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終局
前篇故事:瑟班之戰
依尼翠面臨著毀滅,伊莫庫降臨,帶來了驚懼獸與突變體的疫病,威脅著所有生命。守護者在瑟班集合,而莉蓮娜與其殭屍大軍的到來,為他們爭取了擬定計畫的時間與空間。
但有任何計畫足以戰勝伊莫庫嗎?
莉蓮娜
能看到人稱守護者的各位感到痛苦真是榮幸啊,基定克制著挫折感;妮莎的不適;茜卓的不耐;傑斯痛苦的優柔寡斷。傑斯就在他最愛的場所-卡在自己建構的武斷限制而進退失據,想知道為什麼人生的決定總是如此困難。你永遠不會改變,對吧?莉蓮娜不知道這是讓她愉快,還是讓她厭惡。兩者都是,有時候。
一位月人飛進了空地,她的雙眼張大,呼吸短促。她沒把注意力放在保護他們免於伊莫庫奴僕攻擊的整圈殭屍上,不過她卻抬頭看著伊莫庫的壯闊景象;不可能不看的景象。她在傑斯身旁落地,快速地說著話,但過於小聲,讓莉蓮娜聽不到其內容。要是莉蓮娜沒有曾經和一位通念師相處許久的話,那月人停止說話的方式一定會讓她感到困惑。她肯定就是那位傑斯曾經提過的月人了。傑斯和多美代繼續著他們沈默的對話,邊碰觸彼此的心靈,邊移動的離彼此越來越近。莉蓮娜皺了皺眉,又一個沒用的心靈法師,正是我們所需要的啊。
她想要一些和傑斯獨處的時間,好搞清楚這裡的狀況。她的殭屍們已經帶來了暫時的休息時間,但是他們需要離開這裡,遠離瑟班,遠離依尼翠,遠離伊莫庫。
就在她想到那名字的瞬間,莉蓮娜的眼光被瑟班之外的矗立形體所吸引。為什麼它就只是停在那呢?空氣沈重而污濁,聞起來滿是…它不是亡者。莉蓮娜對亡者與它們的氣味感到自在,但這個讓莉蓮娜感覺擔憂的氣味有著一種腐爛的特質。
空氣中突然轉變,變成了春日雷暴前的氣味與壓力,而就在這樣的變化中,伊莫庫展開了。它的陰影急速增加;它細長的捲鬚變長變多,從幾百隻、幾千隻、到幾萬隻、甚至更多。來自伊莫庫,一個隱形的力量球體從伊莫庫處迸發而出,擊中了每位鵬洛客的立足之處。
一股噁心感翻攪著她的胃;暈眩扭曲她的心靈,這種混合了絕望與噁心的感覺,在她一生中只體驗過幾次。當她的哥哥霍蘇毫無生氣地睜開雙眼時,那烏黑的球體意味著末日;當她第一次被波拉斯那邪惡的眼光所瞪視,聽著他那充滿惡意的笑聲,保證了有毒的救贖;當鎖鏈面紗的力量第一次穿過她的血管,像一個乾殼般切開她的皮膚,讓血液滲過,她的血。
那些時刻之中,沒有一個足以與她因伊莫庫的存在所感覺到的不對勁相比。莉蓮娜維斯窮盡一生尋找不死之法,在他漫長的存在中第一次,她懷疑自己一直追逐的目標是不是錯了。在伊莫庫綻放的陰影之中,死亡似乎只是另一個生命的淺薄謊言,微弱反擊著等在所有生靈前方那真實驚懼的虛假希望。
伊莫庫,伊莫-庫,伊莫…
她用力甩了甩頭,試著讓心靈保持清晰。她已經活了太久,克服了太多難關,現在不是屈服的時候。我們得逃離這個時空,這…留下來太瘋狂了。那並不是她的思想,而是鴉人直接在她的腦中說話,聽起來…很害怕。莉蓮娜從這恐懼中得到了一些愉悅。這麼說來,你可以感覺到恐懼。她的殭屍們一起發出呻吟,「毀滅之皿,罪惡之根,逃離。」莉蓮娜嚇了一跳,她 很習慣於鎖鏈面紗說些有關器皿與根的廢話,但逃離。無論伊莫庫是什麼玩意,鎖鏈面紗一點都不想要。
空氣裡的壓力變得厚重,引起一陣頭痛,痛苦淹沒了她的雙眼。其他的鵬洛客們倒了下來,只有傑斯除外,他施放了某種咒語回應。她低下頭,痛苦不斷蔓延。伊莫庫在外,鎖鏈面紗在內,而該死的鴉人,管他在哪。她不能屈服。這些是我的殭屍,我的鎖鏈面紗,我的腦子,都是我的!
她盯著伊莫庫,恐懼變得淡薄,轉為翻騰的憤怒。你竟敢...
又一次來自伊莫庫的能量爆發,一次完整的雷暴,早先的噴發似乎只像一次短暫的春雨而已。莉蓮娜被迫跪下,因憤怒而大叫出聲。她的殭屍們呻吟著一個單詞。
「伊-莫-庫。」
傑斯
紫色光芒透過佈滿雨滴的窗戶,籠罩著塔樓。條紋火花的漆黑焰頂沈重墜落,伊莫庫咯笑著,有如冰冷金屬迴圈的思緒…
一個聲音打斷了混沌的蔓延,他從未聽過的熟悉語音。這並不順利,我不會屈服,我可以更好。傑斯的呼吸沈穩而緩慢,思想協調一致。他試著回憶幾秒前支配他心靈的胡言亂語,但它已經像融解在黎明的露水般消逝無蹤。他在一個又長又寬的螺旋階梯頂端,白色的象牙臺階上有藍色的裝飾排列。樓梯間裡明亮閃耀著,但卻沒有明顯的光源,往下延伸,一望無際。
上方是一座高聳入雲的石塔,往地上接近,它看起來就像是他在拉尼卡的聖所。大型的石桌上有一堆堆的書籍、地圖、還有幾個…發出嗡嗡聲的新發明。觸目所及四處是堆滿書的書架,他渴望地看著它們。那不只是看起來像他在拉尼卡的房間…它根本就是,唯一不同的是在拉尼卡,房間中央沒有宏偉的樓梯間螺旋往下。
而且在拉尼卡,肯定沒有來自上空的駭人力量想摧毀他的聖所。
在上空數百呎處,傑斯看見高塔的大石塊碎裂飛散,或抓攫或拋出。高塔的整面屋頂已經消失,顯露出一片黑暗天空,滿是不祥的紫色雲霧。就在傑斯看著這片毀滅景象時,他明白到,那片紫色並非雲霧,而是一個東西,一個生物。這生物分解成一片巨型雲霧,延伸出數百隻扭動著的捲鬚。捲鬚朝著高塔抽打扭動,與外面的閃電與震耳欲聾的雷聲相互呼應,這生物有個名字…
伊莫庫。即便是他說出口,這名字聽起來也很詭異,一個他不應該知道的詞,一個他不能知道的詞,又或者是在這詞支配下的詞…傑斯停了下來,為如此容易失去思緒的專注感到懊惱不已。專注。伊莫庫。一個…東西,一個奧札奇,真正的奧札奇。傑斯的心靈努力包圍存在的天性,他的頭很痛,一陣隱隱作痛隨著每一次奧札奇泰坦的冥思而加劇。那就別想了,我在哪?這是什麼地方?
更多記憶回歸,他不曾在高塔裡,他曾在瑟班,被數不盡的伊莫庫奴僕圍攻,他們全部都是,基定、多美代、妮莎、茜卓,和莉蓮娜。她突然出現,帶領一群殭屍,從伊莫庫驅使的教眾與生物手上救了他們。莉蓮娜回來了,她...
雷鳴在外頭轟隆作響,他腳下的地面因而短暫震動。就在地面晃動之時,傑斯的頭也開始猛烈跳動著。雷電閃動,照亮了伊莫庫的捲鬚,它們正從石製建築扯下一大塊石頭。高塔又大又宏偉,但伊莫庫一塊接一塊地將它解體。
一道溫柔的白色光線開始在階梯下方開始搏動,光線在吸引。傑斯通常不會在一個他不了解的地方相信一道吸引他前往更多未知之地的白色光線,但大部分通常的狀況裡沒有全能的奧札奇泰坦在。這道白色光線看起來就像是個越來越有趣的選項。
外面有一陣明亮的爆炸發生,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之後,一道又長又深的紫色隨之而來,整座高塔反射了擊中它的閃電。傑斯在痛苦中倒地,陣陣劇痛侵襲著他的頭。我是怎麼了?接著,另一個聲音,他的聲音,但來自某個在外面的地方,帶著號令之力說著。動起來,現在,下樓去。
傑斯抬頭看,穿過高塔的遺跡,看到伊莫庫那貪婪飢餓的大嘴,它無窮無盡的捲鬚纏住越來越多石製堡壘。他決定了,那聲音,我的聲音是對的。是時候離開了,他往下走進塔樓的深處。
莉蓮娜
莉蓮娜的血燒了起來,她的心靈碎成片片,只有一個力量讓她保有自我-憤怒。那些是我的殭屍,我的!你不會擁有它們!她在神智不清的狀態下汲取了鎖鏈面紗的力量,對抗伊莫庫。她可以感覺到奧札奇的枯萎之觸,強大到甚至可以影響亡者的碰觸。但即便是那樣的邪惡之觸,也無法與莉蓮娜由鎖鏈面紗支持的死靈術相比。她感覺到自己的殭屍回來了。
力量在她血管中奔馳的感覺讓人興奮。她之前每一次使用面紗都有著痛苦與破裂,但不知為何,這次她的憤怒使她從鎖鏈面紗的傷害中免疫。也許這就是揭開鎖鏈面紗的答案,我從來沒有夠想要它過。
聲音依然對著她絮語,來自她的殭屍,還有來自面紗直接對她的心靈絮語,「毀滅之皿,罪惡之根」而那些並不是她聽到的唯一聲音,鴉人用他乏味的語調加入,我們必須離開這裡,這是瘋魔,我以為妳想要戰勝死亡,妳在這裡面對的存在比時間還古老,比妳還強大,即便妳有一百條鎖鏈面紗也一樣!我們必須離開!鴉人試著把這句話說成號令,他聽起來從來沒有這麼赤裸、這麼脆弱。
莉蓮娜瞥了其他鵬洛客一眼,茜卓、多美代、和基定失去意識倒在地上。她短暫地延伸自己的力量,但他們的形體並未回應死靈術的碰觸;他們全都還活著。妮莎被定住,慘叫著,嘴裡吐出不知所云的話語。綠色和紫色的能量聚集在她周圍,彼此碰撞,不斷消長起落。傑斯是唯一站著而且看似神智清楚的人,雖然他並沒理會她。她注意到他身邊有藍色的閃光,延伸到其他五位鵬洛客身上的半影,只有她沒有。是那個讓你們活著的嗎?
半影並未延伸到她身上,但她不需要他的幫助。莉蓮娜已經擁有不可忽視的力量,那是從兩百多歲的人生中,伴隨智慧與殘忍兩者而來的力量。但她知道,這些都不能保護她免於伊莫庫的心靈侵襲,要是沒有鎖鏈面紗的話,她已經被徹底消滅了。
她現在揮動著力量,感覺愉悅,她因興奮而笑了出來,現在是她最接近全能的時刻了。我無所不能。面紗的聲音依然在她的腦中細語。器皿,毀滅之皿,我們必須逃離世界終結者,世界創造者,器皿!鴉人的聲音因驚慌為之停滯,聽面紗的話,妳這蠢蛋,逃啊!她的殭屍們。「罪惡之根,毀滅之皿,器皿!」
莉蓮娜笑著,充滿憤怒與力量的笑。「我,不是個,器皿!」
她切斷了面紗與鴉人的聲音,突然陷入一片沈靜。她可以感覺到他們抱怨時的憤怒與無能為力。一切都是我的意志,我的渴望,沒有事情可以阻擋我。她使用面紗,駕馭更多她以前不敢使用的力量。
我不屬於你,你屬於我。
她聚起面紗的能量,驅使到他自己的力量與經驗,在如此力量的陣痛之中,她不再感覺到伊莫庫的心靈攻擊。
她將自己全副的注意力轉到巨大的奧札奇泰坦身上,泰坦就好像是認出她成長中的力量一般,緩慢地往她的方向移動。伊莫庫啊,每個人好像都很怕你。她再次笑著,邊陶醉於自己的力量邊發出咯笑聲。沒人覺得我能打倒你,來試試看吧。
傑斯
傑斯往下,不時往上掃視,但陰影讓他只看得到後方幾呎。我猜這些樓梯只能往下。他以為自己應該會發現,沿著一條走廊往下走進一座詭異高塔的深處這件事令人害怕,但他卻很冷靜。底下肯定比上面來得安全。
他身邊的石牆開始閃爍,他看著,石頭變成了玻璃,或至少是某種透明的材質。他旁邊的整座牆,從階梯到天花板,都轉變成了一片清澈的窗戶。窗外有一片景象,就像孩童會在學校畫的那種透視畫,但這幅畫動了。
這幅景象中的中心人物是基定,他正擺出架勢,對抗某種矗立在他上空的存在。就如字面上的意思-一個由星光點點的夜空所形成的形體。這個空中形體有兩隻黑色的巨角,與一個藍色、非人類的臉孔。他揮動著一把大到難以置信的鞭子,鞭柄上有一個人類的頭骨。基定看起來就像是典型的他,方下巴、金色軟圈劍、穿著閃閃發光的鎧甲。但他臉上的表情卻一點也不像傑斯曾經認識的基定,這位基定看起來很憂慮,幾乎可以說是害怕,那張臉上有著憤怒…但也有著恐懼。有趣。
其他守護者的成員們圍繞在基定身邊。有雙手與頭部都在冒火的茜卓、妮莎、甚至還有個傑斯。我肯定比他要高吧?天上的形體大大張開雙臂,鞭擊掃向一邊,他用深沈、彷彿從地面冒出的共鳴聲說起話來,「庫忒昂伊俄拉,你最渴望的是什麼?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不!」基定大喊道,他的臉孔因反抗與痛苦而扭曲。「你沒什麼可給我的,厄睿柏斯,沒有!從你那得來的,全都是毒藥。」
那個形體,厄睿柏斯,舉起了他的鞭子。「凡人,這不是什麼恩賜,告訴我實話,你最渴望的東西,否則我會殺了你的朋友,一個接一個。」
基定的雙肩垂下,他的軟圈劍收回護套,他抬頭看著厄睿柏斯,表情看起來既憤怒又絕望。「我最渴望的…」他停了一下,深深地做了一次深呼吸,「我最渴望的就是能保護其他人,能拯救他們…」
「你說謊。」厄睿柏斯的鞭子打了出去,擊中了基定身旁的傑斯,把他打得粉碎,他的肉身在一碰到鞭子時就消散了。我真的不喜歡看著自己死。基定大叫著往前直衝,他的軟圈劍一閃而出,但厄睿柏斯巍然不動。他舉起手,基定就往後飛了出去。
「凡人,你無法擊敗我。你不可能做到。告訴我實話,我會讓你剩下的朋友們活著。」
一聲雷鳴在外頭大聲響起,伊莫庫,那是伊莫庫,而在這樣的吵雜中,傑斯聽不到傑斯的回答。無論基定是怎麼回覆的,厄睿柏斯都不滿意。又一次長鞭擊出,這次是妮莎分解在其碰觸之中。基定在妮莎被擊中時退縮了,但這次他並沒有展開攻擊。站在那裡的茜卓看起來一片茫然,她冒火的雙手什麼都沒做。這片景象肯定不是真的,這是基定的腦中嗎?
基定的聲音帶著憤怒,「我想擊倒你,把你撕碎,這樣你就不能…」
「不,你一直在說謊。」厄睿柏斯的聲音反而像一座墓園般平和。另一次鞭擊,茜卓消逝無蹤。「凡人,你非得失去一切才會了解事實嗎?你的固執能給你什麼?你注定要感受最多痛苦。」厄睿柏斯的長鞭隨著主人的碰觸飛舞。「你想要什麼?」
基定抬起頭,對著天空大喊,「我想要…」但就在他講完話之前,窗戶變暗了。
傑斯站著不動,沈默無聲,為他剛剛見證的一切感到震驚。厄睿柏斯是誰?基定會經歷什麼樣的痛苦?傑斯完全不知道他的朋友曾經受過這樣的苦。而我對基定的忽視正好符合我對這裡發生一切事物的無知。 這些是夢嗎?我在基定的腦裡嗎?但上面的伊莫庫似乎很真實。
陰影更加逼近傑斯,我得繼續移動,答案還在很下面、很下面。他只多走了幾格階梯,另一面牆就變得透明,這次的景象有多美代。
她拱背坐在一個小小的工作台上,仔細看著一幅展開的大型捲軸,景象中唯一的光源是一根蠟燭,但比起蠟燭的尺寸,它提供的光線要多得多了。在多美代身後有好幾個放滿書的櫃子,旁邊還有一堆堆的書。傑斯感覺一陣懷念,身邊只有書,只需要讀書的時光。這樣的時光已經不在他的人生一陣子了,而且短期內也不會再回來。
血開始從多美代的一隻眼睛裡滲出,開始是慢慢滴下,每一滴滴到桌上時都有小小的 噼噼聲。隨著她繼續閱讀捲軸,另一隻眼睛也開始滴血,一滴接著一滴。噼噼-噼噼。噼噼-噼噼。噼噼-噼噼。
傑斯驚恐的看著,像肉身的格柵開始在多美代的雙眼之上成長,最終覆蓋了它們。伊莫庫的印記。在過去幾天,傑斯已經看過太多伊莫庫的簽名了。鮮血持續流過格柵,噼噼-噼噼。噼噼-噼噼。噼噼-噼噼。
格柵在別處盛開,多肉的腫塊從多美代的手指迸發,以網狀的結構覆蓋了雙手。腫塊附著下方的桌子,把她的雙手黏住、綁在桌子上。現在她既看不到,也無法移動她的雙手。鮮血持續從她的雙眼滴下。噼噼-噼噼。噼噼-噼噼。噼噼-噼噼。
多美代不能用雙眼和雙手,但她一直細語著,雖然沒有發出聲音。多肉的捲鬚開始纏住她的嘴,伊莫庫的網把她的兩片嘴唇牢牢的貼在一起。即便她的嘴停了下來,格柵卻持續生長,扭曲蠕動著。捲鬚從她閉著的嘴遠遠延伸,現在,隨著鮮血持續從她的雙眼滴下,捲鬚抓住了一滴,圍繞著它蜷曲起來,隨著鮮血滲進它那多油的皮膚而不斷扭動。噼-扭。噼-扭。噼-扭。
多美代一動也不動,她的雙眼、嘴巴、和雙手都靜止了。傑斯已經用心靈接觸過多美代,比大部分人都了解她的本質所在。她看東西、說話、書寫的能力,這些是她魔法之中的基本工具,她的交流。是這些東西定義了她,而她被抹除了。傑斯大叫,撞著窗戶,但多美代和房間裡的任何事物都沒動,窗戶又消散成不透明的石頭。
傑斯跌坐在地。這是什麼地方?這不可能是我朋友的心靈裡,可能嗎?陰影籠罩著他,他很累,非常非常累。他慢慢的站起,繼續往下。
莉蓮娜
這股力量,那是種啟示。莉蓮娜的意志接管一切,她的渴望。長久以來,她以為自己全然地實際,努力達成自己的目的。為了別死,為了殺掉折磨她的惡魔。但現在她知道自己之前不願意採取最後一步,跨越最後的屏障。我抑制自己,多蠢啊。
在她眼前的是伊莫庫,一個奧札奇泰坦,一個比時間還古老的生物,如果他腦中的聲音說的是真話的話。我覺得你是個東西,一個強大的玩意,但也有生命。如果你有生命,那麼你就可以死去,而如果你死了,另一次微笑,那麼你就屬於我。
面紗的能量在她的控制下翻滾躍動,它想要被用來使人枯萎、被用來殺戮。力量就是要用的。她收集力量、形塑力量,對矗立著的伊莫庫形體送出一道又一道閃爍著的死靈能量波,用它們的力量回擊泰坦。
莉蓮娜的腦中響起一首歌,一首吸乾其他事物的歌。那是力量之歌,唱著如此甜美的旋律。這是我降生的原因,這是我的天命。每一次打中伊莫庫的衝擊波都留下了死亡物質的溝渠,與塔樓一般大小的捲鬚萎縮蠕動,有些部分重生了,但不足以應對莉蓮娜的下一波衝擊。從盛放以來第一次,伊莫庫正在萎縮。它被逼退,莉蓮娜正在得勝。
鴉人的聲音打擾她的喜悅,就像陰溝的冷水濺起。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敢做什麼,妳不可能控制這股力量太久的。
莉蓮娜的蔑視從她回話的每一個字透露出來。別把我包含在你那小小的期望裡面,小人啊,今天就是我消滅奧札奇泰坦的日子,為什麼呢?因為我敢。
她希望守護者可以醒著見證她的勝利。這就是力量應該呈現的模樣,你們這些鵬洛客的可悲藉口。她朝著伊莫庫丟出更多衝擊波,持續攻擊著。
傑斯
傑斯對沒多久就看到另一個窗戶並不感到驚訝,這次是茜卓,或至少他覺得應該是茜卓。她是個小女孩,但紅髮和臉型依然可以讓人認出她未來的樣子。茜卓被一群帶有脅迫氣氛的守衛包圍,他們的衣服顏色華麗,來自一個傑斯沒有見過的地方。是她的家鄉。守衛舉起他們的長矛,茜卓發出嗚咽聲,掉著眼淚,哽咽著控制她的表情。
其中一個又高又瘦的守衛站向前,他的臉上帶著大大的微笑,和他的話語形成殘酷的對比。「我們殺了妳的叛徒爸爸,也殺了妳的媽咪,現在我們要殺了妳。」傑斯懷疑這幅景象的真實性,覺得這只是茜卓腦中的夢魘,但他的雙拳依然握了起來。沒人應該忍受這樣的痛苦。隨著守衛頭領的譏笑,其他守衛拿著長矛向前進,「而最棒的地方是,妳什麼都不能做。」
茜卓停止哭泣,盯著迫害她的人們看。一小束火焰從她的眼睛燒起,「你錯了,」她說,聲音聽起來一點都不像個孩子。「有我可做的事。」她的身體轉變、成長、進化成他認識的茜卓,「我一直在做的事,我能燒。」火焰從他的頭與雙手噴射而出。
她微笑著,守衛們不確定地往後退開,她往前踏了一步。「我可以讓你燒起來。」領頭的守衛陷入火焰中,慘叫出聲。「我可以讓你們全都燒起來。」現在其他的守衛也著火了,他們的皮膚碎裂起泡,他們高聲的慘叫穿過天空。「我可以讓整個世界燃燒。」熱度、強光、與火燄往前燃燒,白熱的能量籠罩、燃燒著一切,包括茜卓。茜卓尖叫著,不過到底是因為痛苦還是喜悅,傑斯說不準。
窗戶消散成石頭,但傑斯依然能感覺到從牆中流洩出的熱度。這是幻象的第一條原則,只因為它在你的腦子,不代表它就不能殺了你。
基定、多美代、茜卓…但還沒有莉蓮娜。急迫之情驅使著他下樓,他急切地尋找下一扇出現的窗戶,當看到牆後的人影時,他的臉垮了下來。喔,妮莎。他試著不要感覺失望,雖然他發現很難了解這位妖精鵬洛客。
妮莎背後的景象看起來就像是外面的世界-黑暗、紫色的天空,詭異的光線閃動,伊莫庫若隱若現的闇影,莉蓮娜和她的殭屍。妮莎痛苦地站在中央,她慘叫著,蠕動著。蜷曲、扭動、發抖,但那並不是她受到的唯一傷害,還有某個…蠕動的東西...在她手上。
傑斯更靠近看,注意到妮莎的手指上長出小小的手指,幾十隻小手指延伸到每一隻手指上,接著他看到像頭髮那麼細的手指從小手指上長了出來。他發起抖來,但當他看到她的雙眼時,他忍不住發出尖叫。妮莎的每一個眼窩都伸出了數個小小的眼芽,而在每個眼芽上又長出了幾個更小的。綠色的能量在她的雙眼和手上閃動,但一股黑暗、野蠻的紫色與綠色交錯相間。
伊莫庫是伊莫庫是永遠伊莫庫。
傑斯不知道這個想法是從哪來的,但即便沒道理,感覺起來卻是真的,永遠而永遠而永...
「涅格利許 普松尼基 阿布阿霍!」妮莎口中吐出莫名其妙的話,就算不是莫名其妙,也是傑斯從來沒聽過的語言。她邊說頭邊抽搐,在字和字之間,她的舌頭會伸出嘴巴。她舌頭上的那些是什麼?噢,不不不不。我到達自己想注意到的極限了,不,我已經超越極限很多了。
隨著無意義的話與唾液從她的嘴中噴湧而出,合理的話語開始滲入胡言亂語之中。「噓嗝艾希-一切恰特都要終結!基馬-一切-都要死!」痙攣平息,她的聲音得到了力度與鎮靜。現在來自她身上的能量全部變成了紫色,一片深紫,一點綠色都找不到。她抬起頭,舉起雙臂,朝著天上大喊。
「成長!成長就是答案!唯一的答案!墮落不能落敗,但它必須獲勝嗎?犧牲當然是必要的,為什麼他們要對抗?沒有犧牲的永恆只會是麻木。鮮血必須被攪動,時常攪動。為什麼他們要害怕生命?為什麼要害怕真實?」
妮莎說著清楚的話語並沒有讓傑斯能夠更懂她,即便他知道沒有用,他依然用自己的心靈與妮莎的彼此接觸。妮莎,幫助我,幫助我了解,妳到底在說什麼?
妮莎眼光一轉,透過窗戶直接對上了傑斯的眼神。她在看我。傑斯顫抖著,凍結在那一刻。他無法移動,無法轉開自己的眼光,她的雙眼閃耀著暗紫色,她直接對著他說,「我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任何事,記住這點,唯一可以救你的東西就是…」紫光退去,她身邊的光暈也跟著消散,「…我什麼都不想要。」
她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她的臉孔扭曲成奇怪的樣子,多出來的眼芽繼續蠕動著,窗戶無情地變成了石頭。
傑斯依然定在牆前,他發抖著,汗水從他的頭髮流下,一直到他的臉和後頸。陰影繼續從上面逼近。我在這些樓梯上花了多久時間?我的朋友怎麼了?下方依然閃著明亮的光,拉著他前進。但他不想移動,他不想做任何事。睡,我可以睡,我可能不會清醒,但這樣有那麼糟糕嗎?他的雙眼下垂,令人愉快的意識不清悄悄的爬上了他的心靈,他坐在樓梯上。我太累了。
慢慢入睡讓他想起了莉蓮娜,他不知道她去了哪裡,或是她面對著什麼。她不在這裡,她不在這個地方。但如果他面對現實,反正她從來也不需要他。「難過,一陣子,接著我會度過的。」那是她之前在她的城堡說過的話,把他死亡的可能性和一隻狗相比,一隻狗。 她真的沒把我的死亡看得比一隻狗的死亡重嗎?不可能,一隻狗耶。這個想法啃噬著他。
睡眠,我怎麼能現在想著睡眠?我是怎麼了?他搞不清楚那是真正的筋疲力竭,或是某種更加惡毒的效應。重要嗎?解決方法都一樣。他站了起來。繼續下樓,想出辦法,別死,擊敗伊莫庫。當他繼續往下走,他想到了莉蓮娜。
莉蓮娜
第一個麻煩的信號是對她節奏的干擾。莉蓮娜以前從來沒有運用過如此多的能量,她因此得以以每次呼吸的節奏對伊莫庫擲出一次又一次的衝擊波。呼吸,擊發,呼吸,擊發。
但即便她的力量沒有辜負她,身體卻不聽使喚。她猶豫了一秒,做了一次深呼吸,就在那個空檔,伊莫庫展開襲擊,它的身體和捲鬚以莉蓮娜無法想像的速度重生,好幾隻肥厚的捲鬚揮向莉蓮娜,但只在碰到她的魔法時萎縮乾癟,此時好幾隻更快速的捲鬚接踵而來。就在此時,莉蓮娜又發出衝擊波逼回了伊莫庫,現在她只剩這麼做才能讓自己穩住陣腳了。
妳是凡人,妳有極限,但它沒有。鴉人的聲音以冰冷的絮語刺進她的腦子。看看這片草地和塵土,妳這傻子,妳正在把它變成妳自己的墓地。
她怒叫一聲,發出更多力量的衝擊波。泰坦的進擊因為這次的襲擊而中止,但沒幾秒鐘,能量衰退了。莉蓮娜大大的喘起氣來,而伊莫庫又再次前進。
我不會死在今天,她咆哮著,對鴉人、對面紗、對聽得見的所有事物說道。也對自己說。伊莫庫和它的捲鬚繼續永不止息的侵襲,我不會死在今天。
莉蓮娜,如果妳夠幸運,妳的死亡可能是今天最好的結果了。妳害死了我們兩個。鴉人的語音中沒有輕蔑、沒有憎恨或恐懼。他聽起來…放棄了。從拯救守護者之後第一次,莉蓮娜感到害怕。
傑斯
傑斯預期另一座牆會變得透明,好讓他看見莉蓮娜的心靈景象。但他卻沒料到階梯竟會停在一扇門前。
那是一扇厚重的橡樹門,以鐵條箍著,既沒有門孔也沒有鑰匙孔。就只有木頭與鐵,和階梯的其他部分一樣都鑲著相同的厚石。他把手放在門上。一道聲音尖喊著,不不不不不不,接下來純粹的恐懼掌控了他的大腦。不過這道聲音漸漸消散,而恐懼也正在退去。傑斯抬頭看著階梯。那團陰影並沒有更向他逼近,但也沒有散開以及露出他來時的路。如果他想繼續前進的話,就得穿過這扇門。他便向前推開門踏了進去。
這個房間不具形狀也缺少顏色。當他的心靈正努力要理解這個空間時,一陣暈眩吞沒了他。傑斯感覺到永恆的時間,一種恐懼的無盡迴圈並永遠無法得知遺忘的平靜並且就只是就只是就只是…直到實界突然出現在眼前。他周圍的虛無體現為一片雪白。
一個天使出現在他面前。
她向他走來,傑斯注意到這個空間正緩緩地在她周圍、在他們兩人周圍成形。他們位於一個真實的地方,一個房間,複製了他開始這趟奇異旅程的聖所。他的聖所。這位天使身材高大,比起他看過的任何一個天使都還要高,甚至是艾維欣。而且她的翅膀相當巨大,羽翼豐厚濃密。它們收攏在她身後,幾乎就像是一朵蕈狀雲…
傑斯心跳加速,全身冒出冷汗。不噢不噢不要…
她的臉孔藏於兜帽底下,但眼前呈現的卻是她的兩把劍,一手各握住一把。她的長袍在下擺之處磨損成一條條緞帶,幾十條緞帶,不對,數百條,而且在傑斯注視的當下它們看似正在增生。它們扭動盤繞。彷彿它們發現了傑斯,她外衣的緞帶不停刺探著他面前的空氣,活躍煥發。如果我嘶喊的話,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會停下來。所以我最好別嘶喊。哭泣有幫助嗎?如果有用的話我並不介意哭泣。
綜合了愉悅與恐懼,傑斯放聲大笑。真高興我發現自己這麼可笑。笑聲穿透了這份麻痺,激發了他的心靈。我知道這個天使。我以前曾經見過她。或至少他之前曾見過她的雕像,就在贊迪卡的時候。「伊美黎?」他粗啞地說道,透過他的嘴唇,這個字聽起來竟如此陌生。
她看著他,但他卻看不見她被兜帽遮蔽的臉。傑斯仔細地留意著那些緞帶與劍,但卻沒有任何東西攻擊他。他的信心開始增長。
「妳是…妳是…伊美黎嗎?妳是…伊莫庫嗎?」
「我可以坐下嗎?」是個女性的聲音。輕盈,幾近虛無飄渺。在不同的情境下,甚至傑斯可能會稱它如鳥鳴宛轉。不過,不是在這樣的情境下。傑斯無法看見任何兜帽下的嘴唇移動產生這些聲音,但它聽起來就像個正常的聲音。幾近正常。
由於傑斯如此忙於分析這道聲音,他花了點時間才得以解析她真正的提問。「妳在問我?」在這一天內遭遇的所有意外事件之中,被人禮貌地提問原本不該列於這串名單的高位。但它卻可能榮登榜首。
「這是你的家,」停頓了一下,「傑斯。傑斯貝連。」當她說出「貝連」的時候,是以一個音節接著一個音節的方式說的。
我現在感到非常害怕。但我也非常好奇。多麼怪異的矛盾情緒啊。
「我只不過是這裡的一位訪客。所以,我可以坐下嗎?」她站在一旁等待著。
這一天還會有多離奇?他確信自己並不想聽見這個問題真正的答案。記得重要的事就好-不要死。想出辦法。擊敗伊莫庫。他的準則。他多加了一句。邀請伊莫庫來喝杯茶吧。他開始微笑,臉上綻放了笑容。「是的,當然可以。請坐。」傑斯漫不經心地朝那張巨大的石桌揮了揮手,而伊美黎-不,我並不知道這是什麼,請不要再假設我知道,那位天使便在桌子旁坐了下來。
她把兩把劍收進背後的劍鞘裡。當她把雙手移回桌上時,手裡正握著一個大型捲軸,一個具有鐵環的捲軸。我之前曾見過一個像那樣的捲軸。在哪裡呢?「你不會介意我在我們交談的同時一邊工作吧,會嗎?」她那輕快的聲音聽起來就像直接來自一位俄佐立公會法師,想要針對議定書上的某點獲得指引。
擁抱這份離奇吧。別再抗拒它。看看它會如何發展。「當然不會,請便。我並不想妨礙妳工作。」她點了點頭並展開捲軸。一種爬行的感覺正在騷擾著傑斯的後腦杓。我到底是在哪見過那個捲軸?但他卻想不起來。從某處冒出了一支長尖筆,接著她便開始在捲軸上書寫。
傑斯清了一下喉嚨。「好吧,既然我們,呃…妳知道的,正要交談。妳到底是誰?這裡是什麼地方?發生了什麼事?」傑斯無法挑剔這些答案的來源。他無法克制他那想讀取心靈的本能,無知比瘋狂更糟,但那裡卻…什麼也沒有。他無法取得任何資訊。當秘密一直是秘密的時候,它們就一點也不好玩了。他得用凡夫俗子的方式來進行。透過文字。與一位奧札奇泰坦交談。
「一切都結束。一切都死去。我們總是把完整拋在腦後。時間只會指往一個方向。」那是稍早時妮莎瘋狂言論的回音,但傑斯卻再也無法理解天使說的這段話。她在書寫的同時並沒有抬起頭,她的兜帽遮蔽了唸述這些怪異文字的輕盈聲音。
「妳是伊莫庫嗎?」傑斯不知道自己正身處什麼樣的險境,並逐漸變得不在乎。那些握有一手好牌的人才需要小心謹慎。「妳想怎樣?」
她停止書寫,仔細考量著這個捲軸。「這全都錯了。我不完整,未完成,仍未成熟。本應有繁榮盛景,而非貧瘠的怨恨。這片土地無法接納。我的時候未到。尚未。」她說出尚未的方式使傑斯的脖子打了一股冷顫。她繼續書寫,覆蓋了一大段乾掉的墨水。
「夠了!」傑斯大喊。「妳懷抱著某種目的前來此處!妳可以用好幾種方式殺了我,用妳的劍或捲鬚,但妳卻沒有。妳正坐在這裡,一邊說著毫無意義的話…為什麼呢?我不理解妳在說什麼而且也不懂妳想要什麼。幫幫我吧。拜託。」在傑斯說話的當下,他的怒火也減弱了,但它卻被某種更有用的東西取代。專注。他感覺到濃霧散去,只有在這片濃霧退散之後才發現原來它遮蔽了這麼多事物。
「你下棋嗎?」聲音持續說道,彷彿傑斯也和她一樣一直滔滔不絕地說著無意義的話。傑斯不由得想再次大喊,但卻不認為這會有什麼用處。此外,他確實會下棋。他十分擅長。
「是的,我會下棋。」
「你能陪我下一盤嗎?」她停止書寫並捲起了捲軸。
「我不確定我有時間下…」
「如果你贏的話,這一切都會停止。我會給你所有你想要的答案。」她把捲軸藏在她後方。
傑斯懷疑這是個陷阱,但他對下棋真的非常拿手。「那如果妳贏的話呢?」
「我早就贏了,傑斯貝連。我們來下一盤吧。」
「呃,有個問題。」傑斯瞥視四周。在他位於拉尼卡的真實公寓裡有個棋盤,由波洛斯贈送的一面相當精美的棋盤,但在這個怪異的擬象中,完全看不到這種棋盤的蹤影。「我,呃,看來並沒有…」
天使揮了一下她的手,接著一面棋盤便出現在桌上,佔據了原先捲軸的位置。棋盤與棋子由厚石製成,既堅固又具有精細的雕工。傑斯揚起一邊的眉毛,但若天使有發現的話,她卻不動聲色。我想如果她只是創造棋盤,那我們應該沒問題。「我們可以開始了嗎?」她朝棋盤作了個手勢。傑斯那方是白棋,而且他是先手。她還真慷慨呀。
「你得加快動作,傑斯。沒有時間了。」加快?他幾乎是立即就走下一步。她看起來並不像個技藝高超的棋士,而且傑斯也看出了自己在六或七步內獲勝的可能性。
「我們之間難以溝通。我無法與你交談。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存在。但你,你的大腦,它非常地…具有適應力。」那裡,有個失誤。他在五步內就能獲勝。相信自己會取得勝利,他停了下來。她正在講述他能夠使用的實際信息。
「那麼,所以,這一切是什麼意思?」他把手揮向四周。「妳是什麼?我那具有適應力的大腦是如何實現這一切的?」
「你比我還清楚那些答案。」她把手放在一顆棋子上,猶豫著。「或者,至少,有一部分的你清楚。你的頭痛還好嗎?」
她怎麼會知道關於我頭痛的事?實際上它只剩下殘餘的抽痛,雖顯而易感卻還不致於使他衰弱。「我…我還好。所以妳不是伊美黎?甚至,妳是真實的嗎?」
「我在很久以前就被賦予了人性。無法與之論理的力量。不需媒介來促成這片增生浪潮。如果你抄捷徑試圖掌握你無法察覺之事,甚至是無法理解之事,我該否定誰呢?空無一人。你吧。或許。」
頭痛變得劇烈。傑斯和那個…無論是什麼的東西輪流走了幾步棋。再一步就要將軍了。傑斯考量得愈多,這一切就愈變得怪異地合理。這不是伊美黎。這不是伊莫庫。這是他的心靈正嘗試要使任何他從伊莫庫身上感受到的壓力與能量變得合理。甚至為了要合理化它,他還得賦予它人性。但要相信那個擬人化的角色就得迎接死亡。或是更糟的。突然一陣暈眩。永遠的永遠的永遠的伊美與伊莫…
夠了。他把手放在他的皇后棋子上,將它移至定位。「將軍。」他露出笑容。他不確定贏了這場棋局代表什麼,但獲勝的感覺、贏了某種東西的感覺真棒。她停了下來,看著這面棋盤。
「確是如此。」她用手拉下了兜帽。傑斯本能性地退縮了,突然確定自己並不想知道她的樣子…但她看起來卻很正常。就像一個天使。就像他在贊迪卡看見的雕像。他緩慢地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吐出。
位於他皇后旁邊的士兵開始翻扭流動。士兵身上冒出許多手與一把小石劍,接著它便轉向戳刺皇后。皇后棋子發出尖嘯,鮮血從側邊流出。它翻倒在地上,不停流血顫抖著。正在死去。隨著更多傑斯的棋子轉化,剩餘的棋盤也變成一場混戰。產生變異。它們無情地攻擊彼此,互相殘殺,直到少數殘餘的棋子轉向面對棋盤的另一側。它們現在都拿著武器,淌著血的武器,然後開始緩緩走向傑斯的國王,而現在國王看起來就像是傑斯他本人。
傑斯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場混亂。「什麼…但…那…那是…那不公平啊!妳作弊!妳不能這麼做!那些是我的棋子啊!」
天使的臉孔開始融化,一塊塊的肌膚脫落,同時她其餘的─翅膀、劍、緞帶,以及所有-都開始消散成一片紫色的煙霧。但聲音卻還在。
「它們都是我的棋子,傑斯貝連。它們一直都是。我只是不想再玩了。」
外側傳來一道巨大的破裂聲響,伴隨著巨大的碾磨聲。這個房間的屋頂被扯開了,露出了熟悉的伊莫庫景象,龐大的蕈狀雲與它的數百條捲鬚和閃電,正在啃蝕著這個房間。
聲音持續著,有如微風般輕盈飄渺。「它要來了,傑斯。我即將到來。繼續前進吧。找到你的答案。但要快。時間指往一個方向,而且它可是非常飢渴呀。」
房間末端出現一扇門,後面透著華麗的明亮藍光。傑斯再看了一眼上方的伊莫庫,然後便逃開了。
莉蓮娜
莉蓮娜用盡一切方法活下來。
她已使用部分力量來阻擋使用鎖鏈面紗所產生的效應。她讓自己的皮膚不再龜裂,使自己的血管不再濺血。在徹底掌控鎖鏈面紗之後,她認為自己已經發現關於它真正用途的秘密。
她錯了。
但正如她皮膚綻裂與血管破裂般地痛苦難耐,相較之下對抗伊莫庫襲擊造成的空虛感更糟。她仍提取著大量的能量,但現在所有的能量都只用於一個目的上。再多活一刻。
她的時刻正在流逝。隨著伊莫庫揮擊劫掠她的魔法,她也開始指揮殭屍們進攻。它們啃咬、攫取、揮打伊莫庫,宛如一群對抗風暴的跳蚤,同樣地產生不了什麼作用。在伊莫庫的襲擊之下,數以百計的殭屍被摧毀,而也有大量的殭屍在被碰觸到之前就崩解了,只因莉蓮娜本能地抽取了賦予它們生命的魔法以讓自己多存活一刻。
若在她即將到來的挫敗中有什麼得以慰藉之事,那就是她腦袋裡的可喜寂靜。沒有來自鴉人的聲音,沒有來自面紗的吟誦或低語。即便她的現實充滿了血與痛苦以及迫切的奮鬥求生,她的心靈卻獨屬於她。那裡有種慰藉,如果她選擇接受的話。
一條巨大的捲鬚,與她的身體一樣粗,穿透她的魔法並纏住了她的腰。她憤怒地嘶喊並用衝擊波擊穿捲鬚,它那風乾的肌膚便開始脫落。她咳出血,搖晃不已,甚至還有更多捲鬚向她襲來。
她即將死在這裡。
她看著其他鵬洛客們,他們的軀體仍被她那些逐漸減少的殭屍所提供的巨大空地保護著。妮莎已不再嘶喊,但卻和其他人一樣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只有傑斯還站著,藍色的閃光仍在保護他們免於…某種東西的侵害,但他卻一動也不動,什麼話都沒說。
「傑斯!」她的嘶喊沒有得到回應。毫無識別的跡象。
「傑斯,你這個混蛋!你最好在進行什麼有用的事!」在伊莫庫逼近的同時,那就是她所有的時間。每一刻都很重要。那也成了她的禱文。再多一刻。再多一刻。再多…
傑斯
傑斯衝過敞開的門,尋求逃離伊莫庫襲擊的避難所。
他在一個黑暗的小房間裡,是他位於拉尼卡其中一座最隱密聖所的複製品。在那裡,佇立於他面前的,正是他自己。
自從一開始他在塔樓中醒來後經歷到其他所有的瘋狂事件,與他自己面對面是其中一個較不嚴重的混亂。
「噢,這應該不錯。」
這個分身不笑也不動。「你來到這裡。也是時候了。但我不確定你就是我。」他沉思了一會兒。「回答這則謎語。」
「什麼?我不想再聽到謎語了。我需要答案。什麼-」
「首先,一則謎語,」分身說道。
「你一定在開玩笑吧。我不打算站在這裡接受一個失控暴君版的我自己或是,更糟的,某種惡意冒牌貨的測驗,你只是想浪費我的時間!」傑斯用憤怒的吶喊結束了他的咆哮。
分身帶著沾沾自喜的笑容站在那裡,一邊揚起了眉毛。我真的這麼令人憤怒嗎?我確實是如此令人憤怒。我得調整一下。
「當你知道我是對的時候才會令人感到憤怒。我需要知道你就是我。」傑斯納悶若他往自己臉上揍一拳的話是否會造成任何永久性的後果。可能吧。
「我要如何知道你就是我?」那並不是最惡聲惡氣的反駁,但那卻是他此刻僅有的一切。他的頭腦現在正在處理好多事。
「因為我有答案。你正在浪費時間,我們所缺少的時間。」這個分身以一種傑斯再熟悉不過的方式用腳拍打著。我不知道自己能夠再次與另一個人類互動。我太令人討厭而難以相處。
他垂下肩膀並揮了一下手。「好吧,你問吧。」
「不比一顆鵝卵石大上多少但闔上我卻遮蔽了整個世界,我是什麼?」
「就那樣?那就是你的謎語?你用來確認我是你的防衛系統?你一定是個冒牌貨,因為我拒絕相信自己竟然有那麼蠢。」
「你還沒回答這個問題。如果你拒答的話,這個對話很快就會結束了。」分身的眼睛發出藍色光芒,傑斯竟反常地因看見此種威嚇姿態而感到高興。提醒我你偶爾也能進行威嚇還挺好的。
「呸。我以為我會想出某種更難的題目。眼睛。答案就是眼睛。」傑斯直視著他的分身,然後誇張地眨了好幾下眼睛以說明這一點。「我看見整個世界。現在看不見了。看見。看不見。這種謎語怎麼會有用?」那個分身鬆了一口氣,取消了他準備好的咒語。
然後傑斯突然明白了。這道謎語的目的並不是要看他是否能解得開。重點是要看他在面對一道簡單的謎語時所展現的輕蔑與懷疑。他點了點頭。好吧,這就是我。他知道那個分身也在想著同樣的事。
「很好,我是我。我的意思是,我…沒錯,我們就是彼此。或許吧。你答應過要告訴我答案的。」傑斯逕自讀取他分身的心靈,但卻什麼也沒發生。
「那在這裡並不管用。在這裡,我們交談。」另一道扭捏作態的笑容。
「好吧,」傑斯努力不讓自己咬牙切齒。「說吧。馬上。」
分身沉思了片刻。「我還是不知道你不知道的所有事情。問我問題吧。」
「我們在哪裡?」傑斯並不確定這是個最急切的問題,但在過去一小時內他一直在這座被遺棄的塔樓裡遊盪,而且他真的想知道自己在哪裡。
「不會吧,那就是你還沒想出的部分嗎?」你這個盛氣凌人的…得知這份傲慢姿態來自他本身並無法緩和傑斯的怒火。而就在那憤怒的一瞬間他突然理解了。傑斯想起來了。
伊莫庫現身、繁盛、綻放。莉蓮娜用她的殭屍使他們所有人在伊莫庫奴僕的包圍之下喘息片刻,但他們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已準備好面對伊莫庫本尊。雖然體貌特徵十分明顯,但心靈襲擊才是真正危險之處。一種壓迫,一種痛苦,與他之前感受過的不同。多美代的鐘聲巧計立刻就被瓦解。沒有計畫的時間,也沒有思考的時間。
他施放的那道咒語純粹是出於本能反應。他在很久以前就準備好的一道咒語,用來防護他的心靈免於全面崩潰。
我並不在一座塔裡面。我就是那座塔。一切都就位了。他朋友們的景象,與伊美黎的對話,甚至是現在的這場對話,一切都發生在他的心靈中,因他的咒語之力而得以維持架構。各位,歡迎來到傑斯公館。希望你們享受停留在這裡的時間。基於他在朋友們心中看見的景象,他很確信並沒有人享受它。但替代方案卻是遺忘,或是更糟的永遠的永遠的永遠的伊美…
他快速地搖了搖頭想除去這份昏亂,並注意到他的分身同時也做出一樣的動作。來自伊莫庫的壓迫正逐漸增強。傑斯抬起頭發現房間的頂部開始晃動。它開始攻擊。它要來了。
「那麼你呢?我呢?」
「依尼翠是個奇怪的地方。一個危險的地方。我在一抵達的時候就知道某個東西不對勁。我準備了某種…一旦發生毀滅性災難時的保險裝置。謎題中的謎題,闇影裡的闇影。伊莫庫是我,我們,所面對過最為可怕之物。所以我準備了一份應急計畫將我從我身上分離。為了解決真正發生的事,並能夠阻止它。修復它。你知道的。」而現在他確實知道了。
他非常擅於自我改造。他打了個冷顫,納悶著哪個他才是真正的傑斯。那個比較好的傑斯。廢話。當然是我。
「嘿,」分身露出笑容。「別操之過急了。你只不過是這個房間裡第二聰明的人呀。」
「夠了。」傑斯的心靈正開始要以一種既熟悉又令人欣慰的速度運轉。「計畫。我最好不是只為了要你告訴我一道蠢謎語才創造了你。我們不知道該如何擊敗伊莫庫。」
「和多美代談談吧。當伊莫庫攻擊的時候,她正準備要告訴我們有趣的事。」
「那就是你有用的貢獻嗎?和多美代談談?」
「不,我有用的貢獻其實是想出如何讓我們兩個正常走路、談話以及思考的方法,甚至是當與無限場拉鐸司-葛加理殺戮派對等量的精神攻擊朝我們襲來的時候。實際上,那是個非常困難的巧計呀。」
「噢。好吧,謝謝,我。幹得好。」
「大家的狀態都不好。但至少我們還能夠條理清晰地思考。外面…情況很糟。而且還有另一個難題。」
「是什麼…」即便在他提問的當下,答案已流入他腦中。這兩個傑斯正在融合,成為一體。話語出現,但卻是由他們兩人在同一時刻說出口。
「莉蓮娜快死了。」傑斯撤銷了這道咒語。這座塔也消散於實界中。
傑斯
他回到這場混亂裡。莉蓮娜倒在他面前的地上,不省人事,鮮血自許多傷口中湧出。他們上方盤旋著已完全展開形體的伊莫庫,一道明亮的淡紫色光芒在她身體中央閃耀著,她的風暴之眼。她的捲鬚,既寬大又粗厚,正在毀滅剩餘的瑟班城。
與傑斯施放咒語前相較之下,莉蓮娜的殭屍數量只剩下一小部分。受到伊莫庫瘋魔影響的人類與野獸再次聚集,威脅著要突破防線。如果伊莫庫的僕從把他們撕成碎片的話,那麼擋開她的心靈攻擊也幫不了什麼。
其他鵬洛客們在傑斯回神後不久也跟著恢復意識,步履蹣跚又迷失了方向。傑斯把注意力匯集在他的朋友們身上,清除了伊莫庫的攻擊網痕。茜卓、基定,莉蓮娜的殭屍需要你們的協助。我們不能讓伊莫庫的僕從穿過防線。基定以軍人的果斷速度率先行動。一幅厄睿柏斯神鞭的影像在傑斯心中一閃而過,但他卻把它甩開。
茜卓突然停下。我可以…我還是可以試著焚燒她。就讓我來搞定。她的遲疑消失了,被一種自然的信心所取代,這也讓傑斯感到既吸引人又神祕。她並沒有假裝自信。它就這麼出現在她身上。奇怪,他在心裡想著。傑斯猶豫了。試圖焚燒伊莫庫感覺不對勁,不太可行。但他要如何確認這不是伊莫庫在玩弄他、玩弄他們所有人的心理戰術呢?伊莫庫曾經闖入過他的心靈。他感受過她的力量。
他把他的思緒拋向全體成員,他的保護咒語將他們的心靈都連繫在一起。不,茜卓。伊莫庫太過龐大。過於強盛。我們無法用那種方式擊敗她。我並不確定她是否能被摧毀。
傑斯說得對。試圖焚燒伊莫庫就像是把火炬扔進海洋裡。那不管用。就算能取得所有的地脈也一樣。她太…廣大了。妮莎的聲音聽起來古怪、遙遠。她正在將藤蔓、嫩芽以及葉片交織成糊藥包覆在莉蓮娜的傷口上,以維繫她的生命。伊莫庫就在那裡,在我覺醒的時刻。在我點燃火花的時刻。或許她在終局的時刻出現也十分恰當。
噢,哇喔,並沒有很多人邀請妳去參加派對,是吧。茜卓以戲謔的語調來掩飾她的話。別再說喪氣話了。拜託,多說一點我們該如何獲勝的話。我打算用燒的。茜卓跑向殭屍軍團的外圈,她的火焰擊退了瘋狂的教眾。
傑斯。記住艾維欣說過的話。多美代的聲音,宛如一片陽光海岸上的微風。
一道鐘聲迴盪在他腦中,一位發狂的天使對他的創造者說出了最後的話語。無法被摧毀之物一定要被禁錮。
傑斯,那就是答案。這就是我們必須做的。我們無法摧毀伊莫庫。我們必須禁錮她。多美代的聲音相當堅持、清楚明白。守護者們曾在贊迪卡面臨過相同的關鍵點,而在那裡他們選擇了毀滅。但在依尼翠卻沒有選擇的餘地。伊莫庫已超出他們能力所及。在考量中的就只有他們自身的毀滅-伴隨著依尼翠的每一個人。
該怎麼做呢?禁錮她不見得會比摧毀她容易。有什麼監牢能夠困住她呢?
將依尼翠所有驚駭之物囚禁了數百年的同一座監牢。
獄窖?傑斯感到困惑。那不是已經被摧毀了嗎?
不是獄窖,多美代回覆道。而是獄窖的源頭。月亮。一顆銀月。我有一道禁錮咒。是個強大的咒語。我可以將它與月亮調和。但它必須要和伊莫庫產生連結…
傑斯的心靈正快速運轉著。他們辦得到。傑斯有自信能把多美代的咒語結附於伊莫庫身上。但他們將會需要力量,這道咒語的燃料。妮莎…
妮莎一直默默地持續將她的魔法注入包裹著莉蓮娜的糊藥中。莉蓮娜正平穩地呼吸著,儘管仍不省人事。傑斯對妮莎感到一股溫暖的感激之情,但現在他還需要更多來自她的協助。非常多。妳能夠驅動這道咒語嗎?
妮莎的聲音既沉著又平靜。不能。在這裡我能夠觸及的地脈太少了。我願意接觸的也太少了。傑斯停頓了一會兒,不確定接下來該說什麼或該如何幫助她。但我還欠你一份人情,傑斯貝連。我會嘗試。
欠我一份人情?
我的心靈不受我控制。我被困在因她的現身而帶來的一片黑暗中。我太過輕易地就被她吞沒。那相當…不舒服。你從那驚駭之物手中拯救了我。你擁有讓艱難的事物變得非常容易的天賦。我會盡力而為。
傑斯結巴地說著。呃,謝謝妳…那並非真的是我,我的意思是,我施放了那道咒語,但我當時並不是認真地在思考,而且其實我或許還讓它變得有點糟,因為我沒有…
『謝謝妳』就已經足夠了,傑斯。你同時也具有讓簡單的事物變得非常困難的天賦呀。我準備好了。
傑斯不知該如何回應,於是他便不做回應。多美代,妳準備好了嗎?
多美代已抽出一個捲軸。另一道回憶在傑斯心中一閃而過。天使拿出一個長捲軸,一個捆著鐵環的捲軸。他就是在那裡看見多美代的捲軸,就在他和伊美黎在心靈中交談的時候。但多美代選擇的那個捲軸上並沒有捆著鐵環。
傑斯已經沒時間仔細思考這個謎團。他們周圍的空間正逐漸縮小。基定與茜卓正各自獨力抵擋伊莫庫的僕從,但他們卻無法立即出現在每個地方,而且殭屍們也即將被全面壓制。是時候了。
我準備好了,多美代確認道。她開始朗讀她的捲軸。傑斯無法專注在文字上頭,他正埋首將多美代的咒語結附於伊莫庫身上的細節中,一邊利用他在贊迪卡時從烏金以及他自身對於晶石的操縱上擷取的知識。一面符畫閃現於月亮上,刻劃出的紋路在銀色的倒映襯托下顯得格外耀眼。他得將那面符畫固定在伊莫庫身上,就在伊莫庫面前。
但這道咒語需要能量。持續不斷,源源不絕,的能量流。妮莎奮力抵抗大地,她的雙眼發出耀眼的綠光,同時她正把殘存於依尼翠的那些受污魔法片段交織成能讓傑斯使用的東西。傑斯能夠感覺到她正在耗竭地脈,搜尋著任何一絲最後的能量。這還不夠。這將會不夠。妮莎被絆倒在地上,她的雙臂胡亂地揮舞著。
他們就快失去這道咒語了。
正當傑斯奮力維持這道咒語的運作時,他失去了與多美代的心靈連結。在他的心靈中,她的所在之處現在只剩下一團雲霧,他無法穿透的灰暗濃霧。多美代抽出了另一個捲軸,一個長捲軸,一個捆著鐵環的捲軸,然後開始朗讀第二道咒語。
能量湧入傑斯。他身在一條寬廣的魔法力河流中,他從未感受過這麼多的魔法與能量。這感覺十分美好。他接收魔法,將其塑型,使符畫上的每一點都與傑斯在匆忙之中創造於伊莫庫身上的一個節點相連。傑斯釋出了這道咒語的所有力量。
月亮湧現光芒。
一束來自高空中的寒冷銀光擊中了伊莫庫。
它籠罩著這個生物,包覆了它…接著這個生物開始延展。朝著月光,朝向月亮。
生理上不可能出現這樣的扭曲狀態。就在傑斯眼前,伊莫庫的形體彎成一道弧線並隨著光芒直通月亮,不停地延展,延伸,然後…
…啪地一聲。
伊莫庫被摺彎、塌陷了。她宛如一張灑滿了玻璃的薄羊皮紙般地崩塌,被壓縮成一片虛無。那是一種如伊莫庫般龐大的生物所不應該、或無法辦到的方式。
月光逐漸閃爍著熄滅。伊莫庫消失了。他們已經贏了。
月亮的銀色表面以三角形的符畫圖樣怒視著。被打上烙印。留下了疤痕。完成緘印。
片刻之間,唯一的聲音就只有在風中盤旋的枯葉。在他身旁,多美代突然跪倒在地並開始嘔吐。
莉蓮娜
她還活著。
她感到歡欣不已。之前她曾多次經歷欣喜之事。她回復青春的那天。當她殺了惡魔領主柯索非與棘澤邊,並聽見他們的死亡嘶喊時。每一刻都像是在作弊;最棒的那種作弊,你能夠全身而退並且最後仍獲得勝利。
但這一刻卻更加甜美。或許是因為她真的知道自己快死了。或許是因為她基於自身驕傲以及對控制的渴望而過於魯莽地挑戰伊莫庫,而且如果她不這麼做的話他們將無人存活。或許是因為不會再有伊莫庫了。它的腐敗,它的味道,已從依尼翠消失,而且少了它一切都更好了。
光想到伊莫庫就讓她渾身顫抖。她曾經如此接近死亡。或者更糟。她凝視著月亮。願妳在那裡腐爛直到永遠。要知道與莉蓮娜維斯作對的下場。
各個鵬洛客在這漫長的一日將盡時聚集在一起。在戰勝伊莫庫之後,就大部分的創傷而言,還有許多需要撲滅的火災,需要闔上的眼睛,需要撫慰的哀傷,需要治療的傷口…或者不需要。莉蓮娜不太在乎。每次當她挑戰了鎖鏈面紗的極限之後她都感到十分空虛,就像是一部分的她消失了。已經發生過這麼多次,現在她甚至也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夠再認出那些消失的部份。
此外,這並不重要。她已經做足能夠撐上好一段時間的善行了。要不是我的話,你們誰也活不了。你們真走運,我並沒有向你們索討要我拯救這個世界的酬勞。好吧,她將會索討費用,不過並非現在而且也不是向依尼翠的任何一個人索求。
想像的義務與忠誠竟能驅使人們做出意想不到的事,這還真令人印象深刻。拿守護者來說吧。他們彼此互不虧欠。真的是什麼也沒欠。不過他們卻站在這裡,為了彼此戰鬥,願意為彼此犧牲。莉蓮娜習慣於這種互動關係的效果;她依靠他們,只要他們和她的殭屍們待在一起。那是一種可靠的權力動態關係。但依尼翠卻顯示出她在方法上的侷限。殭屍是很棒的奴僕,但卻還是有它們無法完成的工作。而且獨自作戰的感覺相當美妙…直到它開始變糟。當你對不太可能發生的事沒有預做準備時,就不會有人在不合時宜的危難中拯救你。
最近她曾一度想過要利用傑斯對她所懷抱的情感。或是已經利用了,如果她必須承認的話。他只是個男孩。一個男孩,而且我早該知道的。儘管他最近獲得成功,不過傑斯已證實他自己相當不可靠。當我保住你性命的時候,你都在忙些什麼咒語?試圖用空想殺死伊莫庫嗎?雖然她承認無論他做的是什麼都已奏效,但這並沒有讓她對他劇烈地改觀。一個男孩。我和你應該到此為止。
但在傑斯與他的侷限之外仍有個機會。這裡有一群人。一群朋友。今天是一種啟示,對於集眾多朋友之力的啟示。若加以正確操弄,朋友們就像是更好的殭屍。幫助你並且拯救你的性命,只因為他們願意這麼做,而非他們必須這麼做。
有了像這樣強大的朋友們,她能夠多做些什麼呢?她能夠多征服些什麼,能夠多獲取些什麼呢?一想到這她就露出了笑容。他們不會直接聽命於她,但這有差嗎?與她相較之下,傑斯並不是唯一的小孩。他們全都是小孩。沒人擁有她那幾世紀的經驗,沒人體會過她擁有的力量,無論是以前或現在,沒人和她同樣地無情或專注。
她不知道鴉人身在何方。她的頭腦內外都沒有他的蹤跡。鎖鏈面紗已被壓制。她從今天這極為痛苦的一堂課裡學到面紗原來是個不可靠的武器。但當我擁有自己的守護者並能夠在每次使用面紗後治療我。…那是以後的想法。不過那聽起來還不錯。我自己的守護者。
基定一直在向多美代漫無邊際地說些什麼。那位月人看起來不太舒服,莉蓮娜也無法責怪她。基定的外貌看起來不錯,但她知道有些殭屍還比他聰明。基定正喋喋不休地說著關於守護者的事,以及他們才剛開始進行那不切實際的行善計畫,並詢問多美代難道她不想也成為一位行善者嗎?多美代搖了搖頭,婉拒了這份邀請,一邊張大了受到驚嚇的眼睛。一位過度脆弱的心靈法師並不令人感到意外。就跟傑斯一樣,無用。
傑斯正在看著她,眼裡依舊透著那自負少年般的神情。至少做個決定吧,孩子!她忍住了她的惱火。在這裡她需要他和他那少不更事的作風。
「基定。」傑斯的聲音裡帶著些微的試探性。他們彼此低聲交談,而且莉蓮娜確定自己並沒有顯露出任何她感受到的笑意。沒錯,斗篷男孩,猶豫又笨拙地說出想真心幫我的渴望吧。不過,很明顯地基定並不喜歡這個提議。儘管莉蓮娜不確定基定是否曾對任何事感到滿意過。至少在你還擁有青春與吸引力的時候過得快樂些。為什麼孩子們總是這麼愚蠢呢?
這個賞心悅目的東西終於向她走來。出現更多關於行善計畫的行善者話語,但莉蓮娜卻過於專注在誓約上而沒仔細聽他說話。她廣泛地思考著該如何正確地架構這段誓詞。過於真誠,過於矯情,這都會引起懷疑-而這些懷疑又會使她的下一步更難進行。但過於憤世嫉俗,過於坦白,都會使這些懷疑被證實。她需要一種生花妙筆,略帶譏諷卻又能展現她的好心腸。
當基定詢問她的誓詞時,她已準備好了。
「我明白當我們團結在一起時比單打獨鬥更為強大。如果那表示我可以不依賴鎖鏈面紗就能完成必要之事,那麼我將摯誠守護。如你意了吧?」
她帶著一點笑容說出這份誓詞,但就只有那麼一點。除此之外,她的愉悅是真實的。最棒的謊言往往都帶有足夠的真相以讓人信服。
現在她已成為守護者的一員。充滿了希望與野心的未來也在她的心中展開。
傑斯
傑斯感到精疲力竭。這是他這輩子最漫長的一天,而且他只想好好睡上一覺;完全沒有任何夢境或思考的睡眠。
但他還得先跟某個人談談。
他在瑟班的偏遠外圍處找到她,正坐在一間小教堂的遺跡中。瑟班城裡只有少數建築仍屹立不搖,而這座教堂並沒有倖免於難。
她就只是坐在那裡,雙腿交錯,緊閉著雙眼。傑斯覺得打擾如此私人的時刻有些怪異。但他必須知道真相。
「多美代…?妳還…我能不能…?」傑斯不知道該如何提問。多美代張開眼睛,她的臉上仍充滿著自從他們施放咒語完成後她所展現出的那份不適與恐懼。
「那裡發生了什麼事,多美代?妳當時在那裡,與我的心靈相通,然後妳卻…中斷了。妳消失了。妳發生了什麼事?」
坐在那裡的多美代突然開始哭泣。淚水自她眼中滑落,一滴接著一滴。滴瀝-滴瀝,它們落在下方的粗石堆上。
她既猶疑又結結巴巴地說著。「妮莎已倒下。這道咒語即將崩解。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該如何幫忙。」
傑斯大感意外。「所以妮莎獨自產生那份力量嗎?太了不起了。我以為是妳做的,使用了第二個捲軸。」
多美代看著他,眼裡盡是悲傷與輕蔑。「不。你不懂。是我做的。用了第二個捲軸。那就是這份能量的來源。」
「但那實在是太棒了!妳救了我們!妳救了整個依尼翠,所有的…一切!那是因為它是其中一個鐵環捲軸的緣故嗎?其中一個妳不願打開的捲軸?」
「閉嘴,傑斯!聽我說,就只要聽我說。那不是我。它…她…操控了我。你明白嗎?那不是我啊!我就在那裡,在我自己的身體裡,在她進入並接管的當下感到不知所措。我的眼睛,我的雙手,我的聲音…她控制了全部。它們都不是我的呀。」她的哭聲已變為全然的嗚咽啜泣。
一道聲音重現於他心中,在他看著他的棋子互相戳刺殘殺的當下,她的聲音。它們都是我的棋子,傑斯貝連。它們一直都是。我只是不想再玩了。
「我…我很抱歉,多美代。我不知道…」
「但那並不是最糟的部份。我打開的那個捲軸。第二個捲軸。你說得沒錯。我不應該打開它的。我在很久以前許下的承諾,有一天我將會為此付出代價。但她所朗讀的那道咒語…那並非原本的咒語。她使用的那個捲軸,它施放了…一道不同的咒語。」
伊美黎。從某處冒出了一支長尖筆,接著她便開始在捲軸上書寫。傑斯開始顫抖。
「它被改變了。她是怎麼辦到的?她怎麼能夠辦到?」多美代的聲音幾近恐慌。「這隻怪物掌控我的身體並朗讀了一個捲軸,一個本應毀滅這座時空中一切事物的捲軸…卻反而驅動了一道把她自己困在這裡的咒語。怎麼會這樣呢,傑斯?為什麼會這樣?我們到底做了什麼?」
「我…我不知道。」傑斯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對自己也無話可說。
多美代深吸了一口氣。「我之前就告訴過你了,傑斯。有時候我們的故事得結束。不過我們卻在這裡,每個人都在設法延長我們的故事,不計代價。但要是所有的故事都只是她的故事,並且全都是為了要達成某種即將展開的可怕命運呢?」多美代仰望著月亮。
「我們真的贏了嗎?」多美代的聲音已不再感到害怕,但卻悲悽。傑斯沒有答案。最後她飛昇到昏暗的天空中。兩人並沒有彼此話別。
傑斯獨坐了一段時間。他在銀色的光輝下再次望著月亮,符畫仍耀眼地刻在它的表面上,作為守護者們成就的證明。位於那顆月亮深處的是他們任何一個人所遭遇過最為強大並最具有毀滅性的力量。天使的話語戳刺著他的腦袋,彷彿是來自未竟命運的匕首。這全都錯了。我不完整,未完成,仍未成熟。本應有繁榮盛景,而非貧瘠的怨恨。這片土地無法接納。我的時候未到。尚未。
他的背脊感到一陣寒冷。我的時候未到。尚未。他把視線從月亮上移開,然後前去尋找一張安全的床鋪以求得暫時的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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