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們,請注意本篇故事可能含有不適合年輕讀者的內容。

我透過她的人偶店鋪前窗監看她,並且無法阻止自己那顆不停震顫的心。她彎身靠在她的工作檯上,一邊在微小的腦袋上畫出臉孔,然後把它們接到穿著她親手設計的精緻華服的玩偶身上。那件黑色皮衣的剪裁比災禍歌伶的服裝更好,而且她在用角裝飾這些腦袋時的細心更激起了我心中的火焰。

這一次我一定要跟她說話。歐理齊,那位有時我敢稱他為好友的混蛋,放話說如果我再帶另一個人偶而非她的名字回家,他就要把我大卸八塊。

我深呼吸,然後穿過街道,小心翼翼地繞過幾隻正在用股骨拔河的地獄犬,那是來自昨晚慶典中某個被逮住的可憐自願者。大部分的血塊已經被吃光了,你不會知道此處有十二個人在隨後發生的大屠殺中死去,除了殘留在鵝卵石縫隙裡的些許深紅。

真是歡樂的時光。

「異教徒!」一位全身裹著白色與藍色長袍的老人大喊,他正站在店鋪前方的人行道上。我轉頭查看以確認他不是在對其他人說話。

「你說什麼?」我說。

「惡魔!靈魂竊賊!淫行之父!」他唸誦道,接著便塞了一張來自這條街上某所新創道德感化中心的傳單給我。「你要改過自新!及早接納律法與秩序之道!」

我被叫過更難聽的名字,儘管大部分的稱號都屬實,但那並不表示我喜歡在辦正事的時候被自命不凡的俄佐立朗誦人騷擾。回憶閃現,那是我尚未發現拉鐸司,並將自身的怒火導入我的表演之前的人生。當時碎裂的骨頭與刺穿的肌膚才是我偏好的藝術媒介。

不過接著我感覺到正透過店鋪前窗看著我。我立刻就忘記要用我的角衝撞這個人,並且走進了店鋪。

我假裝瀏覽,注視著那些從脖子被吊起的玩偶。就算是她一般的人偶也比大部分的人偶好。它們內部的魔法拉扯著我,它們的鈕扣雙眼直盯著我的靈魂,如果我有的話。我鬆開纏在玩偶脖子上的套索並將它翻過來,一邊檢視縫紉,一邊用眼角的餘光偷瞄她。我也拿了一支炭筆,持續偽裝,彷彿我渴望在玩偶上畫上我的敵人臉孔並將它點燃。

別再買人偶了,寇多!我想起了歐理齊的話。當然,他並不是這麼說的。話裡還帶了一些辱罵與詛咒,不然他在期待什麼?要我走上前去開始跟她閒話家常嗎?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她問道,雙眼宛如午夜般漆黑,昨晚派對的紅漆依然附著在她的半張臉上。

「我。呃。呃...」我把玩偶與炭筆塞向她。「我想買這些。」

她從我手中拿起玩偶和筆。「不對。已經持續一個半月了,你每個禮拜都會來這裡。你上次來的時候買了一整凋萎羊皮紙,於是我還得再變出一整疊新的!就連萊佐妲也沒那麼多敵人。你到底想怎樣?」

就只要自我介紹。稍微閒聊一下。你是個惡魔啊,寇多。長了一雙角就得像樣點!

「我們,」我吞吞吐吐。「妳和我。我們...」我們在許多場派對中相遇,陶醉在極致的歡愉與痛苦的表演中。她是個強悍的人類,毫不畏懼那些痛苦表演者們–玻璃食客、火焰行者,還有拋擲燃燒頭骨的小丑...不過她的強韌終於崩裂了,當時她看見一個食人魔正試圖用掛在他下眼皮魚鉤上的鐵鍊拖動一台裝滿小惡魔的推車。好吧,當晚那裡一定多了一隻小惡魔,在食人魔的嚎吼聲響徹派對大廳的同時,她的手滑到我的手中並且整晚都沒放開過。我們暢飲,我們狂舞,我們親吻,接著我們在發現彼此都用「假象」作為安全暗號的時候大笑不已。「我們...」我比出一些淫穢的手勢,試著要暗示我們曾享受過的墮落行徑,但她卻瞇起眼看我,一邊等著我說些什麼。

「啊!那隻有兩個背的野獸!」她驚呼。

我點了點頭,但接著卻發現有人走進了店裡並吸引了她的注意。虛空物質的甜膩煙燻惡臭籠罩了我,陰影不停扭曲變幻彷彿它們忘了如何自制。我轉身看見一個陰間野獸–許多奇特的藍黑色肢臂從一個在前後側都擁有糾結骨幹的軀體上延伸而出。沒有可供說話的頭部,但我知道它正在盯著我看。

「我跟你還沒完,」她對我說,接著便前去招呼她的客人。她在它的每條手臂上都放滿了擺在櫃檯上的粗麻布袋。

我趁她忙碌的時候鼓起勇氣。我不會再有另一次機會了。在拉尼卡,你最不想得罪的就是人偶法師。

「告訴你的主人,我希望他有個墮落的狂怒節!」她說,一邊微笑著向這隻雙背野獸揮手道別。接著她的表情轉為嚴肅,然後回到我面前。

「嗨,」我說,一邊伸出了手。「我叫寇多拉。我們在幾場派對裡遇過。」

她再次仔細端詳我,然後交疊雙臂。「沒錯。你看起來有點眼熟。紅色皮製面具?對稱的身體穿刺物,鍊子上垂掛著鐵鎚球?」她的喉嚨發出一聲咆哮。「你很清楚這裡是我做生意的地方吧?」

「異教徒!」再次傳來那個老人的聲音,這次正對著那隻陰間野獸叫囂。「禍害!」

我試著無視他並專注於我來此的原因。「我知道這非常不合適,但我只是在想我們…」

「你認為我們擁有某種延展至我們各自生活裡的默契嗎?」

這個嘛,當你大聲說出口的時候,這確實聽起來很蠢。我咧嘴一笑並試著顧全顏面。「對了,今晚馬克騰俱樂部和這裡只隔了幾個街區...

「怎麼?」

「我想或許我可以邀請妳?我有一場表演。某種類似社會評論詩的東西。」

「不去。今天是狂怒節的第一晚,而且我雕製人偶的進度已經落後了。連外面那個把我的客人嚇跑的俄佐立廢話機也無關緊要了。」

「妳為什麼不...妳知道的。」我指向一個人偶,然後稍微發出爆炸聲並將我的手指宛如墜落燼火般地擺動著。

「上週空中才公告了新法律。對俄佐立參議員使用人偶咒語將會受到監禁懲罰。他很惱人,但我不會冒上為這件事失去我的店鋪的風險。」

或許她無法冒險把他趕走,但我也沒什麼好失去的了。我從箱子裡抽出一張凋萎羊皮紙和一支炭筆並走到窗邊。現在那個俄佐立男子正在朝一對食人魔大喊。就我記憶所及之處,嘲弄峰與鄰近的區域一直都是由拉鐸司公會管轄,少說有好幾千年了。但最近,俄佐立公會一直在這裡製造騷動,購買便宜的資產,並到處設立監視站,然後在每晚的街頭表演蔓延至修剪整齊的草坪上時抱怨。看著我的社區成為秩序與正義的犧牲品真令人惱火。

我迅速地描繪了那名男子的圖。我的繪畫技巧粗糙,但我能感覺到魔法正從羊皮紙上滲出,用無形的絲線將圖畫與真人繫在一起。影像開始在紙上跳舞,反映出了那個男子正在做的動作。我輕拍玻璃,他轉身。我把這幅畫壓在窗上。他一定不知道凋萎羊皮紙是什麼,因為他沒有對這幅畫做出反應。這是一種微弱的魔法,大部分被孩童們在無法稱心如意的時候用來折磨他們的手足,有時則是他們的父母。在效應完全消散之前只會經歷一兩分鐘難受、撕心的痛苦。小伎倆。

這個男子看著我把紙從中縱向撕開,一道參差不齊的撕痕將圖畫分成兩半。他雙手抱頭,聲嘶力竭地叫喊。等淚水流到他的肚臍時,他感到暈眩昏聵,接著便朝遠方跑去。

「妳看,」我說。「問題解決了。」

她看起來一點也不驚訝。「是啊,大概十分鐘內,就會有六個俄佐立逮捕人敲我的門。要是我被關在烏澤克就賣不出任何東西。」

我正在等她要求我離開好讓我能夠走出那扇門並把這段悲慘的經驗拋在腦後,但她卻改變了姿態。交疊的手臂與怒目消失了。別誤會我的意思,她依然非常生氣,但不知何故這感覺就像我們兩個一起陷入了這份困境裡。

「妳需要賣出多少個人偶?」我問她。

「這週要三十個才不會虧本。」

「妳今晚在馬克騰俱樂部可以輕鬆地賣到那個數字。俱樂部老闆是我的好友。我確定他會讓妳營業。隨著狂怒節大屠殺爆發,那些逮捕人很快就會對一場單純的人偶違規事件失去興趣。」

「真的嗎?」她揚起一道懷疑的眉毛,然後伸出她的手。「我叫席塔。你確定你的朋友不介意嗎?」

席塔。我得到她的名字了,你這個邪惡的混蛋。

我笑得更燦爛。「歐理齊和我,我們就像家人一樣。他絕對不會反對的。」


「不行,」歐理齊說,一邊從血紅色的舞台帘幕後方窺看著由岩石環繞而成的坑穴,在幾個小時內群眾將聚集於此。席塔站在一座尚未點燃的熔爐柵欄附近,腳邊放著二十個塞滿了她最佳手工藝品的麻布袋。「我絕對不要跟人偶魔法扯上關係。俄佐立今晚將會派出全部武力只為了等著抓違法者。」

「你以前從沒怕過他們。你幾個月前對班恩做的事早已成了傳奇。」

「情況已經跟以前不同了,寇多。」歐理齊,這個狂熱的小魔鬼,用四隻腳朝這個機構裡被作為廚房的空間跑去。

「我會報答你的。我會讓你登上銳茲瑪第的舞台!」我在他後方大喊。他停了下來。轉身。歐理齊最大的夢想就是在我們的公會廳演出,但若你沒擁有上千名粉絲,你將不可能在那裡登台演出。他衝入我的懷抱使我們四目相接。現在我吸引了他的注意。「我已經有幾百年沒在那裡表演了,但我依然認識許多劇團。我會幫你拿到節慶場的中央舞台!想像那份酷熱。你肺裡新鮮的硫磺氣味。拜託...

「好。不過她得待在偏遠的角落。而且你最好能讓我見到拉鐸司本尊!」

「拉鐸司和我,我們就跟家人一樣...」我說,十秒後,我就向席塔報告這份好消息。

她架設好沒多久群眾便魚貫湧入。不是最理想的地點,但她與入口處離得夠遠,因此不會引起行經的逮捕人注意。席塔還是沒對我刮目相看,但她也還沒燒我的人像。很快地,她將會聽見我的詩,而且這很可能會左右她對我的觀感。

歐理齊用他那魔鬼般的滑稽動作以及精準地模仿尼米捷來暖場,這也包括朝那些蠢到坐在第一排的可憐混蛋們的腳噴火。他今晚相當出色。或許他腦中還懷抱著在銳茲瑪第表演的念頭。許多三流的表演者們渴求它。我不怪他們。在銳茲瑪第,笑聲更洪亮,花招更壯觀,血液更紅、更濃、更甜。夜復一夜,你獲取獎賞,參與一切血肉的事。你建立一群不停追隨且貪得無厭的追星族,陶醉在你嫻熟的聲色享樂中,直到有一天,拉鐸司注意到你的粉絲人數比他多了幾個

於是他便殺了他們半數的人。

在那之後,伎倆平淡,歡聲止息,血液成了涓涓細流。你收拾行囊離開地底城來到拉尼卡的街頭謀生,朝醉漢朗誦詩歌。

我踏上舞台,把眼鏡戴在鼻子上,然後低頭看著在我手裡皺成一團的小抄。鼓聲響起,細薄的人皮發出了迴盪在整座坑穴裡的高頻擊音。我唸誦道:

 

鐵。鍊。血。刀。

子。女。夫。妻。

生命滴落陰溝。

無樂,便無痛。

 

遭竊的回憶,遭竊的歲月。

時間已逝,心卻依然灼痛。

於愛曾安棲的屋外,

死亡擺出了迎賓墊。

 

有一個人羞澀地鼓掌。我抬起頭,希望那會是席塔,但卻不是。觀眾正忙著豪飲麥酒與閒聊。我可以贏回他們的關注,但我得做某種更冒險的事。

我用令人反感的方式清了清喉嚨以吸引他們的注意。「所以,我想你們這陣子都已注意到周圍的監視口了,在稀薄的空氣中閃爍,然後當你盯著它們看的時候就一聲地消失。每次拉屎的時候都會想著是否有某個倒楣的俄佐立通視法師正看著你在馬桶上用力。不過平心而論,歐理齊的小惡魔濃湯對你的腸子造成的損害應該是一種可入監的攻擊行為!」

「濃湯沒問題。我每天都吃!」歐理齊從後台大喊,但太遲了。我已獲得一些笑聲,群眾對我的好感度增加了。

「那是因為你有個生鐵胃,我的朋友,而且你對於括約肌的操控更是傳奇!」我指向第一排的惡魔,湯匙正半浸在他的湯碗裡。「不過,對這個可憐的笨蛋來說,我擔心這即將違反俄佐立法規3435-T...在密閉空間裡使用爆炸性材質。而那個空間...就是他的褲子。」

我沉醉在嘈雜的叫囂與喧鬧聲中。有個食人魔從他的椅子上跳起來並抓住懸吊於上方的鍛鐵燭台。他前後擺盪,表演特技翻轉,儘管他穿的印花纏腰布一直走光而且天花板一直落下粉狀水泥塊,眾人的目光依然驚嘆著他那優雅的動作。至少直到埋在他肩膀內的鐵釘卡到了燭台的精細結構中。

皮開肉綻,食人魔痛苦嘶喊著跌回他的座位上。他用一大壺麥酒掩飾尷尬。不過,空中的血液徘徊不去,若觀眾們之前的注意力正在悶燃,那麼現在它已劇烈燃燒。

「還有空行文也創了新高。有這麼多的新法律符文點亮了新布拉夫的天空,使公會廳上方的天空比拉鐸司生日蛋糕上的所有蠟燭還亮。它的亮度讓俄佐立參議員在上班的路上被曬傷了!」我抬起頭,瞇起眼睛彷彿自己正直視著太陽。「嗚!好燙!但我不是說火紅色的肌膚不性感,不是嗎?」我擺出了猥褻的姿勢,接著眾人哄堂大笑。我也收到噓聲,而當我抬頭看見那道噓聲是來自席塔的時候,我並沒有感到失望。

「你們都知道,烏澤克是不久前才開張的。輝煌。安全。監獄。」馬上就傳來猛烈的噓聲。「我知道,我知道。你們有多少人認識被關在烏澤克裡的人?」幾乎所有觀眾都舉手了。「我聽說它早就爆滿了。在那塊巨岩裡塞了五萬名囚犯。其實,在整個拉尼卡就只有一樣東西比烏澤克監獄還滿,那就是多溫班恩的自尊!」我拉直想像的翻領並四處走動,彷彿有根火鉗捅入了我的屁股,一邊隨機指向群眾裡的人,同時用我最自豪的鼻音模仿俄佐立公會長,說道,「你一間牢房你一間牢房還有你一間牢房!屬於每個人的監獄!」群眾爆發了。「你們在嘲笑我嗎,市民們?在多溫班恩面前大家都不准笑!」

接下來這整個地方變得像地窖一樣安靜。我放眼望去,看見一位俄佐立逮捕人逐漸聳現於入口處。我再次清了一下喉嚨,然後轉換主題,這次是古魯公會。勉強擠出笑聲。能夠感受到房間裡的緊張氛圍。總之我還是完成了我的演出–整整二十三分鐘的折磨。才過了一半群眾就開始變少,甚至連席塔看起來也想離開。最後一則笑話才剛從我分叉的舌頭上溜出,我就立刻退到後台讓自己回復鎮定。俄佐立從未像那樣令我感到煩躁過。一百年前,我們會集體羞辱那個士兵並將他趕出會場。但在過去的幾個月裡,發生了某種變化。此刻,我緊張不安,擔心自己會因使用某種類似凋萎羊皮紙那樣不帶惡意的東西而被逮捕。

「我見過更糟的表演,」歐理齊說,一邊跳上我的肩膀安慰我。他一直都是個大騙子,但我現在竟如此感激他的話。


我幫助席塔把她的袋子提回店裡。現在狂怒節活動已來到高峰,這應該會相當安全。主持人在他們的遊行花車上跳舞,一邊向群眾拋擲鍍金脊骨項鍊。風琴手極為大聲地彈奏著那幾乎無法被稱作音樂的旋律。到處都是嘔吐物,它流下街道,而且遠方傳來屠鈴的聲音–為拉鐸司在今年內奪走的每一個靈魂鳴鐘。我忽視這一切。我沒有心情慶祝。

「是只有我這樣覺得,還是我們比來的時候帶了更多的人偶離開?」我問席塔。

「我賣出十二個,可是當那個逮捕人進來的時候,每個人都要求退費。我也在你演出期間開始製造新人偶。總得想辦法打發時間。」

「噢。」已成定局。我永遠再也見不到她了。至少是不帶面具的時候。還有三個街區,然後她將永遠從我的生命中消失。

「呃,你看那個,」席塔說,一邊指向一間皮革店側牆上的塗鴉:多溫斑恩吸吮腐爛龍獸蛋。「『班恩』寫錯了。 那傢伙或許是個手段卑劣又自私的叛徒,但如果你打算詆毀某個人,最好還是把名字寫對。」這道魔法依然新鮮,於是席塔便把第一個勉強改成了。「好多了吧?」

「應該吧,」我說,一邊用我的蹄踢著砂礫。我們繼續走著,但一個邪惡的遊行隊伍卻擋住了我們的去路。幾輛精細裝飾的花車設法穿過街道,底下有許多巨型惡魔扛著,使我自慚形穢。小丑們在充滿尖棘的鍛鐵痛苦輪以及折磨籠上遊走,自由自在,忘了一失足將必死無疑。

我犯的錯就是盯著看了太久,其中一名小丑用她那狡詐的凝視讓我覺得自己需要當自願者。我踏上花車並一路走上扭曲的階梯,通往那宛如視覺幻影的折磨籠。如果我墜下的話,尖棘正等著我,尖端或許染了毒,因為愈大聲的嘶喊就會帶來愈大聲的歡呼,而且狂怒節正是解放的時刻。但我並不是一般的自願者。我已經熱衷於折磨籠好幾百年了。我翻了兩圈並把腳縮向胸前,抓住一根杆子,然後是下一根,一路擺盪讓自己爬升。隨著我逐漸攀升,這座骷髏鐵製骨架也變得更危險。焊接得更敷衍,金屬更薄弱,但我把這些念頭拋諸腦後並專注在這場演出上。作為結尾,我單手倒立在一個燃燒的火坑上,接著我便回到群眾裡,被歡呼聲包圍。

聞了自己被烤過的肌膚十秒,我突然想來點節慶小吃。我攔下一個街頭攤販並點了一份蜂蜜煙燻驚懼獸好讓我們共享,嫩肉從骨頭上脫落。

「你應該進行像那樣的演出,」席塔在靠向我的同時說道,一邊舔著她手指上的紅辣醬。她在我們之間設立的屏障突然消失了。比消失更好。彷彿它從未存在過。「你真棒。」

「我確實曾經像那樣表演過...一次。」

她仰頭看我,等著我說出心裡話,但我們後方的人行道上卻傳來腳步聲。我們轉身看見一名俄佐立士兵朝我們走來。

「不准動!」他號令著。「你們因違反俄佐立法規3691-J而被逮捕...

我丟下玩偶袋並將雙手放在背後,等著讓魔法綁住我的手腕。愚蠢的凋萎羊皮紙。那根本就稱不上是人偶魔法!

...污損一棟公共建築,」他繼續說,「還有俄佐立法規6342-P,誹謗一位公會長,」逮捕人說道,用足以困住一個巨人的魔法來束縛席塔。

「她沒有污損任何建築!」我說,一邊放鬆我的手。「好吧,那個塗鴉在那裡,不過並不是她做的。她只是修改錯字而已。」

席塔怒瞪著我。

「你佐證她罪行的證詞已經被記錄下來了,市民,」逮捕人唸誦道。

我皺起臉,「可是...!」就這樣,席塔離開了我的人生。這次相當徹底。


每個人都知道無法從外側破壞烏澤克,但歐理齊卻宣稱認識某個能夠內應的人...或至少她曾經在內部工作過。從表面上看來,她重重地從俄佐立的高位被貶落。如此接近碼頭,實在難以從周圍的魚舍裡分辨出她的小屋。自牆板裂隙中飄散出的濃郁薰香阻絕了惡臭。

招牌上寫著,河道占卜,那是一塊低垂在一側的破舊木板。

「你確定要這麼做嗎?」歐理齊第十二次問我。「因為我們一旦跨越這條界線,就無法回頭了。」

「我不能讓席塔就這樣在監獄裡腐爛!我知道這很荒謬,但我覺得我們是靈魂伴侶。」

「你沒有靈魂,寇多。」歐理齊勃然大怒。「但若她對你而言如此重要的話,我們就這麼辦吧。」

「歐理齊!」一名女子應門,在我們敲門前一秒把門打開。她全身都是皺紋,不像一個年老的女性,反而像是她沒考慮是否合身就隨手套上離她最近的皮膚。她蹲下來擁抱這隻魔鬼,而且這個擁抱有點太長了,使我不禁想著他們之間共享的過去。

「很高興看見妳,露辛卡。這位是…」

「寇多拉,」她說,一邊伸出手並用力地與我握手。「終於見到你了。活生生的你。」

她陪同我們進門,兩張為賓客設置的椅子,其中一張還墊高了好讓歐理齊能與我們等高。桌子中央放著一個包著鋁箔的盒子。「你告訴她我們要來嗎?」我低聲對歐理齊說。他搖了搖頭。

「妳好嗎?」歐理齊問道。「看來妳稍微把這個地方升級了。」

「很忙啊。析米克的劫掠行徑又創新高了。從這裡出發的三艘船裡會有一艘無法歸返。我稍微扳回了一點劣勢,讓船長們知道出航的最佳時機。收入不高,但這些日子裡我的良心就跟水晶球一樣晶瑩剔透。」她禮貌性地微笑。「我會問你過得如何,但...」她輕拍眉毛之間的額頭,然後為我們各倒了一杯南扶壁威士忌,並且在我開口請求之前替我加了一顆冰塊。

「妳是一位預知法師,」我趁她啜飲一口的時候說道,主要是為了不讓她先說出口。她的嘴唇上浮現一抹苦笑。

「很抱歉。這是個可怕的習慣。我需要記得人們很喜歡在我答覆之前先讓他們的問題在腦中成形。不過我比以前好多了。參議院從不鼓勵我們考慮預視的後果。他們的立意良善,但他們對於正義的熱情卻,這個嘛...有點野心過頭了,被法律的文字束縛,而非它的精神。至於你的下一個問題,沒錯。是的。三十七年。我無法忍受把還沒犯罪的人關起來。還有完全是純友誼。我知道你不打算大聲說出那個問題,但你的表情太明顯。」

我的心靈暈眩不已。

「對不起。我又犯了,不是嗎?啊,算了。」

歐理齊信任她,而且她看起來很正直,於是我便將我大部分的積蓄倒在桌上。這並不多。就算是優秀的詩人也賺不到什麼錢,更何況是我這麼差勁的。

露辛卡掀開桌上盒子的蓋子。「裡面,我準備了完成你想做的事所需要的一切。別大聲說出口。甚至連想都別想。你愈自然,你就愈不會引起預知法師的懷疑。在明天早上拜訪烏澤克。排在一個具有紅色捲鬃毛的牛頭怪後方。剩下的事就會自然而然地發生。為了成功,你們兩個都得去。」

歐理齊想開口反駁,但露辛卡卻用目光制止了他。

「沒錯,就是你們兩個。你們各自都擁有解救無辜者所需的技能。」她喝了最後一大口威士忌,把瓶子放進盒子裡,緊緊闔上蓋子,然後把盒子推向我。「不客氣。記得只能在排隊的時候才可以打開它。」


烏澤克外圍旋繞著許多符文,是一根高聳入天的圓柱。我們提早到了那裡,看著訪客們魚貫地湧向入口。我緊摟著盒子,同時抵抗著窺看內部的衝動。終於,我們看見她了,背上垂著一束紅色捲髮的牛頭怪。我和歐理齊便迅速地切到她身後。

這條行列慢慢停了下來。我跟歐理齊面面相覷,接著便打開盒子看著內容物:半瓶威士忌、一件在圍兜上有許多秋葉的連身童裝以及一張相襯的裹毯,還有一個內嵌著巨琥珀石的鍛鐵護符,琥珀內盤繞著宛如陰魂般的漆黑。血鬥魔法...我在昨晚的狂怒節裡見過它夠多次了。主持人爬上一個五層樓高的折磨籠然後敲開這顆石頭,朝下方的群眾釋出一股強勁的血鬥魔法,立刻就引起了暴動與騷亂。總是能取悅觀眾。至少對那些存活下來的人而言是如此。

「我們不能在這裡被逮到持有這些東西,」我對歐理齊說。「我們也會被關起來。」

「露辛卡不會誤導我們。我信任她。我們一定是要拿它來做某些事。」

我往後看,準備離開並重新集結,但至少有一百個人擋住了我們的去路。我踮起蹄尖看見俄佐立虛法師站在隊伍前方,一邊檢視每個人身上的魔法與違禁品。有個法師,一位纖瘦、淺藍色的維多肯,看起來她正要輪值第三班,既疲倦又懶散,比起執行徹底的搜查更擔心著要忍住不打哈欠。一個帶著幼兒的年輕妖精進去了,但虛法師卻幾乎沒注意 到那個嬰孩。拍了幾下。她被她的同伴罵了,再次拍身檢查這個孩童,這次更加仔細。我低頭看著連身童裝,然後看向歐理齊。「我想你應該把這件穿上。」

他的眼睛一亮。「不要,絕不。敬愛拉鐸司,我比你年長三百歲啊!」

「我知道。但你自己說過。你信任露辛卡。」

「她是個詭計多端的皺臉靈媒,這就是她,」他氣沖沖地說,但接著就把自己塞進連身童裝裡,後側的小塊帘布讓他的尾巴能夠自由擺動。

「你就跟你顯化的那天一樣可愛,」我說。

「沒有人會相信的。」

「我想你低估了你的臉頰有多好捏。」他看起來真的很可愛,那或許會使我們的檢查較不嚴格,但它卻不足以讓我們從虛法師面前偷渡像血鬥魔法那樣強大的東西。

「拿去,吞下這個,」我告訴歐理齊,一邊把護符遞給他。它很重,不過歐理齊的胃就跟密窖一樣。當他懷疑員工從錢櫃裡偷錢時,我曾見過他藏起跟我的拳頭一樣大的一袋金幣。「好好利用你的生鐵胃。沒時間考慮了。」

歐理齊看我的眼神足以凍結銳茲瑪第,但他照做了。我們需要的最後一樣東西就是有效的老哏干擾手段。我們前方的牛頭怪穿著一件羊毛披肩,兜帽垂掛在背上。是個用來藏匿一瓶威士忌的絕佳位置。我小心翼翼地把酒瓶放進去,希望它夠輕而不會拉扯到衣物。

牛頭怪轉身,凶神惡煞地看著我,但接著她看見我懷裡的歐理齊並且眼睛都亮了起來。「噢,多可愛的一隻小野獸呀。他的眼睛肯定像你。可惜這個小傢伙得拜訪像這樣的一個地方。我也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在這裡,不過丈夫卻交上了壞朋友。我告訴你,如果你想跟歐佐夫掮客做生意,收據一定要寫得清清楚楚!」

「下一位!」虛法師叫喚。

牛頭怪轉回去,向前走,並且劇烈地甩動她的鬃毛。「潔卡沃里司來此會見葛博禮沃里司。」

法師揮手示意她向前並且執行他們偵查與虛化魔法勤務。她通過了那個階段,但當她被拍身檢查時,他們發現了酒瓶。

「怎麼會有那個東西?」她大喊。「那不是我的!」我們行列周圍的法師都包圍了她,除了那位維多肯,她只是打著哈欠要求我們前進,同時牛頭怪正試圖用雙角挖鑿任何靠近她的人。

「抱歉你的小傢伙得看見那個場景,」虛法師說道,一邊心不在焉地在我身上施法。「你不會相信人們會設法偷渡哪些東西進去。」她搔抓歐理齊的下巴。我嚴厲地注視他,直到他發出可愛的咯笑聲。「酒精、施了法的武器、藥劑。包羅萬象。但我們錯過的任何東西都會被預知法師發現。甚至有人膽敢打算用魔法破壞這個地方,我們能夠在二十秒內就完全封鎖它!」

她用手拍身檢查歐理齊,我儘量不去思考那個藏在某個地方的某個東西。如果歐理齊的胃強壯到能夠容納他的小惡魔濃湯,那麼魔法或許也難以逃離它。

終於,他們招手示意我們通過。我鬆了一口氣,但就在我們能夠向前走兩步之前,另一位法師指向我們。「你們兩個。等一下。」

他朝我們走來,然後把一本書塞進歐理齊手中。一本彩繪書:破除世代異教信仰的輪迴。封面上的巨型拉鐸司諷刺畫正被一個衣著無懈可擊並且外型神似班恩的維多肯踩踏著。「俄佐立致力於教導下一代正義之道,無論他們出身何處。」他繼續將彩繪書發送給所有前來拜訪入監父母的孩童,我非常驚訝地發現他們的人數好多。

歐理齊開始把書撕成兩半,但我卻一把搶了過來。「不要。每件事的發生都有它的原因。張大眼睛。保持清晰的頭腦。」

「很好。但我發誓如果有人捏我的臉頰,我就要把他們的臉咬掉。」


我大部分的人生都花在這種時刻上,得花點時間才能認出我內心這份不安的感覺。內疚。悔恨。令人喘不過氣來的不適任感。席塔在桌子的另一頭坐了下來,一層淺藍色的魔法光澤阻隔了實體接觸。

「妳還好嗎?」我問她。「他們有善待妳嗎?」

她點了點頭。「這裡沒那麼糟。食物美味,而且守衛們也算親切。此外,我還交了幾個朋友。」

我重重地鬆了一口氣。「很高興聽妳這麼說。妳聽過那些恐怖故事...不人道的生活條件,強制勞役,暴力。」

席塔露出笑容,但她的眼神卻依然恍惚。「在烏澤克絕非如此。我會平靜地服刑,日復一日,好讓未來不會開始令人覺得像是假象。」

我全身僵硬。假象。我們共享的安全暗號。這裡的一切都好。守衛肯定有逼迫囚犯們把他們的拘留–或其他部分–說得很美好。我需要立刻把席塔弄出這裡,但若我們釋出血鬥魔法的力量,這整個地方將會在幾秒內被封鎖,而且我們還在裡面。

「我發誓,我會把妳弄出去,席塔,」我低聲說道。「我會找到辦法。」

她緩緩點頭,然後低頭看著歐理齊。「這個小寶貝是怎麼回事?」

歐理齊開口想咒罵她,但我卻把彩繪書推到他面前。「拿去,」我說。「找點事忙吧,兒子。」他打開書,看了一眼下一頁的圖畫,然後就把它撕成碎片塞進口中。

席塔迅速地環顧四周,然後把手伸過這道魔法屏障。她咬牙忍受電流穿過她的身體。她碰到彩繪書,接著頁面上描繪的俄佐立士兵便活了過來。

「不准觸碰!」 站在席塔身旁的守衛說道。

席塔高舉雙手。「抱歉,抱歉。我只是想抱抱我的兒子。我好想他。」

守衛朝這看似難以置信的家庭揚起一道眉毛,但我相信他在像這樣的一個地方已經見怪不怪了。他平靜下來,而席塔則朝我瞪了一眼。我仔細檢視這一頁,上面的插圖正模仿著站在她身後守衛。臨時湊合的凋萎羊皮紙。我在這個人像的小腿處戳了一個小洞,接著守衛便彎身按摩他抽筋的腿。我持續等待虛法師們偵測到這份魔法並包圍我們,但這道魔法一定是微弱到難以偵測。席塔剛給了我們一個離開這裡的方法。

我輕推了歐理奇要他與席塔交談,而我則仔細地描繪了探訪室裡的每個守衛與法師,一張紙畫了許多人,同時有數十位訪客正在與他們的親人交談。我數了這些圖畫兩遍,只為了再次確認沒有漏網之魚。然後我撕下這幾頁並把它們推過屏障。

電流魔法點燃了紙張,守衛們齊聲哀鳴,彷彿他們正被活活地焚燒。席塔衝過魔法屏障,因電擊而皺起臉。她的衣服開始冒煙,即將被點燃。她脫下囚服,接著歐理齊把自己的毛毯遞給她。這對她來說太小了,但她卻研究了一下毯子,然後以精準的角度撕開它,接著稍做折疊,她就為自己做了一件雖短卻仍過得去的罩衫。

我用最後兩頁羊皮紙對付站在那裡監看整條蜿蜒長廊的哨兵。我們自發行動,而且如果我們的動作夠快,在預知法師發現我們逃獄之前,我們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腳步聲繞過了轉角,我一直希望歐理齊沒有把那一頁紙吃掉。但接下來歐理齊卻清了一下喉嚨說道「市民們!注意!是我,你們最敬重的公會長,正義的守護者,協議的供應者!」這場對多溫班恩的精準模仿使我自慚形穢。「閉上眼睛細數我的洞察力與聰明才智所使用的手法,能夠如此迅速地將這個公會轉變為今日的一盞正義明燈。」

腳步聲停了下來。「噢,班恩會長?我不知道您在…」

「我說閉起眼睛並且開始計數!」歐理齊發出號令。

「一,」傳來最微弱的聲音。「您已徹底撼動了階級,從參議院中拔除了那些以議院之名濫用權力的人。」

我們悄悄繞過轉角,然後經過這名士兵,很快地就發現我們和其他人一起身處於離開這棟機構的整齊隊伍中。我們移動得很快。我們會成功的。

「他們在那裡!」一個耳熟的聲音說道。「那個惡魔和他的小惡魔兒子!在我周圍畫了一圈真相束環以確認我講的是實話!」我們轉身再次看見那個牛頭怪,正撐大了鼻孔。

「我也是!」一位吸血鬼女子說道,警覺地閃避著從窗戶透進來的晨光。「我看見他這麼做了。」

在我們能夠否認之前,歐理齊和我就被魔法綑住。席塔轉頭看著我們。

「走,」我做出嘴型。她猶豫了,然後消失在人群中。


在我們一拿到制服後,我們就被派去跟其餘的非暴力罪犯與預知罪犯一同工作。另一批白石英正在頭頂上方緩慢地運送著,而三十六位法師則圍成一圈將這團漂浮的石英安置於埃斯納的工地上—這座新監獄將會使烏澤克相形見絀。

現在,它只不過是一座高聳入雲的鐵製鷹架。這是一份野心勃勃的計畫,不過有兩萬名囚犯作為免費勞工,它進展快速並且應該在明年春天就能開張。

這一大塊石英碰一聲地撞上地面。我帶著一把鋤頭到它旁邊,將它敲成碎塊。我現在又快又精準。剛開始的幾天,士兵們因為我把石頭敲成不規則的形狀以及花了太久的時間而鞭打我。在這裡,跟那些不停監視的虛法師們離得遠遠的,很容易就能夠使用魔法又不會被逮到,而且我們團隊中還有許多能夠治療皮肉傷的祭師。我聽了他們的故事。輕微小罪、抓錯人,還有,絕大多數都是因為預知法師的奇思謬想而被關在他們的白色石塔裡。

歐理齊在午休時刻走到我身邊,雙手藏在背後。他拿出一條用嚙齒動物脊椎與麻繩製成的細長項鍊。「我知道沒什麼好慶祝的...

我幾乎忘記這是狂怒節的最後一天。我走進席塔的店舖,決心不再鬼鬼祟祟並且開始成為一個朋友,這看似已是上輩子的事了,但卻還不到一個星期。我希望她正在外面的街道上某處狂歡,血濺空中,暴動滿街。這是個墮落與悖德的季節。

我抬頭看著埃斯納塔的骨架。參差不齊的鐵架指著各個方向,但我確定自己能在幾秒內攀上它。我的心靈早已開始躁動,我能夠組織這份計畫的時間正在流逝。預知法師立刻就會感應到我的思緒。「歐理齊,」我說,一邊晃動他的肩膀。「還記得你吞下的那個東西嗎?它還在那裡嗎?」

「對啊,使我嚴重痙孿,但我沒找到機會把它弄出來。」

「把它咳出來。」

「可是…」

「馬上!快點!」

歐理齊把護符弄了出來。雖然不是經由我希望的洞口,但我也別無選擇。我一把抓住護符並衝向那座未建完的塔。士兵們急忙起身,揮著鞭子在我後方追趕,鞭子頂端流出的魔法劃過空中。它擊中了我,但我卻無視痛苦,開始攀爬,想像自己再次成為一個表演者,翻轉、下墜,進行危險的俯衝,並且閃躲他們的攻擊。

我抵達塔頂,花了一點時間享受這份景致...數千名囚犯在我腳下,還有數百名守衛。當露辛卡預見我解放無辜者的時候,我以為她指的是席塔,而非無數個冤枉的受害者。

我把護符的石頭砸向鐵製鷹架,但什麼也沒發生。我往上瞥了一眼,看見十二個統領佔據了天際線,發散出耀眼的白光。他們的飛獸穿過低空雲朵,加速,逐漸逼近。預知法師們已發現我和我意圖引起的動亂,只要我能夠釋出這道魔法。對主持人而言看起來從沒如此困難過, 但是,當時那些護符並沒有在一個小惡魔的肚子裡待上好幾天,沒有在一個純粹黑暗的深淵中腐爛。但若這塊石頭較為堅韌,那或許也表示這份魔法更強大。我凝聚全身的力量,收縮因採礦而緊繃的肌肉,然後再次砸那塊石頭。

護符破裂釋出一團黑色捲鬚,擊退明光並將白晝轉為黑夜。護符與新鮮四濺的暗紅色血液一同搏動著,接著石頭徹底碎裂,朝漆黑的高空送出一縷灼熱的魔法。突然間,一切寂靜無聲,然後一場爆炸把我擊暈。我緊抓著鷹架,同時空中降下血鬥燼火,覆蓋了整個工地。

當煙霧散去,眾統領依然逐漸逼近,但已來不及組織鎮壓規模如此龐大的暴動了。瘋狂蔓延。工具成了武器。空氣中充滿濃郁的血味,這個季節的精神使我燃起了最完美的怒火。於是,臉上帶著孩子般的笑容,我加入戰局, 迫不急待地參與這場史上最盛大的狂怒節慶典。


露辛卡的桌子周圍擺放著三張椅子,一張被墊高了,而桌上則放著一個用鋁箔包住的盒子。席塔、歐理齊和我都就座,同時露辛卡正擔心著她的皮膚皺摺,彷彿她害怕上面有個能讓我們看穿的缺口。

「我哪時可以…」席塔開口發問,顯然缺乏與預知法師交談的經驗。

「…回到妳的店舖嗎?恐怕,永遠回不去了。妳所知的人生已完結。俄佐立不會停止追捕,直到每一個在暴動期間逃脫的人被繩之以法。他們承認有3300人,但實際的數字比那更多。」

席塔皺眉。我知道她的店舖對她來說有多重要。「好吧,所以我們…」

「…接下來該怎麼辦?你們得在地底城展開新生,」露辛卡說。「你們三個合作無間。建立一個新劇團吧。結交你們可以信任的人。」

歐理齊精神為之一振。「地底城。一個劇團?我現在就能看見我們...最粗鄙的笑話、最不怕死的特技、最奢華的戲服!」

「戲服,」席塔說,聲音中滲入了些許欣喜。「我可以製作戲服。」

露辛卡露出會意的笑容。「你會需要它們的,因為你們以劇團形式進行的工作將不只是膚淺的娛樂而已。雖然大部分被你們釋放的人是好人,但我們還是需要擔心少數幾位。尤其是其中一位。」

我看著桌上的盒子。「那麼這裡面有什麼能幫助我們逮到他們?」

「哈,沒有。這是一份結婚禮物,要給你和...」她端詳著席塔瞪大的眼睛。「噢,沒事。只是另一個你還找不到時間問的問題罷了。我真的很差勁。」

席塔在桌子底下捏了我的膝蓋。我微笑看著她。明天或許是個假象,但我願意等待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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