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來的五個星期,魔法風雲會故事將會探索拉尼卡,在大故事開始劇變動盪、重塑事物天性時俯瞰整個世界。這些故事是關於那些構成拉尼卡與公會的人們,這些人在睿智巨龍試圖操弄多重宇宙的命運時,有時不會得到應有的關注。還有更多故事,但你可以藉由昨天的文章,一窺魔法風雲會故事的方向以及未來。於此同時,請享受拉尼卡的此種面貌。


一隻銀翅監控蠅在我耳旁嗡響著,而我則強壓著想趕走它的衝動。無論操縱它身上魔法的人是誰,他的技巧都十分拙劣,大概是一年級的心靈法師。比起協助追蹤軍火運輸,看來這隻蟲子花了更多的時間盯著我看。我在碼頭工作的前幾週並沒有多大的斬獲,但現在我每天都會發現許多箱子塞滿了嵌著寶石的戰錘,或由骨頭雕製而成的鎧甲,或是被注入毒液的匕首。拉尼卡的緊張局勢正在滋長,對此我很確定,但底密爾會堂卻不期望我思考。他們要求我在進行這些秘密工作時別被逮到。面對著一箱箱堆了十幾呎高並擠成一座狹窄走道迷宮的貨品,我的工作非常簡單-迅速地撬開蓋子,撕裂箱子的封條,就只要到讓這隻蟲子飛入的程度,然後它會快速飛出,接著我們便移往下一個...只有這一次,箱子裡的一道閃光吸引了我的注意。

標籤上寫著「南扶壁威士忌」,而且不假思索,這瓶威士忌就到了我手裡。昂貴、迷人又年代久遠,躺在由瑟雷尼亞森林中偷來的千年老樹製成的木桶中。不道德嗎?或許吧。有利可圖嗎?當然。誰叫他們不用一道更強大的咒語封印箱子。蟲子對我鳴叫,催促我繼續工作,但已經太遲了。我早已開始想像我可以用它賺得的成堆齊諾金幣。這個狹長、纖瘦的瓶子能夠完美地放進我那風衣外套的口袋。沒有人會注意到的。蟲子突然發出哨音,於是我抬起頭,此刻已完全注意到我本該留意的腳步聲。真粗心啊,梅列特,粗心。濃霧盤旋,模糊了我的視野,而在那爭取到的最後幾秒內,我把酒瓶伏貼地塞進填料稻草的凹槽中,溫柔地闔上蓋子,然後試著不引人注意。

「啊!梅列特!」葛博禮沃里司說道,他是我的老闆,雙手環抱於寬闊的胸前,雙角摩擦著堆疊在他兩側的箱子。他是半人半牛,徹底的硬漢。「正好是我要找的人。」

「長官?」我說,一邊避開我的眼神,並試圖融入我的周圍的背景。希望我可以隱形。

「霧太濃了,而且有一位有意投資的人士想看看這座港口。替我把霧驅散吧。」

「不能讓沃威克做嗎?」我問道。我能夠處理些許濃霧,但儘管受了一年的訓練,我的專注力還是不足以清理整個港口。無法足夠專注以召喚夢魘或清除記憶。身為底密爾會堂的秘密特工,我並沒有什麼貢獻,除了操作一把惡意鐵撬的能力。

「沃威克出去了。還有班德也是。我只剩你。」他上下打量著我,一邊張大了鼻孔。「很遺憾。」

「謝謝你的信心加持。」

「這跟信心有什麼關係...你不驅散它的話,你就拿不到今天的酬勞嗎?」

「交給我處理吧,老闆。」我咕噥著。剛剛應該拿走那瓶該死的酒。我沒辦法驅散這片濃霧。帳單已經過期,妻子和小孩都在挨餓。又少了一天工資,多背了一天債。我慢慢地走向最深的那座碼頭並專注於我周遭的魔法上。我開始拉扯,彷彿吸入碎玻璃般地把力量攝入,然後釋放,一股來自我內部的力量宛如雷鳴般地擊打著我的鼓膜內側。濃霧盤繞,勉強朝河流對岸退了一半,正好足以顯現一艘外型流暢、有著螺旋裝飾帆的析米克帆船滑過水面。兩隻人魚與這艘船齊行。帶頭的那隻朝我怒瞪了一眼,然後將一隻有蹼的手掌貼著船體。在幾秒內,那艘帆船便遁入一陣閃爍的藍綠色漣漪中,與激湧的河水無異,除非你知道該看往何處。

葛博禮沃里司踩著他的蹄子,他那低沉、嘶吼般的笑聲與霧笛的高聲鳴響真是絕配。「我們沒看見那個吧?」他說,轉向了他的投資者,他那調皮的笑容變得更燦爛了。「籠罩的濃霧對那類航行穿越這部分河道的船隻來說是個主要的賣點,而且正如你將會發現的,那是個非常有賺頭的賣點。明天,我會向你展示這座港口。今晚,我們將為開啟一段新的合作關係而舉杯祝賀!」葛博禮沃里司用他那毛茸茸的巨手拍了拍投資者的背,一邊引領他向前,但在那之前他卻往下朝我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我的腳輕柔地踏在我的公寓建築的潮溼階梯上,以免堆積在角落的落葉發出嘎吱聲。公寓建築聚集在一起,它們突出的尖塔就像一張充滿參差利齒的巨口。太陽照不到這裡。永遠。目前鎖眼村並不是我們所能遇上最差的區域,但有時這份陰鬱卻令我感到難受。

爬上九層,我朝一扇敞開的窗戶偷瞥了一眼。我們那狹小的廚房看似被某種憤怒咒語擊中,翻覆的碗與量匙四散在檯子上。妲希一邊把嬰兒平衡在她的臀部上,一邊從竹芋和野豬香料的混合物中調製出將於市場販售的次級療傷藥膏。她在微弱的燭光下工作著,一根蠟燭則令人不安地漂浮在她斗篷上寬鬆的布料近處-那是在邊緣上印著金葉的綠色斗篷。我依稀記得它相當合身,曾經。

我轉動門把並踏了進去。底密爾會堂還比不過四散於我們地板上的陷阱。木塊靜靜地等著,準備用它們鋒利的邊緣刺穿赤裸的腳。一台由肋骨製成的輪式木琴提供了快速斷頸的方法。我繞過它們,現在幾乎是第二本能,並且準備委婉地向我的妻子透露這個消息。

「梅列特!終於,」妲希憤怒地說。她把嬰兒塞進我的懷抱裡,現在差不多一歲了,但他卻跟一個新生兒一樣難以取悅又無精打采。他幾乎沒什麼重量,他的鼻子總是掛著鼻涕。才抱了他兩秒,就全都滴到我的翻領上了。

「爸爸!」莎琦,我的長女,正朝我衝來,頭直接撞上了我的肚子。我忍著痛在臉上擠出一道笑容。

「莎琦,妳不是應該上床睡覺了嗎?」我問道。

「我想看你,爸爸。」

「妳今天有聽媽媽話嗎?」

「一個徹底的搗蛋鬼,」我的妻子向我抱怨。「打破了一瓶馬堤根精華。整個都毀了!我們要從哪弄錢來買一瓶新的?從哪弄錢來點燃油燈好讓我不用整天蜷縮在這根蠟燭上?從哪弄錢來餵養嬰兒?」

「我昨天帶了十二顆蘋果回家,」我提醒她,希望這能夠擋住下一個問題。昨天的薪水在哪?在碼頭的工作或許是個秘密任務,但錢卻是真實的,而且它也是維持我們溫飽的唯一來源。

「它們是果泥,梅列特。市場果泥。嬰兒吃著吃著並沒有長大多少。他需要真正的食物。那種從正宗雜貨店裡買來的食物。某種能夠讓他吃飽的東西!」

「我也需要吃飽啊!」莎琦大喊著,一邊輕拍她的肚子。「還有媽媽!」

「去睡覺!」我的妻子怒叱她,接著小小的雙腳便踏過了石地板。莎琦躲進她位於熄火壁爐旁的睡眠角落,然後把自己埋在一疊破舊的被子裡,殘破的暖化咒語宛如一簇簇脫落的皮毛般從被子上消逝。

「我...」我開口說話,但這是頭一回,我注意到我妻子的臉竟變得如此凹陷。一團東西卡在喉嚨裡,這些話我說不出口。「我沒有…」

「去弄點食物吧,梅列特。我不在乎方法。」她從我的懷抱中接過嬰兒,然後再次開始向她的草藥混合物施法。

我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試著思索我的人生怎麼會變成這樣。濃霧從前門底下的縫隙滲入,盤繞在我身旁,彷彿街頭的淒涼苦悶已來到我家裡,進入我心中,以索討它的獎賞。


從雜貨店裡偷竊並不像從鎖孔丘陵的市場裡偷竊那樣容易。噢,這裡的人夠友善了。看來我獲得了一個私人護衛,跟在我後方五步遠之處,臉上還掛著大大的笑容。我試著要甩掉他,在走道上蜿蜒起伏地行進,經過了一排冒著蒸汽的麋鹿絞肉派、一堆飄浮的無瑕水果,以及一箱箱為了精明的凡爾西諾所準備的十二種不同的活蛆。但無論我做什麼,那位市場職員都一直在那裡。我猜對鎖孔丘陵的小販們說「別惹我」的同一張帶疤臉孔,在這個上流社區裡會讓人聯想到「小偷」。

我兩手空空地離去,但幸運的是,我聽見了屢次令我感到懼怕的那聲大笑。我抬起頭看見葛博禮沃里司和他的投資者友人正從一棟四層樓高的公寓走出─龐大的建築,頭重腳輕,浸淫在淨化咒語中好讓它無法被塗鴉。我知道他住在這附近,但我從沒想過他的家竟然有這麼好。巨大的瓦斯燈劃破了黑暗,突出於這棟建築拋光紅石上的銀色印記則倒映著燈光。

我看著行人匆忙穿過市場拱門前往下一個。一頭龐大的跺吼巨犀獸沉重地走過街道,用了如此大量的魔法使牠噤聲,甚至在我所立之處都能感覺到它的嘶響。成群的工人緊抓著掛在牠背上的一張挽具網,他們正從遙遠的特區返家。典型的傍晚尖峰時刻。穿戴著鏈甲與旭日頭盔的百夫長駐紮於此,同時也確保了夜間交通依然合法運作。我鑽入陰影中,一旦我確定我的老闆正在走向酒吧的路上,我便潛入他的家。門鎖上的咒語相當牢固。對我來說實在難以破解,但牛頭怪嘛,他們蠢到認為自己不可能會成為目標。我繞過建築,迅速地跳上陽台,果然,發現了一個沒上鎖的窗戶。

我溜了進去,宛如一片霧氣,雙腳幾乎沒碰到下方那些昂貴的磁磚。突然感到一絲疑慮。的確,我偶爾會從市場偷點東西,也會扒一些口袋,但我卻從沒做過像這樣的事。我幾乎準備掉頭,想起了我的導師的失望表情,因為我在經過六個月的貼身指導後還是無法抽出一條記憶絲線。「或許你不適合底密爾會堂,」她曾對我說。好吧,不是用說的。她把這個念頭塞進我的腦袋裡,就跟呼吸一樣容易。而且它還在那裡,格外顯眼。我把它甩開。我的父親曾是個間諜。還有我的三個阿姨和一位舅舅。我的家族有潛行的才能。我辦得到。

在短暫地走過一條狹窄的走廊後,我發現自己來到了廚房。一盞瓦斯燈以最低的設定燃燒著,剛好足夠以一道溫暖的黃色光芒照耀著家具。在那裡,位於檯子上,有一籃麵包。我拿了一塊,感覺到它的豐盛,在我手中幾乎跟磚塊一樣。它好完美。但在籃子旁邊,被塞在一個金屬絲架上,某個東西吸引了我的注意。瓊漿,有十二瓶。我抽出其中一瓶,長方形,由工匠厚玻璃製成。上面的金屬標籤寫著「凝神瓊漿」。裡面,藍色發光的液體彷彿正沐浴於最純淨的月光下。麵包很棒。今晚它將會餵飽我的家人,但這個東西...只要幾滴瓊漿會就改變我們的人生。我能夠強化我的魔法,在碼頭證明自己的能力。再次獲得公會的青睞。就只要幾滴。我的老闆永遠不會注意到我拿走了什麼。

我打開軟木塞,氣味便飄向了我的鼻子...那是一種柔和的棉花氣味,宛如剛洗淨的毯子。我張開嘴巴,傾斜了瓶身。

一滴。

兩滴。

再追加一滴吧。但就在最後一滴落上我的舌頭之前,燈光猛烈閃爍。我睜大了眼睛,接著瓊漿便灑了我一身,流下我的下巴,滲入我的風衣外套。我站在那裡,像個雕像般一動也不動,同時有個牛頭怪走進廚房,她半閉著眼,頂著髮捲,長袍幾乎垂到她的蹄子上。就算是最瘋狂的夢境,我也絕對無法想像在拉尼卡會有人願意每天在葛博禮沃里司身旁醒來。一個真正的間諜會花時間探知這些事。我怎麼可以騙自己?我完全不是間諜。我勉強是個竊賊。

她打了呵欠,我看見在她那黏糊嘴巴裡的每一顆牙齒。那裡面沒有什麼威脅,但我很確定如果她認真的話,她能夠一口把我咬成兩半。我站在那裡,徹底暴露了行蹤,甚至不敢在我周圍升起濃霧。她半睡半清醒,但我保證她不會處於那樣的狀態下太久。她走向我對面的檯子,拿出一個金屬大碗,並且裝滿了草與大麥。然後她把碗捧在手上並轉身朝我走來。

不過我現在感受到了瓊漿。散亂的思緒集中,接著我開始收縮那些我從不知道自己擁有的肌肉。我的指尖發光,突然記起了幾乎被遺忘的咒語。我提取魔法,接著她的心靈像一張地圖般地展現在我面前。我扯一下這裡,推一下那裡,突然她就看不見我了。她與我只相隔幾吋,一邊嚼著,嚼著,嚼著...張著口,目光茫然。

我感到滿滿的罪惡。我浪費了好多瓊漿。我應該道歉。主動賠償。但我們卻背不起那樣的債務,尤其是靠著她丈夫支付我的薪水。他付我薪水。此外,如果底密爾會堂發現我的諜報技巧如此拙劣,他們將會讓我永遠消失。我做得對,保持緘默。就算我得在這裡站一整晚。我吸一口氣並將麵包宛如救生索般地緊握在我胸口,因它很快就能餵飽我飢餓的孩子而感到欣慰。


一股魔法從我的指尖湧出,濃霧在我眼前散開,而且從我在碼頭工作以來的頭一回,放眼所及之處,河流清楚可見。那並不是什麼好看的景致-泥濘的河水,佈滿垃圾與一簇簇不停蔓延的河流植物。我不禁想著比起讓他的投資者看見這份赤裸的真相,保持神祕對葛博禮沃里司而言或許還比較好。它不是個那麼好的港口,但那也不是我的問題了。

我感到煩躁,擁有在我指尖的這些力量,想要稍微在其他的碼頭工人面前炫耀一下。揚蒂斯正在操作起重機,他是個具有粘性手指的凡爾西諾,非常適合拉操縱桿以及調節齒輪。不過他那分岔的爬蟲類舌頭曾咒罵過我好幾次,正是時候來點小小的報復行動。我說出了我學過的夢魘咒語。以前它只會化作一陣煙霧,但此刻,卻有一段段思緒從他的大腦蒸散而出,正等著我扯它們一把。我體內湧現力量,如此迅速,如此猛烈,我無法控制。揚蒂斯放聲嘶喊,對抗著他面前所有駭人的空無。起重桿向左旋轉,箱子鬆脫並開始翻滾,朝站在碼頭邊緣的葛博禮沃里司與那位投資者滾去。我的老闆看見這個失控的箱子,看見揚蒂斯胡亂地揮打四肢,看見最後殘存的夢魘咒語從我的指尖飄起。他怒瞪了我一眼,然後在最後一秒把這個投資者推入水裡。在箱子砸上他們原本站立之處之前,他差點就來不及往下跳。

玻璃裂開,接著上等威士忌的濃烈氣味便充斥於空氣中。那隻監控蠅再次在我耳邊嗡響著,拍打著秒小的翅膀,眼睛直盯著我看。不,毀掉價值一千齊諾幣的貨物並沒有什麼神祕之處。我皺起臉。失去了我的工作,我應付得來。但一旦底密爾會堂前來敲我的家門,那就會像是我從未存在過。嘿。說得好像他們會敲門似的。

我儘可能快速地跑回家。我們得儘量收拾行李並離開鎖孔村,或許可以躲在古老的魂魅城區或在馬荷瓦那遺跡裡避難,將樹梢作為我們的新家。我因過於用力轉動前門的門把而讓鎖咒瓦解,一縷殘存的魔法飄向空中。妲希站在那裡,抱著嬰兒,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梅列特!梅列特,你得看看這個!」她舉起嬰兒。他正在茁壯。面頰豐潤,他那露著牙齦的笑臉容光煥發,眼中更閃爍著難以否認的光芒。「他現在變得好強壯呀。感受他的肌肉。我想他隨時都能開始走路。」然後她把我拉近,親吻我的臉頰,告訴我她有多愛我;我甚至無法說出我們的生活即將發生變化的事,而且不是變得更好。「一切都會沒事的,」她這麼說,但我,我卻只是盯著那塊寶藍色的瓊漿印漬,就在嬰兒一直啃咬的那塊麵包上。看著它閃耀,如此地細微,宛如月光。

然後嬰兒打了個噴嚏,接著我們公寓裡的每一根蠟燭都竄出了火焰。

發生了某件事。我不知道是好是壞。我們的前門傳來敲擊聲,沒時間思考了。我用自己的重量抵著門。葛博禮沃里司正從另一側大喊著他是如何知道這場事故的罪魁禍首是我,還有我毀壞了他的貨物以及嚇到了他的投資者。他們說人魚會用你從未聽過的惡言咒罵,但碼頭老闆們卻更勝一籌。門鎖已壞,這扇門擋不了他太久。我悄悄地要妲希帶著嬰兒躲進櫥櫃裡,要莎琦躲進她的睡眠角落並用毯子蓋住自己。至於我...在我們的小屋裡已沒有多餘的空間可以躲藏。反正無所謂了,因為當那隻巨蹄踢中薄弱的門板時,碎片飛散,而我則會飛向空中,重重地撞上我的下巴。

我花了一點時間清空我頭腦的濃霧,一旦我能夠施法,我便探向我和葛博禮沃里司之間,試著拉扯那些魔法絲線,試著讓我自己隱形,但那卻沒用。現在,葛博禮沃里司正矗立在我面前,彎著眉毛,他的目光跟他的角尖一樣鋒利。有一些漂浮物黏在他的身體上,使他聞起來像是陰濕河流與潮溼皮毛的驚人組合。

「你欠我的,梅列特。」他環顧了我的家並放聲大笑,彷彿對於我持有任何昂貴物品的想法是個天大的笑話。「我會從你的薪水裡扣,但你還是要花三輩子的時間來賺回那瓶威士忌的金額。接著我認為我乾脆就揍你一頓,但看來你確實持有某種珍貴的東西。」

我的心臟在胸口一縮並且不願放鬆。我看著他把視線移向我們的廚房。

「我願意做任何事,」我對他說,快速地爬到他與櫥櫃之間。「在清醒的每個小時清理港口。加倍輪班。我的妻子!我的妻子也會工作。我們會償還欠你的一切,我保證。」

「我從窗戶看見那個孩子的能耐,那份蠟燭伎倆。」他用蹄子踢了我的脛骨,我忍住了痛。又踢了一下,直接命中肋骨,接著我蜷成一顆球。

然後他從我身旁走過,打開了櫥櫃的門。妲希在裡面,啜泣著,嬰兒則在她的胸口沉睡。看見我的妻子受苦、孩子有難的景象點燃了我的怒火,於是我便再次起身。我召喚這份魔法...之前它一直是種差事,就像是用力吸著一根裂開的吸管,但現在它就像一條奔放的河流般進入我的體內。

「一個像這樣的孩子還值不少錢,」葛博禮沃里司說道,一邊試圖從我妻子的懷抱裡奪走這個嬰兒。她抵抗、啃咬、嘶喊,現在嬰兒已醒來並且嚎啕大哭。

光芒在我的指尖跳躍,而我老闆的心靈絲線則在我面前一覽無遺。我不停拉扯,特地為他編織出一場夢魘,由他最深層的恐懼組構而成。現在葛博禮沃里司也開始嘶喊,這道刺耳又完美的高音使我們的瓦斯燈玻璃格格作響。他抵抗著眼前無形的敵人,不停拋擲鍋碗瓢盆,也弄翻了椅子。他四處踩踏,沒在看路。隨著他逐漸逼近莎琦藏身的那疊毯子,我的神經開始緊繃。那些牛蹄...我的注意力衰退,就只有一下子,但這卻足以讓葛博禮沃里司甩開夢魘並朝我的兒子衝去。

就這樣,我的寶貝落入葛博禮沃里司的臂彎中,弓著背,發出一道使我崩潰的揪心嘶喊。

「一如往常,你無法集中注意力啊,梅列特,」葛博禮沃里司斥責我。「不過我們現在扯平了。」

「把我的兒子還…」

葛博禮沃里司高舉起他的腿,而有那麼一刻,我被那全力收縮的結實肌肉吸引,然後他的蹄便直接踢中我的嘴巴,我的世界也瀰漫著痛苦。我用雙手接住鮮血,但卻接不住所有血。我一定是昏厥了一會兒,因為沃里司已走到門邊,試著在嬰兒不停扭動以及我的妻子緊抓著他的大腿皮毛時努力讓他的雙角穿過門口。用力晃了一下,他把她甩開。她飛了出去並撞上櫥櫃側邊。某個東西裂開了。某個不是古老木製家具的東西。

我儘可能集中注意力,無視於我孩子的嘶喊以及我妻子發出的可怕嗚咽聲。我拉扯魔法,試著在我老闆粗厚的脖子周圍纏上一個套索,但現在這份魔法卻又回復成一股涓涓細流。無論他的感受為何,那都只不過是在他喉嚨裡搔癢罷了。他咳了一下,然後轉頭看我。開口大笑。

「明天碼頭見,一大早…」他睜大了眼睛,無法呼吸。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跟塵土一樣暗沉。我周圍甚至沒有任何魔法翻攪的氣息,但我確定葛博禮沃里司的心靈已被掌控。我瞥見我孩子眼中的能量。我的兒子再次弓起背,舉起雙臂,接著突然間,他不見了。消失了。不見蹤影。

「你對我的寶貝做了什麼?」我的妻子大聲嘶喊,一邊抓著她斷裂的肋骨。

我勇敢的莎琦已走出她的藏身處,現在她正在朝沃里司拋擲積木。其中一塊擊中了他的額頭。

「住手!妳會傷到嬰兒!」我說,一邊往前爬,試著要看穿嬰兒的斗篷。我在老闆的臂彎中摸索尋找他,但那裡卻什麼也沒有。恐慌吞噬了我。難道他拋下他了?

葛博禮沃里司開始咳嗽,在他回復鎮定的同時吸入大量空氣。佈滿血絲的雙眼低頭瞪著我。「嬰兒在哪裡?」他說,彷彿在指控我造成嬰兒的失蹤。

我好憤怒,我無法好好思考並且直接揮打他的下巴。他張大鼻孔,而且他的眼神變柔和,彷彿我才剛允許他和我進行一場真正的打鬥。我舉起拳頭,然後我們開始扭打,我試圖把他朝門口推去,他則試著回擊,接著妲希大喊嬰兒的名字,於是我們全都停下動作並盯著看。

嬰兒正坐在地板上。他的手臂上有許多擦痕並且正拿著一個奇異的紫色星狀水果。我從未見過像那樣的東西。他把它放進嘴裡,苦澀的果皮令他緊緊噘起嘴唇。他拋下水果,然後用四肢撐起身體,準備爬行。葛博禮沃里司正試圖從我身旁強行通過,但我卻用全身的力氣擋住了他。「去媽媽那裡,」我對寶寶說。「去找媽媽!」

但嬰兒並不聽話。他凝視著房間的另一側。然後我看見那個幾近陰影的東西坐在壁爐旁的扶手椅上。我們都看見他了。他。接著在我的腦海深處,我明白他已經在那裡坐了很久、很久。他身披一件飄逸的皮製斗篷,由某種早就滅絕的野獸皮製成...他雍容華貴,甚至連坐在我們那張搖搖欲墜的扶手椅上時也不減其風華。所有在這個房間,在這棟公寓大樓,或許在這整個社區裡的魔法都匯流向他,宛如突然出現在一座平凡湖泊中央的陰坑。我搖了搖頭,試圖讓自己擺脫荒謬的想法。難道這是拉札夫嗎?底密爾公會長-首腦拉札夫?我體內每一根疼痛的骨頭都想向他鞠躬行禮,雖然這麼做將會是我所能做出最輕率的行為。

嬰兒再次往上推,接著他突然站了起來...不停前後搖晃,然後猶豫不決地踏出第一步。他笑了一會兒,為自己感到驕傲,然後踏出另一步,接著是另一步,直到動能佔了上風,於是他便直接跌入了拉札夫的懷抱。拉札夫把嬰兒抱到他的大腿上。

「梅列特欠你的所有待償債務將於明天營業結束之前全數償還,」拉札夫對我的老闆說。「做為交換,你將不再與這個家庭裡的任何成員聯繫。我說得對嗎,沃里司先生?」

「你以為你是誰啊?」葛博禮沃里司說道,完全挺起身軀,頭像前傾,雙角準備進行一場戰鬥。

「誰也不是,」拉札夫說,他的聲音宛如低語般空洞,但卻毫不柔弱。他揮動一隻手使整個房間開始打轉,散發強烈銀光的咒語在我們家的邊緣旋繞著。我緊貼於地,彷彿整個世界的重量正壓得我無法呼吸。它繞得愈來愈快─家具顫抖,牆壁晃動,窗戶扭曲到幾乎要從窗格上碎裂。然後一切戛然停止。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就只有徹底的靜默,然後葛博禮沃里司喃喃說道,「好吧。聽起來不錯。你說了算,」接著便頭昏眼花地走出房子,差點從陽台的欄杆上翻落。

「很好,」拉札夫說,現在正在對我微笑,而我的兒子則快樂地囓咬著他的其中一個指關節。「在你讓我們失望的每個環節上,這個寶寶都會令我們感到驚訝。」

「你不能帶走我的兒子,」我說,帶著尊敬的語氣,卻又堅定。

「我們不要你的兒子。至少不是以那種方式。他將會留在你身邊。你將會照自己的意思撫養他。但作為我們替你還清債務的報答,我們將會要求派一位導師到你家監督他的學習。當然,我們也會提供你一份適當的津貼好讓你能夠充分滿足他的需求。還有你的。」

我目瞪口呆。我走向妲希,溫柔地把她摟進懷裡。我試著為她驅散一些痛苦,然後我們就只是凝視著彼此,驚訝不已,每個人都急切地想提問卻又無從問起。

「我的弟弟很特別嗎?」傳來莎琦的聲音,一道充滿恐懼的窺視。

拉札夫發出刺耳笑聲,宛如刮擦著肋骨的石頭。我腦裡的某個東西往一側扭轉,我的心靈籠罩著濃霧,然後突然間,我們全都在笑,而碧大阿姨則坐在我們的扶手椅上,一邊讓嬰兒在她的膝蓋上下晃動。莎琦正在用她的木琴彈奏一首曲調,而妲希則在廚房,一邊剁著某種一定是她從市場弄來的怪異紫色水果。我走向前站在她身旁,而且她對我微笑,然後把少許帶有甜味的果肉放在我的舌頭上。在我咀嚼的時候,我的下巴隱隱作痛,就好像我被打中了嘴巴。

「你確定同意讓我的阿姨跟我們住一陣子嗎?」她問道。「就直到她能夠再次行走嗎?她不會帶來太多麻煩,而且她能夠在我忙一些工作時協助照顧寶寶。」

「當然,沒關係。我喜歡她,」我說。「她帶有某種特質,妳知道嗎?是那份隨著年老而展現的智慧?我想她對我們的家庭很有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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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空檔案:拉尼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