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住卡娅脚踝的藤蔓拉扯力道紧到就像在碾磨骨头。疼痛并非问题所在;她是个杀手,而她被要求担任战士的次数已经超出了她愿意思考的程度。此刻,疼痛是一位老友。疼痛就表示她还没死,随着藤蔓将她甩向那肯定会造成毁灭性冲击的地面,她毫无疑问地知道她还没准备好赴死。每个人都会死,连鹏洛客也会-而且哇噢,她是否知道那是真的—但她却从未见过任何亡者能够穿越时空的迹象。当她死时,她就会留在她坠落的任何地方。

那是个灾难性的想法,随着她被扯过半空中而迅速成形。难道鹏洛客的鬼魂会纠缠他们死亡时的时空,无论在哪也永远无法回家吗?或者他们会最后一次穿越黑暗虚空,最终平静地前往让他们的心得到安宁的地方?

或许这题宇宙学大哉问能等到她不会在拉尼卡的土地上被压成松饼再说。因为她很肯定一件事:她想死在拉尼卡。她拒绝成为另一个欧佐夫鬼魂,一台机器里的另一个永久齿轮,它无法停止运转,永远无法,无论有多少人被困在里面。

她再次试图以虚相摆脱藤蔓,但却再次感觉到拉尼卡的世界之魂正在挤压她,拒绝让她离开。不过她并非只拥有她自己的魔法。如果欧芭想把太瑟雷尼亚作为武器使用,卡娅没理由不以同样的方式响应。她探入自己内心深处,越过对于即将发生之事的恐惧,越过对于已发生之事的哀伤,甚至超越她自身与亡者之地的连结,使用死灵术却不成为死灵术士标准伎俩的一部分。她持续深入内心,奋力保持冷静,同时也知道这条不停挥打的藤蔓随时会终止其空中旅程并将她砸上地面,此力道足以打碎她那相对脆弱的身体中的每一块骨头。

持续下探直到她抵达火花燃烧之处,这一小片段多重宇宙将她与黑暗虚空相连并使她成为现在的样貌,永远珍贵;自从她感觉到它在自身核心处燃烧的那一刻起,就永远改变了她理解实界的方式。此刻已非常、非常稀少的火花更让它显得宝贵。鹏洛客一直都相当罕见,但她无法想象当他们的人数如此迅速且剧烈地减少的时刻。

黑暗虚空将永远带着非瑞克西亚的伤疤,而她也是。

用心灵手指紧紧包覆她的火花,卡娅呼唤黑暗虚空,向它们请求脱身而非出口;请求它们赐予她对抗那活生生的一整个时空之魂的力量。

她几乎感觉不到她的身体化为虚相滑出了藤蔓。欧芭难以置信地嚎吼着愤怒,而此时的卡娅,依然处于半实体状态,轻轻地落在维图加基的地板上,并发出自身魔法的紫色光芒—但也如棱镜般,宛如凯德海姆的耀眼苍穹,这份与黑暗虚空的连结通常会把她带往其他地方或时空,带往其他麻烦。

再次抽出她的匕首,卡娅尝试性地旋转它们,感受着它们拉扯手腕的重量,有如她的其他部位般无形但却足以在她手中产生具有份量的存在感。她知道那是虚影,另一种她与亡者共享的特质;他们也觉得他们拿的东西是真实的,但有时却又在生者不认同时感到困惑。

不过那就是远行者卡娅与真正的亡者最大的不同。当她攻击生者时,他们感觉得到。

在她往返天空期间,维图加基的混乱加剧。已不见克仑可的踪影,只有即将被吸入墙内的一团树根与树枝。公会长们都被缠绕且制伏,甚至连拉尔—他的身体正随着四处窜流的闪电浪潮不停颤抖晃动—也显然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波费还跪在艾庄塔身旁,现在已被一圈又一圈的树根固定于地,无法把视线从倒下的杀手身上移开。总得有人了结这一切。

卡娅必须了结这一切。

她再次旋转匕首并开始穿越凹凸不平的地板朝欧芭冲去,一边轻松地变换相位穿过路上的障碍物,包括托西密那一动也不动的尸体。

欧芭嘶吼了一声猛然转向卡娅。「你为什么还不?」欧芭逼问道。

「很多人问过我那个问题,」卡娅说,同时将一支匕首转回实相,其时间正好足以切断一根挥打的树枝。「他们有些人比你更害怕。被愤怒扭曲的树灵女士吗?你甚至还比不上我见过的一些东西。」

她戏剧性地颤抖着,并持续推进她那不可动摇的攻势。欧芭将更多树枝挥向她。她也将它们悉数砍断。

某个东西缠住了她的腰,猛然一拉使她停下。卡娅低头并几近惊讶地发现一条幻影树枝正把她固定在原地。

「真聪明,」她忍不住脱口称赞。拉尼卡的世界之魂必须包含拉尼卡的一切事物,这个时空的所有面向,而那也包括了亡者。一条被斩断的树枝通常不会以自身的鬼魂形态显化,但却存有这份潜力。她曾在其他地方见过鬼影树,但它们并非都具有功能或像凯德海姆的世界树或非瑞克西亚的移行树那样备受尊崇。它们纠缠着它们倒下时的树林,让它们缓慢的植生愿望被众人看见。

曾经是维图加基的一部分并且被盛怒的欧芭所操控,这棵树可是一点也不慢,要是说它有什么愿望,那就只有阻止她的进犯。它也是个幻影,跟鬼魂一样不具实体。

魁渡会告诉你在风暴中行走的最佳位置就位于雨滴之间;你只需要移动得比它们坠落的速度还快,她一边想着一边再次恢复实相,一瞬间就摆脱了纠缠的鬼魂。有更多真实的树枝窜出想抓住她。她用匕首砍断前两条,接着以虚相穿过第三条,移动到雨滴—或潜在的谋杀武器—尚未抵达之处。它们抓攫,她闪躲。那就像一场舞蹈,一场迅速、可能致命的舞蹈,绕着她的朋友、阵亡者,以及同为朋友与阵亡者的尸体。

一连串树根穿破仅存的地板并缠住她的脚踝。当她试着要穿过它们时,她再次撞上了来自拉尼卡世界之魂的阻力,拒绝让她变换相位,拒绝让她离开。雨滴之间的穿行就到此为止了,她这么想着。

Jeremy Wilson作画

好吧,魁渡并不是唯一一个提供她机会学习的对象。要不是从寇斯身上学到要跟你的环境合作,理解并照顾那个造就了你的世界,无论它变得有多困难—他原本什么也不是。她是托瓦达之女,不是拉尼卡,但她已频繁地在此待了够长的时间,因此这个时空不太可能不认识她。拉尼卡理解她,可能比她的故乡世界还理解,即便她死后不想纠缠这个时空,但她得承认这很可能发生。

如果她触碰拉尼卡的世界之魂,即使它正受到欧芭的掌控,这个时空也会知道。时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或许她可以利用这点。

泰瓦对于自然世界的爱以及他能够轻易地将其转为自身优势的方法从她心中一闪而过,同时另一条树枝抓住了她,而她则转为虚相穿过它,她的火花在她的胸口内更明亮地搏动着,彷佛要标记这一刻。还有娜希丽,她曾对四周的石头说话—而且石头看似做出了响应,不是吗?暗示着它们不知何故竟能理解 …

「嘿,」她说,其音量足以让欧芭因明显的困惑而皱眉。「我不知道你能否理解我,但在这里我想赌一把,因为是你造就了我们,而且我们也造就了你。众神与怪兽,英雄与恶棍,还有一座容纳我们所有人的城市。你不会从我们之中选择你想关心的人。你不偏袒任何一方。好吧,想要你选边站。我想说的是:一个偏袒任何一方的拉尼卡根本就不是拉尼卡。她想把你变成某种不属于你的样貌。」她稍作停顿并恶狠狠地看了欧芭一眼。「就跟非瑞克西亚人一样。」

欧芭退缩了,有那么一刻,她看似明白了自己的行事规模。卡娅差点为此感到遗憾。当你知道它们已无药可救时,会更容易对抗那些怪兽。但卓塔妮的这张脸正是杀害泰莎的凶手,因此她不认为一个震惊的表情会在她摆脱这个状态时减缓她的速度。

再次往下看着将她固定住的树根,卡娅孤注一掷,「拉尼卡。拜托。」

这次当她试着转换相位时,树根竟穿过了她。卡娅一路穿过房间朝欧芭冲去,跳过树根,穿越树枝,然后转为实相让鬼影树枝穿过她的身体。此刻欧芭已经更紧密地掌控世界之魂;卡娅不打算再次躲避树灵的愤怒。卡娅的节奏必须精准,就像泰莎结算账本那样精确。每一个步骤都得抵销前一个步骤开启的账户。

关于泰莎的思绪正好就是让卡娅专注的关键。她欠欧佐夫债务。泰莎透过接管公会的领导权而免除了一部分,但那又为她带来什么好处?被一个在入侵事件过后受到悲伤毒害而无法分辨敌我的卓塔妮谋杀了。死去又让公众瞻仰,而且可能归返—有权势的欧佐夫经常如此—但却永远不同了。永远不再活着。她的死是卡娅在账本上永远不会抵销、永远不会删除的条目,而且知道这点也帮助她钻过、绕过,并穿过任何欧芭抛向她的障碍物。

然后卡娅穿过一根与她的大腿差不多粗的倒落树枝,从这场混乱开始,她几乎是第一次与欧芭面对面。她眨了眨眼,而有那么一刻,她以为自己看见了泰莎,正站在一旁,一边示意她动手。她的注意力突然移回正在咆哮的欧芭身上,她开始咒骂侮辱卡娅,但卡娅只感到哀伤,还有疲倦。

她在调整站姿时踢中了某个东西,于是她便往下一看,发现地上有一个魔调局屏障结界胶囊。弯身躲过另一条狂乱挥打的树枝,她一把抓住胶囊,希望另一颗同样的胶囊也在附近。屏障结界不该用于拘禁;它们被用来封锁已被魔调局宣告的犯罪场景。

维图加基是一个犯罪场景。而当卓塔妮允许他们在此举行集会时,她也承认了魔调局的权威。卡娅挺直身体,手里拿着结界锚。

「不行,」她说,一边按下按钮以布下屏障。一连串魔法光芒窜出,奋力缠住欧芭的形体。再一次,卡娅认为自己透过眼角的余光看见了泰莎,正试图抓住光束缎带并将其引导回欧芭的位置,但她却无法直视,无论如何都无法希望,无法容许自己看见

欧芭发出尖叫,一边挥打抗拒着结界。她就快挣脱了。这是无可避免的事。屏障结界本应从两侧同时启动,让他们能够封锁场景并且不会暴露任何东西。她无法独自完成,而且也没有其他人能帮她:他们全都被捆绑,全都被束缚住了。她就要输了。又一次。

艾庄塔睁开了眼睛。

自从她被刺穿后便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并且也没被抓住她伙伴的任何一条树根缠上,这位底密尔吸血鬼翻滚成跪姿,鲜血持续自她胸前的伤口涌出,接着从地板上抓起被遗忘的屏障结界锚。她一边起身一边按下按钮,于是有更多缎带窜出,缠住欧芭,并在她愤怒地嚎吼时将她固定于原位。艾庄塔和卡娅一同把缎带愈拉愈紧—直到它们从卡娅的手中溜出。

不想失去她们获得的优势,卡娅急忙抓取她所能找到的第一样东西,她的双手紧握住欧芭的其中一条鬼影树枝。她对树枝强行注入一波死灵能量并感觉到它屈服于她的号令,从此由操控而非欧芭。抓着这条灵活的新树枝,她将它挥向那团绳索,使用它来抓捕并囚困那个不停挣扎的树灵。

这份延展的束缚依然紧绷,就像有两个人抓着它们。又一次,卡娅拒绝让自己看见。如果真泰莎,她就会分心,而此刻她可担不起那样的后果。如果不是,那份失望甚至更糟。

她们持续拉扯直到欧芭停止挣扎,直到她被缠在屏障结界以及卡娅从维图加基偷来的鬼影之中,就像蛛网中央的苍蝇俘虏。

Matt Stewart作画

房间停止移动。

「都结束了吗?」雅鲁斯问道。

「还没,」艾庄塔说。「但你看 …」

卓塔妮的另外两颗头正开始苏醒。她们挺起身体,然后探向她们那不停挣扎的姐妹。她们各自将一只手按在她的太阳穴,接着她便瘫软无力。

同时卡娅心中有某个东西崩塌了。她原本可以在打斗期间杀了欧芭。现在,随着这位树灵被俘且不醒人事,这又会太像处决。她无法这么做。无论她有多想,她就是无法。

在欧芭停止打斗的当下,艾庄塔看似也耗尽了力气。然后她倒下,面朝地板,并且不再移动。卡娅挺起身体,终于允许自己看往屏障结界的另一头。当然,那里什么人也没有。那份期望太高了。她垂下肩膀并环顾整个房间的纠结木质结构与被困住的公会长们。「这是一场好集会,大家,」她疲倦地说。「只要我们任何一位还活着,我们就永远、永远不该再这么做了。你们同意吗?」

在他的树根牢笼内,拉尔开始大笑,而过了一会儿,卡娅也跟着笑了。他们不是因为被逗乐而笑,而是因为活着,有时候在对的光芒下,放松看起来会很像喜悦。

一切都取决于你如何看它。


拉温妮等两位鹏洛客的笑声终止才清了一下喉咙说道,「如果你们笑完了,我们其他人会很感激有人帮助我们脱身。」

「是啊,我想接下来就是善后了,」卡娅说道,一边前去切断树根使波费脱离地板,并伸出手协助他起身。他点了点头,走了两步,然后跪下来将倒下的艾庄塔抱在怀里。

「你整个期间都在装死吗?」他问道。

艾庄塔张开一只眼睛。「你是名侦探。你告诉我啊,」她说。她的声音虽然紧绷又虚弱,但却无比清晰。

波费眨了好几次眼睛,然后仰头看着此刻已变得遥远的天花板。「我该如何处置你呢?」

「你不知道吗?」艾庄塔问道。「底密尔会堂几乎已消失,我们的公会长也死了。我们四散的杀手就像流浪狗。如果你把我们其中一人带回家,你就得收留我们。」

波费严厉地看着她。

「此外,你还需要一个助手,不然你立刻就会被谋杀。我肯定这个房间里有一半的人愿意付我钱这么做。」艾庄塔短暂露出好奇的神情。「或许我可以让他们相互竞标。」

「你才不敢。」

「那倒是真的。」她的表情软化。「一个助手需要一位能让她保护的侦探。我们现在是一个生态系统了,就你跟我。」

「我付不出你的薪水。」

「我会兼差。」

「而且我们得谈谈你对于拉札夫已消失的顽固坚持。我们都心里有数。」

「一个女孩需要保有她的秘密。」

卡娅再次笑了。这并没有那么好笑,但能够活着大笑,站在一个充满不害怕彼此的人们的破烂房间里,并知道即将为泰莎的死复仇,这些都令人感到宽慰。泰莎,还有其他许多人,或许永远也无法判定某些人的身份,但有一件事欧芭说得对:比起为陌生人,你更要为熟识的人哀伤。那就是心运作的方式。那就是心必须运作的方式,否则多重宇宙里的任一处就永远只剩下哀伤。这样比较好。的确,与像黑暗虚空—或甚至维图加基—那样的辽阔之物相比之下显得自私又狭小,但有时候小规模比较安全,因为人们能够理解小规模的事物。人们能够保留小规模的东西。

卡娅想把一些东西保留一段时间。

她前往房间各处,切断树根让每个人脱身,帮助欧瑞梨从翅膀上扯下贪婪树枝并且不额外破坏任何羽毛,以及试图避免不小心割伤克仑可—他正在他的树根茧内不停挥打咒骂,看似完全不清楚这场战斗已结束。

维图加基已不再移动;卡娅甚至不确定这棵伟大的树是否还活着。即使他们大部分人都将活着离去—这点相当令人感到意外—但他们并非毫发无伤地逃离这场战斗。

拉尔指着他外套缝边上的裂口。「托米克会把我杀了,」他说。「他要我保证不会跟我认为是盟友的人发生危及生命的战斗,除非他也在房间里,显然我的配偶在场就会阻止我采取他所谓『无理鲁莽』的行为。」

「如果他问的话,我保证会告诉他不是你挑起这场打斗的,而且你大部分时间都被固定在地板上,没有承担任何不必要的风险,」卡娅说。

「认真?」

「我的意思是,那是事实。而且没错,如果可以的话你就会鲁莽行事。要我那样跟他说吗?」

「我更希望你别那么说。」

卡娅微笑着。「那么我会继续用第一版故事。」

等大家都脱身后,波费协助引导跛脚的艾庄塔走出树根,并欣然接受她的含糊挑衅,而其他人皆凭自身之力离去—除了克仑可,他发现自己正被愤怒的欧瑞梨一路拖着走,她在这一天的混乱过后决心要看见某个人被逮捕。卡娅暗自猜想欧瑞梨会发现法律认为从一位树灵的咆哮中搜集的证据并不足以用来定罪,但那要等之后再来烦恼。

之后还有好多事要烦恼。

在其他人离去的同时,卡娅靠近卓塔妮。塞斯与希姆正在啜泣。欧芭无力地垂挂于她的屏障结界中,没显露任何她还活着的迹象。

停在一段表示尊敬的距离外,卡娅低头行礼并等候着。无论是否为三分之一个凶手,卓塔妮依然领导着瑟雷尼亚直到有人反对。

终于,声音止息,塞斯问道,「你需要我们提供什么?」

「我为我的打扰道歉,」卡娅说道,一边抬起头。「但我需要知道。欧芭 …」她的声音慢慢减弱,甚至不确定该如何提问。

希姆叹了口气。「十会盟没有符合我们情况的条款。欧芭依然是我们的三分之一;我们无法切割她。就算可以我们也不会这么做。她还是我们的姐妹。」她稍作停顿,看似意识到那听起来有多么不得体。「对你所失去的,我感到很遗憾。」

「我也是,」卡娅说。然后她停了下来,不发一语。其他任何事都简单多了。

「当一根树枝腐烂了,为了这棵树的整体健康,它必须被移除,」希姆说。「如果留着不管,腐烂将会扩散,这棵树就会死亡。我们会悼念我们的姐妹,她已死于那场入侵之中。剩下的并不是原本的她。」

塞斯发出一种紧张、打嗝般的声响,同时以双手掩面。

「我们想独自面对我们的哀伤,」希姆说道。「我们必须深入我们的想法,并试着修复我们与太瑟雷尼亚的连结,看看她在我们的姐妹做了这些事之后是否还希望我们维持原状,为她发声。或许我们也来到了尾声。在我们进行交流的期间将由埃玛拉谭吉代表盟会,或许在我们归返之后也还会是她,这都取决于太瑟雷尼亚的意志。我们已经召唤她了。也许你不会再见到我们。」

塞斯放下双手。「万物终将消逝。树木扎根,它们生长,它们朝太阳开枝散叶,它们存活一段时间,等那段时间结束,它们便死去。如果太瑟雷尼亚认为我们的时候到了,我们也会离去。」

「拉尼卡将会为了我们姐妹的作为而评判我们,」希姆说。「现在离开吧。」

感到比她想象的更加精疲力竭,卡娅环顾四周。她独自一人待在卓塔妮和殒落的托西密身边。她推测瑟雷尼亚还有其他仆人—或许是托西密剩余「最忠诚」的成员—会前来收拾残局。若非他们,埃玛拉也会在抵达时为此进行安排。她还是犹豫着。

「至于十会盟 …」

「任何需要它的人都可查阅它,」塞斯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清晰条理说道。「维图加基并未倒下。即使发生这一切,瑟雷尼亚依然挺立。我们会履行必要的职责。如果有查阅十会盟原稿的理由,那些寻找它的人将会在这里找到它。」

那是她在这种情况下所能期望的最佳结果。卡娅点头致意并开始撤退,慢慢将她身后那扇破损的门尽可能地关上。

没有人在等她。她完全无法责怪他们。

在她走出庄园的当下,她猛然意识到自从欧芭将凯澜从屋顶上扔下后,她一直没看见任何凯澜的踪影。她加快脚步,希望她不会一走到外面就发现她的伙伴被摔烂在庭院的石头上。

如果伊泽霖的其中一位探员死了,他会通知我,她心里带点疯狂地想着。那无法压制她脑中的细小声音,正试图提醒她她的朋友们有多常受伤,以及她多常在朋友们留下时一走了之。

无论最后一个离开的人是谁都花了时间把门关上。她能够尊重这一点。但她却无法慢下脚步,毕竟她想起了自己需要担心的事。她跨过大门,差点就迎面撞上凯澜。

他向她眨了眨眼。她也对他回眨了眼。他先回过神来。

「伊泽霖要我在你和卓塔妮交谈时待在外头,但不要在你知道我安然无恙之前去任何地方,」凯澜说。「我没事。你还好吗?」

「我希望他当时叫你进来,但我很高兴他要你等候,」卡娅说。「不,我不太好。我一点也不好。」

然后,从她在办公室里发现泰莎死去的那一刻起,卡娅允许自己做一件无法想象的事。在大为震惊的凯澜面前,她允许自己哭泣。


三天后,卡娅坐在卡洛夫大教堂的长椅上凝视着自己的双手。此时,有幸被选为将泰莎带往祭坛的欧佐夫护柩者们正把她的遗骸搬运至前方。

他们将灵柩放下时发出一声空洞的隆响。伴随着欧佐夫的尊贵亡者入场,管风琴师正弹奏着一首传统的进行曲。接着卡娅身旁一道扭曲又不悦的声音说,「那么,这一段音乐叫什么?」

「我想它叫『给不亡者的华尔兹』,」卡娅说,不太敢抬起她的头。

「可笑。」泰莎嗤之以鼻。「我一直以为它叫『你可以把它带走。』」

卡娅终于让自己抬头看。

泰莎在她身旁,只有她那稍微半透明的形体透露了「她的尸体正在祭坛上而她的鬼魂正在卡娅身旁」这个事实。那道致命的伤口已消失。不像某些鬼魂,泰莎显然没兴趣用她的死亡方式来定义她的来世。她的手杖靠在她的腿上。从卡娅认识她以来,那一直都是她身体的延伸;她现在还保留着它是非常合理的事。

「我很感谢你在我重新苏醒时防止我的公会分崩离析,」泰莎说。「也谢谢你协助判定并铲除杀害我的凶手。你人真好。」

「我因为让你死亡而欠你一笔债,」卡娅说。

「如果它存在的话,就当它已全数偿还了吧,」泰莎说。「老实说,这样比较好。不再饥饿,不再有令人分心的身体需求,就只有我和账本以及公会资产,本来就该这样。像死亡这种小事怎么会阻止我经营这个集团?我即将在这里待上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Julia Metzger作画

「参与维图加基之战的人是你吗?」

「当然是我。当你在拉尼卡的时候,我就会一直照顾你。」

「你为什么要 …?」

「你有正事要忙。我只会让你分心。真的,卡娅,你需要学着用适当的顺序做事。」

卡娅发出一道不是轻笑就是啜泣的声音。在大教堂的黑暗中,这两者很容易混淆。泰莎皱眉,一边盯着她看。

「你没事吧?」

「很抱歉我无法为你杀了欧芭。」

在战斗结束后的一段时间里,卓塔妮已让出领导权,正如她所承诺过的,并遁入一种深沉的冥想状态。拉温妮每天都在研读十会盟,试图找到在树灵最终苏醒后逮捕欧芭的方法。至目前为止,她一直没有重要的发现。

「不需要,」泰莎说,声音转为严厉。「拉温妮不会找到逮捕她的正当性。她有太多漏洞可以钻了。另一方面,我不打算使用任何像法律一样直接了当的方法。瑟雷尼亚肯定会争辩说她能够被净化并且改过自新。透过会计师大军以及古老到连俄佐都无法理解的财务章程,打算提出:暗杀一位欧佐夫公会长的代价就是你认为你拥有的一切。他们想让她活着?这个嘛,她的死亡可是便宜多了。」

「噢,」卡娅说。

「当然,你必须离开。我希望事情不需演变至此,但若我打算彻底 摧毁瑟雷尼亚—只因为他们不藉由惩罚某人来响应欧芭的叛行,那么最好别让我的前任公会长,那位知名的刺客,活生生地到处闲晃并让人们搞混当家的是谁。」泰莎期待地看着卡娅。「你能理解,对吧?」

「我有点希望我无法,但我确实理解,」卡娅说。「总之,我也打算离开。我不想成为那种杀害无法为自己辩解的人的凶手。不过在她做了这一切之后,如果我继续留在这里 …我或许会成为那样的人。」

「很好。就这么说定了,」泰莎说道,听起来完全就像她自己,这让卡娅笑了,藏不住笑声。

「我以为我失去你了,」卡娅边说边靠了过去,并在展开手臂的同时让自己半跃离生者的世界,不怎么颤抖,然后拥抱了她的朋友。

过了一会儿,泰莎也微笑着拥抱了她。


在那之后过了四天,随着泰莎的尸体供公众瞻仰并且她的灵魂召集了新一代的鬼影议会,卡娅也踏入笼罩于魔调局的寂静高效混乱氛围中。正在闲聊的探员们拿着一杯咖啡靠在接待桌旁;有更多探员在长廊上移动,几乎不去注意彼此。

他们更没注意到在他们之间穿梭的卡娅,正一路前往凯澜的办公桌。幸好他在,一边忙着输入他最近期的案件笔记,此时她走上前来敲了敲他的办公桌角。

凯澜抬起头,随即露出一道灿烂的笑容。「卡娅!」

「我早上就要离开了,」她说,却稍微惊讶地感觉到在她胸口浮现的痛楚。她会想念他的,这位才华洋溢、缺乏经验、急切的伙伴。这样想也不错:当她不在的时候,拉尼卡还会有她想念的人—活人。「一旦我完成这里的事,我答应过一个朋友要帮他猎捕被他称为『怖熊』的东西。他是个好人。非常热心。我想你会喜欢他的。」幸好他们可能永远不会相见。一想到凯澜和泰瓦决定在战场上相互逞勇就令人感到精疲力竭。

「谢谢你告诉我,」凯澜说。

「只是想在出发前过来看看。有任何朱迪思的下落吗?」

「没有。」凯澜摇了摇头。「没有人发现尸体,看见她,也没有人宣称杀了她。目前其余的拉铎司成员看似相当低调,即使他们与波洛斯已不再处于开战边缘,这样或许是最好的结果。欧瑞梨是彻底被惹毛了。」

「此刻我不会想犯法,」卡娅同意道。「波费还是把时间都花在我们的前逃犯身上吗?」

「他正式雇用艾庄塔为助手,」凯澜说。「所以她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卡娅眨了眨眼。「他是认真的?」

「没错。就算你不在,这里也会变得很有趣,」凯澜说。然后他咧嘴一笑。「我好高兴。」

卡娅以笑容回应。「奇怪的是,我,也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