到了她的聲音。

你保證過的,對吧?

她問過多少次了?如果他坐下來細數,這數字可能比這座城市的燈還要多。

「我我來了。」他含糊地說道。他把嵌著玻璃的指關節靠在柏油路上,強迫自己站起來。

他沒有看到一把利刃從背後刺來。

但他不需要這樣做—因為涂璐絲看到了。

那把刀在持刀人揮舞前的瞬間便掉落在地上。如果眾多骨頭的斷裂聲和「無明」的瘋狂低語沒有告訴他是誰出手相救,那突如其來的黑暗就足夠傳遞消息。一團黑雲吞沒了眼前的視線。在這裡面,他聽到死亡的咯咯聲和胸骨被壓碎,夢想消弭,希望破滅。在一切都結束後,只剩下她一個人站著——她的衣服上沒有任何一滴血。

她幫了他一把。他凝視了片刻,看著她手掌上的鮮血,考慮著自己的選擇。他可以嘗試自己站起來,但是,如果家族聽到這件事會怎麼想?他的牙齒被一群暴徒踢了進去,需要涂璐絲出手相救。老大對這事不會太客氣的。

「不要讓你的驕傲礙事,」她說:「你是家人,安海洛。」

這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世界的波浪不停地旋轉——但她的手宛如一根繩索。「你跟蹤我嗎?」

「我保護我的投資,」她如此回答。她將他的手臂搭在她的肩上。現在,那根手杖正支撐著他們兩人。他們一起朝路邊走去,她已經準備好一輛車在那裡等著他們。「而且,我對這份工作感到有些抱歉。」

他笑了出來,但這只讓他咳血。「哦?有些抱歉?告訴我吧。」

令他驚訝的是,她也笑了。「從我這裡聽起來一定很稀有,對吧?」她的手下打開車門,把他扶到她的豪華房車後座。在裡面等他的是一位治療師和一位拿著新衣服的傢伙,甚至是位設計師。「撐著,安海洛。你要是出了什麼事,帕涅絲就對我沒完沒了。」


當你的大腦不清醒時,路反而走得很快。他什麼都記不清了—他的肉體重新縫合,助理把他的亂七八糟的衣服全部換新。燈光在他四周游移,他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看時間。十分鐘,八分鐘,五分鐘。

我答應過的?

當他們到達卡佩納大堂時,他才剛剛開始了解自己的身在何處。但他知道,即使在那時,如果他的心臟還在跳動,它會跟隨著一個節拍器:他的女兒。一想到流芳蜷縮在新娘的房間裡,猜想著他在哪

車還沒停妥他就從車上跳了下來。令他驚訝的是,他看到涂璐絲也做了同樣的事情——儘管她看起來比他更鎮定。秘聞幫人或許沒有多變的風格,但他們知道如何保持鎮定。

而且,好吧,也許她的那根手杖很滑。

從他們通過入口的那一刻,宴會就開始了。周圍滿是黃金和珍珠母貝、羽毛和絲綢。秘聞幫人穿著沉穩的灰色衣服,笑容滿面,臉頰通紅,以香檳提神。絕藝盟刺客們在金圓上方閒聊。即使是安海洛拖著疲倦的步伐,搖擺曲調也能使提振他的精神。

在他身邊旁的涂璐絲鬆了口氣:「我以為你的手下現在已經開始打架了。」

「然後毀了一個美好夜晚?算了吧,」安海洛說:「如果有人想打架,那也是你的人。」

她笑著搖了搖頭。「今晚不行,今晚不行,」她說道。和他一樣,她也在人群中尋找她的女兒。大廳另一端的兩個秘聞幫人在向她招手。涂璐絲從大衣裡拿出一個信封遞給他。那紙既易碎又黑,用黑蠟封口。 「我對這整件事情抱持懷疑的態度。像我們這樣的人往往不容易走到一起。我們手上有太多的鮮血。但是看到這一切,以及你如何盡心竭力達成⋯⋯,我可能對你太苛刻了,讓你歷經這些苦難是我的錯。下次你需要消息時,找我。」

他低頭看著信封,就像看著她的手一樣。又一次,答案呼之欲出。他揮手請她離開。「聽好,我明白了。像我這樣的人花太多時間在工作上,你知道我在乎這些事情。生意上的事可以改天再說。」

涂璐絲深思熟慮地點了點頭。她把信封藏了起來,然後從路過的服務員那裡拿起了玻璃杯。在她離開時邊向他舉杯:「恭喜你,安海洛。」

「涂璐絲,你也是。」他說。安海洛看到了那通往新娘房間的樓梯,他沒有浪費任何時間。來自兩邊家族的女士都為他遭遇的麻煩敬酒致意,但他不需要那些東西。他所需要的是在三分鐘內到達那裏。

這就是為什麼當他的一個小跟班抓住他的手臂時,他最後一點耐心消失了。甚至當他意識到這傢伙比附近女像柱的甕中流出的花瓣還要蒼白。「你最好有個好理由。」他厲聲說道。

「老大,我們在柯達亞失去了一些人——」

安海洛捏了捏他的鼻子:「我剛才說什麼來著?」

「我最好有個好理由。」那傢伙回覆。

「嗯對。這不是好理由。去找其他人報告。簡而言之,告訴大個子你找不到我。」安海洛接著說:「除非有暴徒闖入大門,否則在接下來的八個小時裡,我唯一關心的家人就在那個房間。你現在滾吧。」

至少他不必重複這些話。小跟班帶著最後一絲工作的氣息離開了。這裡只剩下新娘套房,在裡面,他能聽到流芳和她的朋友們嘰嘰喳喳的歡言笑語。

在那一刻,他吃了多少苦才準時到達這裡已經不再重要了。

安海洛打開了門。她在那裡,他的小女孩,穿著她母親的婚紗。她們長得太像了,以至於讓他停下了腳步,呼吸都停止了。他見過她比現在更快樂嗎?被朋友包圍、洋溢著喜悅,她周圍的空氣似乎也在閃閃發光?她腿上的鮮花與她的美麗無法匹配。她一看到他就跳了起來,把花留給了她的伴娘。「爸爸!爸爸,你來了!」

Art by: Justine Cruz

「永遠如此,親愛的。」他擁抱了她。喉嚨哽咽了,當他意識到她的母親永遠不會見到這樣的她時,那哽咽更加巨大了。安海洛本來可以代替,當時他可以,但是

這已經不重要了,他會在那裏。 對於莎蓮娜和流芳來說,永恆早已是一個承諾。

今天和未來的每一天,他們都是他的世界中心。

那是任何藝術品都比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