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片寂静,直到所有人似乎都为此而窒息为止。伊泽霖转向卡娅,「你知道这件事吗?」,他问道,打破了沉默,试图让这件事变得更容易处理些。

「什么?才不!我们静静地在那坐了一下,接着那朵花就从墙上出现。波费把它放进罐子里,就说他已经解决了整起案件」,卡娅说,「完全没跟我提到要指控卓塔妮。」

托西密抗议:「卓塔妮绝对不可能。即便她曾受到非瑞克西亚的影响,她也不可能在圣树愈合期间离开维图加基!如果说在这些事件里,有哪个人是绝无嫌疑的,那必然是她。」

波费说:「我相信她就是打算靠这事实摆脱嫌疑」,双眼仍然盯着三位一体的树灵,她们的身体缠绕在一起,不发一语,看来相当困惑。和从前一样,树灵的头是分开的,每个头都分别反映了自己对眼前情况的反应。赛丝看起来更加愤怒,针对这位秩序树灵的根所做的指控激怒了她。希姆看来既震惊又害怕,身为和谐树灵,她无法接受周遭有任何不和谐。只有欧芭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这位生命树灵看起来依然平静而超然,彷佛有一个自己造出的屏障将她从眼前的情境中抽离出来。无论这里发生什么事,都与她无关,她就只是看着人们在争论罪行和责任。

波费又说:「战争结束后,我们很容易将一切都归咎于非瑞克西亚人。路上的每个坑洞都是非瑞克西亚人造成的,而不是我们没有好好维护;每个谣言的源头都是非瑞克西亚。我们把所有谎言、不平等和错误都归咎于非瑞克西亚。但早在他们进攻之前,我们就有能力做出残忍之事、有能力犯罪,也有可能背叛。」

其他公会领导人纷纷提出抗议,有些是对自己人可能是幕后黑手的想法真心不满,另一些则似乎带有一点表演性质。朱迪思大声咆哮并大骂一切都是子虚乌有,是不合格的调查人员试图为他们的底密尔走狗卸责,但同时她也一边在扫视房间,看看哪个出口最方便让她逃走。克仑可则不断往角落后退,寻找可以用作武器的物品,他在各种危险中磨练出来的知识告诉他,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只有依佐妮依然平静地不发一语,看着这一切发生,彷佛她只是在观察某种稀有而致命的花朵绽放一样。

艾庄塔站了起来,像条蛇一样灵活地穿过人群,站到了波费的身边。波费看了她一眼,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微笑,「我就知道你会忍不住介入揭开真相的时刻」,他几乎像是在取笑艾庄塔似的说着。

艾庄塔翻了个白眼,说:「拜托,难道我会现在 让你被杀掉吗,我可是这么努力地让你活到此时此刻。去吧,继续解释这位好好小姐的可怕杀人计划,还有她是怎么在整个拉尼卡都试图追捕她的情况下,办到这件事。跟我们说吧。」

「我倒希望告诉我们 」波费说,「我知道是她做的,但还不太清楚为什么。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要背叛拉尼卡对她的信任,并让我们的历史存放在维图加基,还把原版的十会盟收着自己看管?为什么?在这个重建时期,公会一旦群龙无首就很可能彻底崩溃。虽然我一直受益于公会制度,当然也有所牺牲,但我并不真的拥护公会制度,但同时,我也知道,公会对于维持城市的健康和稳定来说至关重要,如果我们要从入侵中恢复,我们就需要维持这两种状态。」

「我们没有…」希姆开口说。

「你竟敢…」赛斯也说到。

欧芭却不发一语,就连她的妹妹们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看着她时,她也依然沉默着。她们的表情从恐惧和愤怒转变成疑惑,然后是震惊。自始至终,欧芭的眼神都没有离开过她们,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你怎么…?」希姆问。

「为什么…?」瑟斯问。

Evyn Fong作画

「因为他们活该」,欧芭厉声说,平静的表象终于褪去。

卡娅还没意识到前就站了起来,拔出匕首做好准备。艾庄塔用制止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于是她又慢慢坐回座位,但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过卓塔妮。

「他们在拉尼卡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背叛了这个时空」,欧芭继续说。「在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们还只想着赚钱和发明,操弄着快乐和痛苦。 我们是太瑟雷尼亚的意志!我们就是拉尼卡这个时空,而不只是这个世界演化出来的城市!我们是这个时空的绿意和不断成长的心脏,没有我们,就不会有拉尼卡,也不会有城市和公会!太瑟雷尼亚差点为了守护他们所做的一切而陷落,但当我们摇摇欲坠时,他们却不遗余力的要将我们连根拔除!」

希姆和赛斯在相连的状态下,尽可能地往后退。与此同时,波费却向树灵的方向前进了一步。

他说:「如果你能更明确的跟我们说明一下,确切来说我们是如何背叛了太瑟雷尼亚以及拉尼卡,也许我们会更清楚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或许可以找到一个没有人需要进一步受罚的解决之道。」

「我不认为有」欧瑞梨咆哮着说。

拉温妮朝她看了一眼,她便安静了下来。

与此同时,波费持续看着欧芭,耐心而专注,就像一个正等着上重要课程的学生般。树灵向他靠近了一些。

「非瑞克西亚入侵时,我透过树根看着一切。维图加基就是拉尼卡,而我们就是维图加基;我们守护着这个时空上的每一寸土地。我能感受到他们肮脏的烁油渗进我们的大地,当他们大步走在街上时,我能感受到那不自然的脚步,也尝到到人民的血渗入根里的味道。这个味道 ……伤了我。」欧芭向希姆和赛斯瞥了一眼,一霎那,她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我担心如果任由它肆无忌惮地蔓延,会对我们造成影响,于是为了我的妹妹,我选择自己承担痛苦,独自对抗破境树带来的腐败。」

「我们从来没有要求你这么做」,赛斯说。

「你从来没有问过为什么它伤害了整个拉尼卡,却独漏我们」,欧芭说。「只要有机会,你就变得和其他人一样自私。我可以感觉到每一件事,每一个令人作呕的、可怕的瞬间,每一次恶意的掉落。我们差一点就坠入破境树里,成为他们骇人设计里的一部分。 一旦太瑟雷尼亚,也就拉尼卡沦陷的话,没有人能得了做什么来拯救他们。我独自在黯夜中战斗,没有人帮助我,而我却能清楚看见他们所做的一切。」

波费问:「谁做了什么?」试图引导对话。

欧芭对着他瞪大眼睛,眼神里满是仇恨,狠毒得简直和葛加理的毒素一样致命。 「他」,欧芭猛地伸出手指着克仑可,「不断囤积资源。他的小跟班会在他们的保护者在别处忙着拯救拉尼卡人的生命时,袭击商店和仓库,将一切能拿到的东西全部拿走,将架上的东西拿到一个也不剩,再把那些生活必需品——干净的水、食物和医疗用品——用连欧佐夫集团都会不好意思的价格,高价卖给拉尼卡人民,在拉尼卡人的伤口上洒盐」。

欧瑞梨和拉温妮亚转向克仑可,表情冷酷且充满质疑。克仑可蜷着身子靠在墙上,不敢看向他们的眼睛,却没有否认这些指控。

欧芭还没说完。「要是他没这么做,可能有好几千个拉尼卡人能在入侵中幸存。但因为他,这些人失去了这个机会。还有你!」她把注意力转向凡妮法,「你为你的同胞流下了虚假的眼泪,你们关起门后所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我知道你们之间根本没有失去多少爱。洁加纳着迷于非瑞克西亚烁油,甚至开始用它来感染一般生物,无法言语的拉尼卡野兽,根本无力反抗这一切。要是入侵持续得更久,她应该就会开始对有更高智慧的生物下手。她已经走在毁灭所有人的道路上。

凡妮法没有反驳愤怒的欧芭,只是一脸悲伤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欧芭接着将矛头转向房里的其他人,她一一扫视每个人的脸,最后把目光落在卡娅身上。

卡娅坐得更挺了一些,等着听欧芭会朝她吐出什么样恶毒的言语。懦夫?她很清楚知道自己不是。逃兵?她就算知道自己会因为离开拉尼卡而受到谴责,她还是会回来了。失败?

这是卡娅认为她最无法忍受的一个字。如果欧芭真的这样说她,那么无论她是否愿意,她都很可能走进黑暗虚空里,又一次逃离一场需要她关注的危机。有些事她还没有能力承受。

但欧芭并没有说出这些话来,相反的,她在连体的状态下,尽可能地向前倾,说道: 「你为泰莎感到悲痛,并来到这里,这个房间里,参与这个荒谬的调查,因为你深深地为她感到哀恸……但没有人应该哀悼她。她就是一个怪物。她所做的,以及准备要做的,比我可能犯下的任何一个罪行都还要更不可饶恕。泰莎卡洛夫与非瑞克西亚人勾结,秘密接触他们。她打算在入侵完成后以他们之名统治拉尼卡。她背叛了这间房里的每一个人,如果我对她的罪行做出判决,那么又是用什么资格来对做出判决呢?我所做的不过是你们全都会做的事,你们显然都有动机这么做。」

「姐姐,不」,希姆一边说,一边颤抖着伸出手去抓欧芭。「不,你整个人陷在愤怒和悲伤,以及整个城市的苦痛中,这误导了你的判断。我们代表的是太瑟雷尼亚,但太瑟雷尼亚并不是拉尼卡的法官和刽子手。你现在和过去所做的 ……,都是不对的」

凡妮法猛吸了一口气,接着站了起来,眼睛盯着欧芭。「你说得没错」,她说,「洁加纳当时的确在对非瑞克西亚烁油做实验,但在你急着用仇恨的眼光看待我们的争吵时,你没注意到的是,是我同意她这么做的。她在寻找治疗非瑞化的方法,试图治疗非瑞克西亚带来的污染。她想要找出能救回逝去的人民的方法。她根本没有想要将烁油用作武器。若有的话,我一定会知道,我很小心的监看着她。 」

赛斯说:「所有的树根都是被掩埋起来的,他们天性如此。我们可以透过树根听到一些事物,但只能远远的听。你无意中听到的可能不是——也确实不是——你眼前所见事实的全貌。」

「你没有权利这样说泰莎卡洛夫,她,无论从哪个面向来说,都是英雄。」

有那么一瞬间,卡娅以为自己不小心说出了这句话,但声音清楚传入她的耳中,她转过身来看到艾庄塔沉着脸,眯着眼看着树灵。

「没错,泰莎有和那些入侵者接触」,艾庄塔说, 「有些死者在为拉尼卡捐躯前,还没有完全被非瑞化,泰莎从他们那里学会了非瑞人的的语言,并以此和非瑞人开启交流。他们认为她是一个有用的特例,于是回复了她。在她能和他们进行稳定沟通后,她就开始帮抵抗的人们通风报信。她利用在欧佐夫服务的鬼魂来监视那些怪物的每一步,还冒着可能被非瑞化的危险,她将自己的生命置于城市的需求之后。我当时也是她的联络人,她一直在与底密尔会堂合作,她,还有帮她的那些死者。她是一位英雄,从未背叛过拉尼卡。而你,只看到了表象却没有深入理解的人……倒是很乐意背叛。」

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克仑可开始缓慢地向门口走去。伊泽霖怒目盯着他,强而有力的翅膀展开,彷佛正在考虑是否要猛扑向他。「你呢,罪犯?」他声音尖锐的问,「别想撒谎,参议院议长就在这里,她会知道的。」

「是啊,那又怎样?」克仑可问。「鬼怪们为了从敌线后方获取这些补给品而死,而非瑞克西亚人是肯定不会分享物资的!你要我冒着生命危险却连一点钱也不能赚吗?」

「我说的每件事他都有做」,欧芭说,「我看到他做了。就算我相信你说的秘密英雄和双面间谍的故事好了,他也犯下了我所看到的罪行。」

拉尔突然问:「奇洛兹做了什么?」

卡娅转身看向他,几乎忘了有一个伊捷发明家也死了。她只从波费那里听说,而没有亲眼目睹。欧芭对着拉尔冷笑了一声。

「他挡到路了」,欧芭说,「我派了那个刺客去追杀鬼怪,而你的发明家正好站在那边。就算他没有站在不该站的地方,你的会堂也和其他公会一样需要整顿!你以为这座城市会学到,让鹏洛客担任公会领导位置是件危险的事,他们总是随时准备好离开,却没有好好看顾人民。你的人,奇洛兹,对非瑞克西亚的科技相当着迷,烁油为他们提供动力并改变了他们,但他们打造出来的东西 ……奇洛兹想窃取他们的设计作为己用,借着腐败的技术在公会中崛起。」

「你因为工业间谍活动而杀了他?」拉尔问,手上有电流在劈啪作响,「我敢说我的公会里有一半的人都会因为相同罪名而死在你的手上!」

那么也许我该这么做!」欧芭厉声说,「也许为拉尼卡清理入侵留下的残污,就意味着要杀光每一个曾经受到来残害我们的人所诱惑的人,哪怕只有一下下被诱惑也要算进去!」

赛斯说:「姐姐,,你应该跟我们说你很痛苦。」

希姆说:「你应该让我们分担你的感受,我们会担起我们应付的责任。」

「你受伤了,需要治疗」,赛斯说。

「拜托」,希姆说。

「拜托,就算你以前不能,但至少现在让我们帮你。」

有那么一瞬间,欧芭似乎要听从她们的意见了,但当她们向她伸出手时,她又后退了。

「傻了,你们全都傻了」,她说。她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房间,将一切事物都推开。 「你们拒绝去看、去听,也拒绝看到。最糟糕的是,你们还恭贺自己打了一场漂亮的仗,赢得了一场胜利——即使在这里,你们沾沾自喜地站在我面前,以为自己已经看穿了我的计划。我的杀人计划早已进行了好几个星期。」

屋内陷入寂静,就连波费也显得震惊。

欧芭觉得自己获胜了,于是站得更挺了点,接着说:「我目睹了无数残忍、懦弱和软弱的例子,所有这些都需要大自然公正的审判。早在我开始狩猎更大的猎物之前,拉尼卡的街道上就已流淌着罪人的鲜血。 你们只在我将目标瞄准你们关心的人时,才注意到我的计划,那些你们觉得重要到足以让你们感到悲伤的人。但这一切还没结束。」

「不,结束了」,欧瑞梨站起来说,「仅以波洛斯教团公会领袖被赋予的权力,我在此正式逮捕你,太瑟雷尼亚的欧芭。」

「哦,是吗?」欧芭戏剧性地环顾四周,先是看了看房间,接着又看向她的妹妹们。 「你打算怎么做?我们可是卓塔妮,是三位一体的,我的妹妹们除了逃避战争带来的恐怖外,没有犯下任何罪行。你们的法律可不允许你逮捕他们,就像你也无法逮捕我用来伸张正义的武器一样。 这一点早已被巨细靡遗的点出了。非出于自身自由意志行事的人,对自身亲手犯下的罪行也不负有任何责任。」

「我会找到办法的」,欧瑞梨怒道。

欧芭说:「你该坐」。房间开始摇晃了起来,虽不剧烈,却足以让欧瑞梨跌回座位上,也让大侦探波费跌倒在地。他屁股着地,双手张开以免向旁边倒去,一边眯着眼盯着欧芭。

「这非常不礼貌」,波费说。

欧芭说:「相信我,我们不用在乎礼貌了」,接着转向希姆和赛斯,她们仍在用平静而舒缓的语气说话,试图让她平静下来。欧芭拍了拍手,她们瞬间变得无力,像枯萎的花朵一样瘫软在各自的树干上,眼睛半闭着,什么也看不见。

欧芭说:「这样比较好。我要感谢你,侦探波费。很抱歉你必须在这里经历这一切,你是我见过最接近无罪的人。」

「在这里经历什么?」朱迪思问,这是她第一次听起来充满警戒而非百无聊赖。

彷佛是在回答她,房间开始摇晃起来,维图加基正在回应控制这棵大树者的命令。庄园的房间开始扭曲变形,伊泽霖咆哮着,艾庄塔则从衬衫里拿出一把长而且阴森的刀子,瞄准了欧芭。

「我就是维图加基!」欧芭吼叫着,做为她身体的树枝从悬垂着她妹妹们的树枝上分离出来,她们沉默不语却满脸震惊。欧芭将自己拉得离他们越来越远,直到她虽然还是附着在树上,但已经成为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不再是卓塔妮。自他们被太瑟雷尼亚选中以来,这是第一次,她成为了欧芭,单独一个人。「我就是太瑟雷尼亚!我是拉尼卡!」

Lius Lasahido作画

带刺的藤蔓冲破墙壁,抓住了齐聚在此的拉尼卡领导人们。卡娅穿过试图缠住她的圆圈,手中挥舞着匕首,一边冲过去将凯澜和拉尔救出来。

「谢谢你」,拉尔说,眼睛里闪烁着电力产生的火光,接着从背上的蓄电器中取出闪电,朝欧芭挥击而去。欧芭吸收了这一击,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本应是毁灭性的一击。相对的,她一只手做出挥砍的动作,一根巨大的树枝快速横越房间,狠狠刺进拉尔的胸口,并将他钉到了最近的书架上。书架因而摇摇欲坠,架上的书籍四散。

这一切不过是几秒钟内的事。拉温妮试着站起,却发现自己被从地板上窜出的肥厚而多节的树根绊住了。这些树根缠绕着她的脚踝,如此轻柔,使她直到现在才注意到,但却让她无从施力来让自己脱身。欧瑞梨想过去帮她,却发现自己也是一样的情况,更多的藤蔓缠绕在她的翅膀上,困住了他。绑着杀戮女郎的锁链突然松开──一瞬间,刺客就不知去向了。

藤蔓缠绕着依佐妮,使她动弹不得,而她则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这些藤蔓。直到这些藤蔓到了定位后,她才动了动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她将内容物洒在藤蔓上,冷静地看着它们枯萎、掉落。

卡娅一边挥砍着一边跑过房间,将试图抓住她的藤蔓和树根全都踩在脚下,接着协助伊泽霖脱困。伊泽霖怒吼了一声,扑向最近的树枝,卡娅则过去帮忙正在挣扎的艾庄塔脱身。欧芭持续以彷佛无穷无尽的树根、藤蔓和树枝猛烈攻击,就像是把那些早被夷为平地的拉尼卡森林的怒气,全都带到了战斗中。

随着房间像街头小贩卖的手拉太妃糖一样不断延伸,每一秒都变得越来越高,天花板也离众人越来越远。卡娅从未在维图加基变形时,身处内部过,所以在看到沼地上的庄园以前,她从不知道,原来巨大又热闹的市政厅竟可以变成完全不同的东西。从墙壁摇晃的程度来看,她越来越不确定要是他们继续在这里待久一点,是否还能活得下来。

房里没有窗户。当波费要她借用这间房时,没有窗户似乎是一件好事,因为这能确保不会有目击者,也不会有刺客利用未关闭的门闩或密封得不够完全的角落闯入,但现在看来,这似乎反而让他们自己被赶进了猎杀场里。

但没时间让卡娅细想了,拉尔又向欧芭投掷了一道闪电,欧芭挥动一根粗厚的树枝将闪电打偏,反弹到墙上,恰好掠过克仑可的头上。克仑可尖声咒骂着,向最近的一丛藤蔓挥出一拳,但随即就被更多从地上窜出的树根环给绑住,并且被死死的困住,挣扎也没有任何作用。

雅鲁斯不发一语,示意卡娅到他身边来。她跳了起来,踢开了一根晃动的树枝,朝他的方向冲去。雅鲁斯却咧嘴一笑。

一瞬间,卡娅被那满是喜悦的表情吓了一跳,然后想起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谁。在四分五裂的格鲁部族里还能位居领导高位的他,被叫来参加这种会议,对他而言,看着这场关于罪犯和政治攻防的沉闷集会变成一场彻头彻尾的打斗,一定有趣极了。她转头向后看,凯澜已成功穿过摇晃的树枝,与艾庄塔会合一起保护波费。她认同这个选择,在房里的所有人当中,波费侦探应是最没有能力自保的人——可能除了克仑可以外,他被困在越来越密集的树根和藤蔓中。但除非欧芭打算让他窒息而死,不然他目前应该还没什么问题。

她将注意力重新转回雅鲁斯身上,他说:「那个骑着巨兽的人在带我来这里之前拿走了我的武器,但我可以随机应变,帮我脱困,我会让你瞧瞧。」

「你会攻击……?」

「我被叫到魔调局去,因为有人放了安札格。这是对的事,神不该被关起来。但却在不对的地方做了,她」,雅鲁斯眯起眼睛,盯着欧芭,「把我的神当作武器。她没资格这么做。」

卡娅毫不犹豫地砍断了他腿上的束缚。雅鲁斯又咧嘴笑了,而且比刚刚笑得更开。他从卡娅身边走开,抓起一块掉在地上的屋椽,像拿着长矛一样握住它,接着越过房间冲向欧芭。这时欧芭正忙着在将拉尔发出的闪电转向,而她的树根则努力将欧瑞梨和伊泽霖捆绑住。依佐妮已经脱困,在这一片混乱中轻快地穿梭着,对那些抓住她的根系下毒,偶尔停下来对某些特别麻烦的藤蔓下毒。凯澜和艾庄塔将朝着他们或波费而来的树根一一砍落,但只进行防御,并未试着突围。

雅鲁斯若能忍住他的古鲁族冲动,不要在面对挑战时大吼一声的话,他可能已经刺中欧芭了。他的声音在扭曲变形的房里回响,惊人地响亮。托西密听见了吼声,于是跳向亚鲁斯,将他从欧芭的面前撞开,并让那根屋椽直接刺穿他自己的胸口。

雅鲁斯怒视着他,仍然牢牢抓住尚未没入托西密身体里的屋椽,问:「你为什么这么做?我本应该击中她的!」

托西密发出一声粗重、喘不过气的声音,然后向后倒下,顺带将屋椽从雅鲁斯手中拉出。雅鲁斯开始寻觅新武器,但所有他抓住的东西都会立刻被蜷曲的树根狂暴地扯走。当他还在试图寻找新的武器时,树根缠上了他的六肢,把他整个人抓离地面并猛地拉向欧芭。这时,欧芭已把目光从拉尔身上移开,朝雅鲁斯的方向倾身,她的脸因愤怒而紧绷。

「他是我的!」她大吼。一根树根从地板升起,尾端扭绞在一起,形成一根顶端尖锐的矛。当她瞄准亚鲁斯的胸口时,这把矛就像一只后缩并竖起的蛇一般。 「你怎么敢!」

雅鲁斯喊到:「我因我的部族而勇敢!为拉尼卡而勇敢!你不代表这个世界,你只是一个园丁,我从不接受你有权管理我」,说毕向欧芭吐了一口口水。

欧芭把树根形成的矛更往后拉,准备猛力刺向。但她还来不及刺中雅鲁斯,艾庄塔就跳到他们中间,将亚鲁斯撞到一旁去。长矛刺穿了她的左胸,让他的肌肉和骨头都受到严重伤害。

卡娅全身都僵住了,感觉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犹豫也都消失无踪。其实她本来也不怎么犹豫了:在欧芭承认自己所做的事后,卡娅就知道这个树灵必须死。但刚刚那一击与杀死泰莎的攻击实在太相似,以至于,原本以为只是故事的内容——一位显然在战争期间遭受了无形但巨大伤害的女人所编造的假设故事——突然之间变成了欧芭杀人的自白。波费早就解开这个案子了:一直以来,欧芭说的都是实话。因为卓塔妮对拉尼卡而言如此重要,所以直到她攻击艾庄塔前,卡娅都没有完全相信她所说的话。

这位底密尔成员一动不动地躺在地板上,嘴角留下一道血痕。波费蹲下,确认她的身体是否还有生命迹象。这位自视甚高又冷静自持的侦探似乎快要落泪了。雅鲁斯正要再拾起一把武器,但一连串的藤蔓立即将他捆住,让他动弹不得,而为他承受或许是致命一击的女人就躺在旁边。

这一切把众人的注意力从原该要做的事情上转移了开来。卡娅发出一声应该会让泰瓦科尔骄傲的怒吼,猛地冲了出去,稳住身子,将凯澜从一根摆动的树枝上撞了下来。他摔在地板上,转身站起,并摆出战斗姿势。

卡娅转动着手中的匕首,猛刺出去,她的身躯稳定,所以当欧芭将树根缠绕在她腰上时,她也没有从因此而跌倒。

欧芭冷笑着说:「逃兵,只会逃的家伙」,一边将更多的树根一层层缠绕在卡娅身上,速度快到卡娅甚至没有足够的时间虚化身体以帮助自己逃脱,她们俩就这样被钉在一场看似永无止尽的主导权竞赛里。当欧芭开始向后拉,好像要把她抛出去时,卡娅终于意识到欧芭要做什么,于是她不再尝试往前,摆起架势准备迎接抛掷。

房里有一半的人被树根和藤蔓困在地上,树枝则将他们压在地上。另一半则围着一动也不动的艾庄塔进行战斗或跪着。依佐妮仍然可以自由活动,但她的小药瓶开始空了,就在卡娅看着这一切的时候,欧芭又在她身上绕了一圈树根,并将她硬拉到地上。

凯澜大喊了一声,然后跳向卡娅。卡娅将一把匕首插进其中一圈树树里,然后抓住他的手,在欧芭将她提到空中时,也将他拉了上去。

在他们上方,天花板像虹膜一样张开,树枝退开,露出了一块长方形的天空。卡娅大叫说:「抓紧!」

「哦,我已经抓紧了」,凯澜大叫。

正如卡娅预期的,欧芭将他们举得越高,底下的房间就变得越来越像一棵自然的树,虽然欧芭的怒气扭曲了维图加基,但他正在回复到原始的形态。墙上出现了几个开口,但那不是窗户,而是木头上的裂缝,是生长中的树皮已经剥落的地方。朱迪思挣脱了树根形成的环,向其中一个开口逃去,并且强行冲了出去。

「胆小鬼」,卡娅低声说道,一边将她的匕首从树根上拔出。这时,欧芭将他们俩入拉回又再抛了出去。抛掷的力量让她不得不放开凯澜的手,凯澜因而被旋转着抛飞向天空。卡娅伸手想要抓住他,但被缠绕在脚踝上的藤蔓阻挠。这时,她意识到了两件事:

抛掷并不是攻击的重点,而且欧芭并不是凭着一己之力在做这件事。即使与维图加基相连,她也没有这样的力量。她是直接汲取拉尼卡的世界之魂,意即太瑟雷尼亚的力量。她夺取了这个时空的力量,并将其用于对付她自行决定的敌人。卡娅尝试着往前进以脱身,比起即将发生的事,她更宁愿直接掉下去。

世界之魂的力量就如同缠在她身上的枷锁,把她拽回摇摇欲坠的庄园之中。


凯澜下坠时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抓住,于是他将手臂挡在脸前以减缓那不可避免的冲击力道。他依然看得见身下的维图加基,维图加基现在的型态介于先前看到的庄园,和一棵看起来很不健康且变形的橡树之间。非瑞克西亚人带来的损害非常深层,但欧芭所造成的伤害可能会更深。

当然,要是他摔到地上去的话,他就再也不需要担心欧芭对他造成的伤害了。

凯澜试图在空中扭动身子,希望能减缓下坠的速度,但却只是让自己旋转了起来,导致他除了失重之外,还多了头晕的感觉。他将眼睛紧紧闭上,不想看着自己撞到地上,接着却开始感觉到自己不再旋转,且下落的速度开始减慢,甚至有点舒服。他睁开一只眼睛,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全身笼罩在纯粹且带着金光的仙灵魔法里,就和他的剑柄所产生的魔法一样。

Durion作画

他把双眼睁开,因眼前意想不到的景象而眨了眨眼。「嘿!我没事!」他一边说,一边挥舞着手臂想要控制自己在空中的位置,却没什么效果。

他身下的院子里,朱迪思正一边绕开破土而出的树根狂奔着,有好几次差点要摔倒了,接着她绕过了庄园的正面,看见了对外的道路。

但同时还有一个红黑相间的熟悉身影,脸上挂着如同彩绘娃娃一般的微笑。杀戮女郎在她的小丑微笑下,露出了一个邪恶而自然的笑容,并从身上抽出了一把带有骇人倒刺的刀。

她说:「这是为了报复你将我丢给那一群狼。你这个调皮鬼,拉铎司可不喜欢孩子们打架。」

她扑了过去,朱迪思则往后跌坐。

就连仍在下坠中的凯澜,也因为庄园内传来的尖叫声而没有听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