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开始,哼。真是残酷啊,我同情你。所有的新开始都必然要先焚毁些什么,你要是觉得这个比喻听起来很可爱,那欢迎你来闻闻看被大火烧了一天后,仍带点湿润的余灰,你就会明白大火改变了你所珍爱的一切,远比任何魔法都还要厉害。这个新开始,这个特别明亮而耀眼的日出,和一位走进我的酒吧的女士有关,她的手里真的握着一把火焰。你大概猜得到故事接下来的发展,那时酒吧甚至都还没开门。

我认识她,当然。艾尔诺和我曾经是朋友。但事情很复杂,而当她穿着那件华丽的酒红色新卡佩纳定制服出现,手臂上还缠绕着一条像水手绳一样粗的恶魔蛇,并瞄准我时,我可没心情思考复杂的事。那条蛇非常漂亮,带着明亮的、新蜕皮的绿色,将定制服衬托得更加出色。那条蛇从嘴里喷出一股火焰,热得像冬日里的火葬场。在我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她不可能失手:这次攻击只是个警告。

「小姐!」,我说。我说故事时的口条会比较好一点,至于刚刚说的那句话,我只能说,至少我精准的认出她是位女士。她的火焰没有让物品着火,只打中并熔化了几只吧台后的玻璃杯。我的光雷弓就在眼前,但之前我一直在修补它,也因此,它现在的状态完全无法射击。

幸运的是,艾尔诺想谈谈,尽管她唯一想叙的旧就只有:「钱到哪去了,毓玛?」

我简短地说:「去了钱该去的地方。」「钱在哪?老国王和死去的诸神在哪里?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我和艾尔诺认识时,两个人都一穷二白。我们两个和一些朋友:她女友莎德蕾斯跟另外几个现在早就过世或入狱的家伙一起合作,因为我们还有梦,天啊。或者说是七个不同的梦,但我们把大家的梦合起来后平均,得出来的结果是:我们要离开我们青春岁月所在的勤工联。然后我们要打造一些东西。勤工联的人应该要是制作东西的人,是铁匠、木匠,对吧?人们曾经是在乎的,但后来这群工人联合起来对抗老板,然后又变成了另一群老板。所以我和我的朋友们要重新开始,矫正一切。我们找了一个空的仓库栖身,还写了一份宣言。所有我们需要的技能我们都有,我是武器锻造师,莎德蕾斯是裁缝师,艾尔诺则是看起来很可爱。我们会分享赚到的钱,还会招募其他人等等,等等,直到打造出乌托邦为止。

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们也有房租要缴。我们栖身的仓库主人带着一群流氓出现,扣住了我们的装备,导致我们无法谋生。他说只要我们付了欠租就会还给我们,但我们没那么多钱。所以,想当然,我们只能靠新卡佩纳的主要产业:犯罪。犯罪是新卡佩纳最主要的进、出口项目。我们也懂偷窃之道,而且偷窃需要的装备还更便宜。只要用对方法,甚至不用武器,但我得老实说:我们用错了方法。

当时的艾尔诺真是太棒了。我说她只是看起来很可爱,对她并不公平。她很有魅力,你要是认为这没什么,那你一定不是个有魅力的人。我自己就没什么魅力。光雷驿的人喜欢我,只是因为我把鸡尾酒带进了沙漠,不是因为喜欢我的个性。

艾尔诺很会喝酒,很会赌博,也很懂的如何调情。她是分散注意力的不二人选,而且由于她化妆和穿着都很有风格,因此也很擅长伪装。你不需要靠魔法把自己装扮成另一个人,甚至不需要无聊俗套的伪装技巧:嘴里咬着棉花、换掉眼镜、穿不合身的衣服等等。一切都可以透过动作和化妆来完成。人们以为会见到某一类女孩,但出现的却是另一种类型。

相信我,我曾经花了好几年试着扮成某种样子的女孩。这需要技巧。你必须承受所有被注视的压力:人们看待女性、打量、挑选的方式,而这些甚至无关你是否也在挑选他们。这并非我不得不将自己重塑为男人的原因,而是我必须承认,我真的很不擅长当女生。艾尔诺则是这方面的天才,天生好手。承受被注视的压力?就算在一间满是罪犯大佬的房间里,她照样能一丝不挂的赢下扑克赌局。

所以,艾尔诺一边与警卫、荷官和银行职员聊天时,我们就一边炸毁保险箱并轻松打开金库,接着在摇摇晃晃的桥梁上强行穿过火车。那些往日时光啊!我记得那些时刻的光影和景象:我们工作室地板上的木屑如何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我在学习如何用手测出黄金的重量时,大师阴暗店铺里脏污的天鹅绒。新卡佩纳是一座破败的小镇,就算是新事物也是破败的。我知道,因为我们就是那新而破败的事物。

这种情况持续了几年。哦,我们很快就赚到了租金,但后来我们认为自己有一栋楼会更安全、便宜。那是莎德蕾斯的想法,她跟艾尔诺还有我是完全相反的人。你得自己想出那个才行,如果真的想得出来的话,但要想出来会需要比我在勤工联学到的数学知识更高阶才行。她只穿褪色的黑衣服,领子上别着两根交叉的别针。她会一招裁缝师的独门绝活:闭着嘴说话,因为他们也会用嘴咬着别针,而且她说话总是不直接。她不会说:「团结在一起,我们就会变得更强大」。而是说:「拱门的两侧总是朝着彼此倾斜,所以才能这么坚固。要是我们能像那样的话,我们就能克服一切。」懂我的意思了吗?我们全都是无可救药的人,就算那时候试了,一定也无法团结在一起。但我们可以试着向彼此靠近,也做到了。至少有那么一会儿。

总之,那栋楼是莎德蕾斯做过最糟的决定。我们是借钱买的,接下来发生的事你们应该也猜得到。债务一层一层压在身上,而且用偷来的钱来还债,就会树下双倍的敌人。我不会讲完这整个无聊的故事,反正最终我离开了。我只是沿着预兆路一直跑下去,不知道要去哪里。留下来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进监狱,或回到帮派当小卒子。回去当勤工联中最低阶的嚼铁工?绝不。我想要生活。

为自己辩解?我确实是在为自己辩解,但我也没错。我要嘛和朋友一起死去,要不就是独活。我拿走的钱其实连一个月的利息都不够,而且还保护它不会落入敌人手中,不是吗?


我丢出一个瓶子。我在战斗中的优势是速度快。除了艾尔诺和解体的弓之外,我还担心另一件事。奇利就在吧台上的篮子里,他喜欢缩在篮子里。他可以像石头一样一动也不动,所以看起来就像我有一盆普通的仙人掌,一个小小的装饰。但艾尔诺的那条蛇离他很近,让我很不安,就算我没能逃离这里,我也必需给他一个逃跑的机会。那个小家伙救了我的命两次,两次的故事你们都会听到,分别在五分钟和10分钟后。

正如我所说,我速度很快。虽然艾尔诺也很快,但,嘿,我可是会让人大吃一惊的程度。重点是让肌肉保持放松,直到最后一刻。不要有任何小动作,就无法预料。她没有叫我把手放在她能看得到的地方,但我还是这么做了,就在酒吧凉爽的石头台面上。我可以感觉到石头的浅处,因为石匠没有把石头台面刮平。然后我冲到一边,抓起瓶子丢了出去。她一边发射火焰一边闪开,但我早就料到,瓶子在那个生物面前碎裂,让它喷出的火焰有那么一剎那变成蓝色。酒吧后的石墙因而被烧出一个洞,艾尔诺穿着天鹅绒的手臂因玻璃碎片而闪烁着光芒。那条蛇被吓呆了。我很不愿意这样对待一个没有想要被召唤的恶魔,但总比是奇利被这样对待来得好。他还在篮子里,一动也不动。我永远不懂他在想什么。他很聪明,但不是所谓的情绪化。

我有几秒钟的空档,趁着这个空档,我把光雷弓重新组装起来并拿在手里。这把十字弓的重量足且平衡良好,弩臂有抛光很亮,可以将闪电作为坚固且劈啪作响的箭矢发射出去。除了打猎之外,我主要用来把人赶出酒吧,所以它看起来有点不必要的大且复杂。

艾尔诺说:「我不懂,毓玛。」就一个面前有支闪电指着她的女子来说,她很冷静;我可以嗅得到那股力量,就像闻到雨水降临沙漠一样。「我们对你还不够好吗?在没人愿意接纳你时,我们不是接纳了你吗?我们不是介绍了全城最好的身体修护师给你,改善了你的脾气,让你成为一个男人吗?」

我说:「我不认为只因为你们接纳我,就得有所回报。」

「你从不认为自己需要为拿走我的任何东西而有所回报。」

「你说的有道理,我—」

「我刚刚说了,你拿得够多了。」

我说:「我不是有意的。听着,钱没了,我都花光了。你没办法从这里拿回什么,我也不觉得你会想拿。你找我找多久了?一年?这长到足以让你忘记为什么要做某事。」

艾尔诺曲起她的手。那条蛇恢复了不少。就在我看着它时,它在艾尔诺的手臂上盘绕得更紧,扎进布料里,并将头抬得更高。它喷出了红色火焰,但不是冲着我,而是喷向空气,提高了周遭的温度。沙漠的早晨很冷,而这个小东西离家很远。

艾尔诺说:「不准用那种居高临下的方式跟我说话,别想要说服我。你老是觉得自己能靠说服别人来脱身,但你唯一能做的是说个故事,而那不会是我的故事。」

「当然,嗯,那是什么故事呢?」

她缓缓地说:「我知道一个关于我的故事,非常痛苦的故事,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跟你说,看在我们的交情份上。」

「什么故事?」

「这故事叫做钱去哪里了?


一年前,我把所有的钱都缝在西装的内里中,来到了光雷驿。那些钱很重,全都是十枚、五枚的铅币和铜币,把西装外套完全弄坏了。

预兆港是来到这里后看到的第一座城市,很友善的地方,全是木制尖刺和高耸的悬崖,但这是所有来追击我的人会看到的第一座城市。我知道自己必须消除留在那的足迹。但我不知道的是要是有人在追踪我的话,要如何消除足迹。也不知道如何在沙漠中生存,新卡佩纳看似荒野的地方其实只是破败的郊区。而且还必须步行。我不信任火车,因为很明显是新卡佩纳建造的,从家乡来的人会搭这个。而且我对骑马又了解多少?我是一个都市人,连脚踏车都没骑过。于是,我用走的踏上了光雷驿的路。

那套西装是新的。在新卡佩纳,人们很看重衣着,比这里还看重,而我的衣服都是莎德蕾斯订制的。黑色羊毛,黑色天鹅绒,细条纹从臀部一路到下摆,我濒死的那时看起来一定像个百万富翁。我从那时学到的是,人会在不知不觉中产生热衰竭。热衰竭的第一个征兆:无法正常思考。随便你想怎么说我,也许我早该知道,但在我长大的城市里,每个人总是光鲜亮丽——不仅仅是因为衣服,还有云、雾霾和建筑物的阴影,让一切变得昏暗而迷人。我不习惯那么大又充足的阳光。总之,我坐在一块石头上,卷起袖子,外套放在手臂上,全身是汗,而那个小东西就在那儿。我是说,那个小家伙就在那里。

一株顽强的小仙人掌,形状和大小都像个婴儿,有六只粗短的手臂。没有真的有个脸,但不知为何,我知道他对我是友善的。我把外套盖在他身上,以免被刺札到,然后把他摘了起来。

Matt Stewart作画

我这辈子看过的东西也不少了,人类、恶魔、厉害的机器、革命和悲剧。一个时空会走向灭亡,像新卡佩纳这样,是因为发生了很多事。就像破掉的瓶子再碎裂成小碎片一样,越破碎,能反射光线的碎片就越多。光雷驿是一个新的时空,仍在起步阶段,还是完整的。所以,当我说我没见过仙人掌宝宝这种东西,我是认真的。我的家乡不可能有空间让像他这样的东西存在。

他没有带我去找水或之类的,他几分钟前才刚醒来,什么事都不知道。但他为我带来了一丝生机,被这样友善的凝视,让我能跳脱出现况检视自己,询问自己需要什么。我想到水会往低处流,所以我就去寻找低地。所谓的低地原来是条干涸的河床,沙子下有清凉的水。于是,我活下来了。


我说:「我说了,钱都花光了。」在我和艾尔诺刚开始唇枪舌战的时候,奇利其实有很多逃跑的机会,但他当然没有,他不会做不想做的事,即便我已经紧张到出汗了也一样。

「我还是不相信你。」

「好,没错,我撒了谎。钱没有不见,你就站在那些钱里面。」

「这是你的酒吧?」

我说:「这是我们的酒吧。我和其他调酒师、钢琴师和舞者、清洁人员,厨师。我们一起经营这间酒吧。我们共享收益,就跟我们那时候在家乡梦想的一样。」

「但你是老板。」

「我确实是。」

「所以你不只是一个小偷,还是个老板。」

「你要这么说的话,是的,我是。」

她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我比较讨厌哪一个。」

「我猜是小偷,但你也是小偷。」

她弹了一下手指,手上的蛇打起了精神。我纵身躲到吧台后面,听到她向我跑来。要是你不够灵活,找掩护就会变成一个陷阱。我跳了起来,向她投掷了一道没那么亮的闪电,她朝我回敬了一道火焰,让空气变得潮湿:我们两人都没有击中。不过,她又打中了几个在吧台后面的瓶子,把里面的东西都蒸发掉了。我在满是玻璃和炉渣的地板上跳着跑出去,一边大声喊道:「你知道这些瓶子有多贵吗?」

她用赌桌来掩护自己。我的酒吧有两层,一楼和一个夹层。夹层上有一些卧室,现在都没人住。后面则是牌桌和骰子桌。这些也是我带进光雷驿的,还靠它们发了点小财。一想到那几英亩的地毡上被烧出的洞,我就头痛,所以我蹲低,直到听到她的动作才开枪。

我们不断交火。由于那些该死的桌子,我射出去的雷电都偏高了。她用低姿势快速而安静地移动着,试图从我没注意到的地方靠近,大部分都成功了。我知道时间拖得越久,我的胜算就越小:她有整间房子的空间可以进行攻击,而且不在乎后果。所以我沿着吧台爬行,然后突然跃过吧台,转换到敞开的房子后,冲向楼梯,也跑离仍一动也不动的奇利。更远,更远;往上,往上!毓玛,被认证的天才,正跑向制高点。我瞥了一眼她错愕的表情,边跑边用弓瞄准,就在我来到最高阶的楼梯时,她冷静的瞄准并点燃了我身后的楼梯。

楼梯上铺了地毯,又是一个我为了好看想出的点子,但现在却让我自食恶果,因为火势就像一头饥饿的猛兽,借着地毯快速蔓延开来。青蓝色的火焰不仅炽热而危险,还快速向上往夹层延烧,切断了我的后路。我从上方可以看到所有东西:散落着融化瓶子的吧台,让早晨阳光能照射进来的破洞,在篮子里的奇利,还有他抬头看着我时快速而微小的动作;艾尔诺脸色苍白,一动也不动地站着,蛇缠绕在她的手臂上。

那刻我突然意识到,她可能不是真的想杀了我。她的目标没有到那么严重。但如果现在我是在骰子桌上摆动着一叠纸币的话,我可不会押注在这个数字上,所以我冲回一间卧室里。一道猛烈的火焰直接将门打穿了一个洞,因为角度的关系,连带也穿过了天花板。

「不要再放火烧我的酒吧了!」我透过门上的洞大喊。

「走到光亮处,我就不必这么做了!」

所以,毓玛又来了,公认的天才,各大报的封面人物。二楼的房间都是相通的,对吧?这样就可以把它们改成套房。由于房间都空着,所以门都开着通风,代表我可以无声无息地跑到另一个房间,再冲出门,发射一道闪电。于是我跑过去,把门打开,结果她就站在那里,用她肮脏的靴子站在吧台上,瞄准了我。

我本能地举起前臂抵挡火焰,接着感觉到火焰击中我的前臂,痛苦地尖叫起来。那一烧可不轻,还留下了一道难看的疤痕,但却没有想象中的严重。那道火焰理应直接把我打穿;她仍然不打算杀了我……但她肯定正在做心理准备。

我可以看到奇利在她身后,栖息在墙上被新打出来的洞里。我试着示意要他逃走,跳出去,跑得远远的,先是用眼神,然后表情,最后是整个头,但他一动也不动,就只站在那里看着我,彷佛试图要表达什么,但我不够仙人掌无法理解。我一直在担心会让艾尔诺注意到他,但她只是困惑地看着我。现在她的身周都是火焰,家具被热气推升起来,楼梯已经烧焦,屋顶上的风滚茅草也已经去了大半。再过几分钟,整个酒吧就会变成一座大烟囱,但奇利仍然坐在墙上的那个洞里,彷佛那个洞是我刚为他打造的靠窗座位一样。

艾尔诺耐着性子跟我说:「我不会转身的,我知道你想骗我,就算我身后真的有人,他们也救不了你的。」

还记得我说过,战斗的时候脑海里会跑出很多想法,其实很有趣吗?我的肉已经被烧到快焦了,汗毛都被烧掉了,我的新朋友耐心地等着我明白他要说什么,老朋友的头发被烧焦了,整个人很狂乱,蛇从她的手臂上直立起来,面对这种情怳,我却一直想到,之前发生在家乡新卡佩纳的那次火车抢劫。

那对我们来说是一切终结的起点,但整个过程却很值得骄傲。我们被扶济社的人团团包围住,他们不断从前车厢和后车厢涌入。我们唯一的优势只有速度和难以预测,而这正是艾尔诺的强项。她在他们之间穿梭自如,把那辆脏兮兮的三等车厢里的所有部件都用上了。座位成了掩体,行李架上的栏杆则被她用来当作把自己拉到空中的支架;灯具被拿来反弹魔法攻击,就像撞球中的特技击球一样。没有人知道她的下一步是什么,我们因此才能逃出生天,又多活了一天。

实际战斗中,最重要的是节奏,试着预测对手的节奏,也试着尽量不被对方的节奏带着走。就这么简单。问题是,艾尔诺能看穿我的心思,因为我的节奏一直没变。她懂我。哦,我们从来没这么亲密过。我还跟那群朋友一起的时候,总是跟别人比较要好,艾尔诺对那时的我来说太美好了。但亲密不需要爱,只需要练习。

而我却已经不再了解她了,她战斗的方式简直像换了一个人。简直像莎德蕾斯一样。冷静、细心、等待、而且经过思考。这代表莎德蕾斯已经死了,因为人们不会突然就变得地这么冷静,除非是为了纪念某人。

莎德蕾斯是我们当中最好的人。在遇到她之前,我从来不相信道德权威;应该说,我从来不相信道德或权威。那次火车的事情后,她变得很沮丧,慢慢不再参与活动,我们这群朋友也变得越来越常争吵,团队开始分崩离析。我想她看穿我们都忘记原本的目标了,当时目标还遥不可及,但钱就在眼前。不过她真的是我认识过的最好的人。

所有这些念头都在三十秒内跑过我的脑袋,其实算是蛮长的一段时间。艾尔诺就在那看着我想了一堆事。她给我这些时间,因为如果对方不知道原因的话,报复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但她来这里就是为了报仇,而且我知道下一击,她不会再留情了。

所以,我做了一件她一定没料到的事。我向吧台后面的长镜子发射了一道闪电,碎裂的镜子就像再也回不来的钱,化作片片玻璃纷纷落下。奇利从头到尾一直看着我,从他无声而微小的方式,我看得出来他认同我所做的这一切。艾尔诺确实转身看着镜子碎片落下,不敢相信我会毁掉自己的地方,虽然其实也已经被她毁了一大半了。于是,就在这片亮光、喧闹声,以及我化为灰烬的投资所产生的呛人浓烟中,我跳了下去,并直接欺到她的身边,不再用雷电或任何魔法攻击,而是用我烧焦的拳头和我完好无损的拳头跟她肉搏战。

我们在地板上打滚,扭打在一起。我用双手用力将蛇从她的手臂上拽下来,然后丢到房间的另一端。这条蛇虽然肌肉发达、强而有力,但也没有超过其他动物太多。跟抛瓶子相同的手法。这些魔法生物有时只对魔法有防御能力,真是很有趣的事。他们会被单纯的力量吓呆,艾尔诺也是一样。

确实,我当然可以直接杀了她。

但我不想,就这样,我很肯定。有一件事保证会让你在战斗中落败:不知道自己想从中获得什么就贸然动手。我知道我想要什么,而艾尔诺不知道,这不是我赢的原因,是她输的原因。

房间突然之间安静了下来,没有了剧烈的大动作,只剩下我们两个,疲惫不堪,在火花的劈啪声中粗重地喘着气。艾尔诺也是空手搏斗的好手,但我这可是我从小开始最擅长的事。其他孩子在接受召唤、开锁等各种魔法训练时,我可是赤手空拳在街上跟人打架,其实有点是为了要跟我父亲唱反调。总之,我们就这样僵持在那里,我慢慢占了上风,但我们两个都被烟呛得快窒息了,突然之间却下起了雨。

在光雷驿,沙漠的雨总下得又大又突然;像是晴天忽然一声霹雳,雨云如一列火车般向你涌来,下一秒你已经连毛孔都是湿的了,不可思议的小花则在你周围绽放。那时正是冬天,雷雨季节,但我还是没预料到。火在剎那间就熄灭了,整个地方又黑又刺鼻,像是刚被捻熄的烛芯一样。四周都是水和炭,要是有人有兴致,现在拿起笔在地上的水坑里蘸一下就能写了,当然我是没这个兴致。火虽然没了,但浓烟还是呛得我不停咳嗽。艾尔诺也是。于是我跪在她的胸骨上,抓住她的手腕,这场战斗结束了。

我把我现在要跟你们说的话跟她说了,也跟每一个穿着干净贴身的衣服和崭新靴子晃进酒吧里的陌生人说:你说你来这里是为了要有新开始?没问题,但这代表你得放弃过去,也放弃假装自己还能改变一切。我说:「过去已经过去,结束了。你到了一个新地方,就代表要从零开始。」

「真是睿智啊,毓玛。」她的脸满是雨水,只好不停眨眼和摇头。「你讲这话还真轻松,你的智慧小语就是我得原谅你的意思。」

我说:「我不指望你会原谅我,我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要是我再这么做,我同样也会为此感到羞愧。但这里是光雷驿,这里的人们很不一样。他们来这里是为了创造自己。」

「你是要说重新塑造吧。」

创造。就像要创造机器一样。嚼铁工擅长修补,但都是做现成的零件,真正的点子都是由别人打造或打破。在这里,你可以在新的火焰中重新锻造自己。」

「你还没受够火吗?」她最后咳了一声。「你想要我跟你当朋友?跟你合作?也许你会给我更多这种人生的教导?」

「不是,那道门已经关了,我不想再见到你,你也不想见到我。但你可以开始新生活,或者我可以杀了你,如果你坚持的话,又或者是你杀了我,但然后呢?你要占据酒吧?帮我缴贷款?花钱修好我们刚刚造成的损失吗?听着,要嘛是你会亏,要嘛是我。」

她微微一笑,有那么一瞬间,我们就像回到了过去,就像是镜子里的倒影就只是你,虽然听不到闻不到,也没有温度,但你就是能感觉到些什么。我知道她听懂我的意思了,不是因为我说得很明白,只是因为她重新开始把我当作一个人来看待了。面对一个虚像要生气或逃离都很容易,但面对人就需要好好处理了。

就在这时,奇利有了动作。四周的雨突然就停了,空气里有种不一样的感觉。我们都注意到了,于是我终于放开她的手,我烧伤的那只手非常痛,是一种尖刺、灼热却又滑顺的痛,接着我们看了看四周,想了解发生什么事。

好吧,你已经看到这个地方现在成了什么样,但想象一下看着这一切发生是什么感觉。整个房间内部都爬满了藤蔓。这些藤蔓像水一样顺着墙壁倾泻而下,快速地流动着,巨大的红色花朵像铃铛一样绽放,填满了天花板上的大洞,彼此交织在一起,形成奇特的图样、树节和花纹等。奇利漂浮在吧台上方约一英寸的地方,几乎一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漂在那里,而房里则越来越多植物。我已经找过许多聪明绝顶的人来这里,试着要搞懂这是什么东西。显然,这些藤蔓是一种未曾见过的物种,任何时空、或说人们曾经去过的所有时空里,都没见过。是奇利创造出来的。即便外面是沙漠,这些藤蔓还是让空气变得潮湿无比,人们只要站在门口吸一口气,就彷佛吸入清凉的饮料一样。

藤蔓终于停止移动,奇利掉回吧台表面坐着,再次像仙人掌一样静止不动。

艾尔诺也没做什么,只是站了起来,甩甩双手,抬头环顾四周。最后,她问:「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一直都在这里。」

她哼了一声。「好吧,就当作是这样吧,因为你说得没错。」

「是啊。」

「我还是很气你把我们的钱花在这种地方,恭喜你,你把所有东西都变不见了。」

「在新卡佩纳的时候,我们把很多东西都变不见了。但,爱是真的。」

「好吧」她一边轻声吹着口哨一边说。那条小蛇垂在附近的藤蔓上,接着滑行到地板上,可能有点不情愿,艾尔诺把它捡了起来,披在肩上,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