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美的太阳自荒野冉冉升起,照耀每一片草叶、每一滴晶莹透亮的露珠。多么光辉灿烂的早晨,这样的日子彷佛充满了希望和荣耀,绝不会有暗影潜伏四周,等着围捕吞噬一切。卡娅站在维图加基的门廊上,眯眼凝望着无瑕的天空,纳闷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无法欣赏像日出这样简单美好的事物。她并非看不出它的美,只是⋯⋯

只是这个时空——所有的时空——早已遍布着千疮百孔,残破得难以言喻且无法修复,以至朝阳再美,也不像是捎来希望的承诺,反而更像是叠在层层谎言之上的另一个谎言。

一对有翼惊惧兽拉曳着一辆马车停到路旁,卡娅走下门廊前去迎接。这辆马车有着哑光黑车身,缀着血红色饰边;即使门上没有公会标志,她也能轻易认出这是拉铎司代表的座车。车门推开,朱迪思华丽登场,下身是镶着黑边的红色天鹅绒长裙,上身则是黑色皮革紧身马甲,有如磨光的钢铁,在晨光下闪闪发亮。她鼻头一皱,先是看了看这边,又看了看那边,最后才把目光移到卡娅身上。

「当你把我像个狗奴才一样召唤过来时,我承认,我以为会有一个更象样的委员会列队欢迎我呢。」她说,声音中带着讥讽。

卡娅并没上钩。「这次召集是要让各公会首领前来了解有关最近谋杀案件的重要信息。」她说。「既然你不是拉铎司本人,你没有义务出席。」

「是啦,这个嘛,我们的残暴魔王正忙着准备与整个拉尼卡宣战,所以没空参加你们的小聚会。」朱迪思一手挥去卡娅刚刚说的话。「不过呢,这出悬疑闹剧既然是以欧佐夫主办的盛宴起头,再以欧佐夫主办的同乐会作结,倒也是挺合适。今天你们打算杀掉谁来逗大家开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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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杀,除非你不断挑战我的耐性。」卡娅说,语气依旧保持和善。「欧瑞梨和拉温妮已经在里面了,你想要的话可以进去加入她们。」

「你要留在这里当迎宾小妹吗?真可爱。」朱迪思的微笑就像一把剃刀,锋利得足以划开血肉、直见白骨。她没多说一句就飘过卡娅身边,留她一人在门廊。惊惧兽踏着悚然一致的步伐,拉着马车扬长而去。卡娅翻了个白眼。朱迪思就是这种个性。她大概在临终之际,也会想办法搞个铺张的场面,只求把戏剧效果拉满。像是在天花板上黏满血囊之类的。

卡娅站在原地,想象朱迪思会策划出怎样的死亡恐怖秀,就在这时,一道巨大的阴影自她上方掠过。她抬头望去,微微后退半步,看着伊泽霖滑翔而下,向她点头行礼。他身后拉着一辆小战车,上面坐着一头身穿古鲁配色服饰的半人马。

他们安全降落后,半人马便解开防止自己摔出去的扣环,走下战车。卡娅转身,向伊泽霖微微鞠躬。

「长官好。」她说,接着转向他的同行人:「你就是雅鲁斯吧。」

「听说你们想见古鲁领袖。」半人马说,刚才的飞行似乎还让他惊魂未定。「我们没有领袖,但我说的话还算有份量,足以代表整个部族。通知信送来的时候,我刚好在他旁边。」他勾起手指指向伊泽霖。「他说我干脆一起过来,这样就用不着拘禁了。」

「把安札格放出证物胶囊的不是雅鲁斯。」伊泽霖说。

「我要是想到法子,就会这么做。」雅鲁斯说。

伊泽霖继续说道:「他也不知道是谁做的,不过他很感激你能够在不杀死神祇的情况下将祂重新捕获。」

「不喜欢看祂沦为俘虏,但总比死了好。本来以为你这种文明人只要找到机会,肯定会把祂歼灭。」雅鲁斯说,语气中带着几分勉强的敬意。「但你没这么做。这家伙跟我解释了,等一些手续办完,我们就能把祂毫发无伤地带回部族。总之,你本来可以取祂性命,但你却没有,为此,我对你表达敬意。」

「不客气。」卡娅受宠若惊地说。

同时间,伊泽霖朝她靠近,巨大的身形笼罩着她。「言归正传,探员,能否解释一下你凭什么认为你有权力传唤我?」

「一切稍后都会得到解释的,长官。」卡娅说。「麻烦您先进去,我们很快就开始。」

伊泽霖打量她一眼。「这不像你的作风。」

「也许吧。也许不是。」

「这是谁的主意?」

「请先进去,长官。您很快就会知道一切详情。」而我也会。

伊泽霖丢下一个深不可测的眼神,便踏进宽大的双扇门,这不禁让卡娅再次好奇,这个统领在碰到比较符合人类大小的建筑时,是如何穿梭自如的。大多数市政机构都会照顾到各种居民的体型,但他出勤时肯定也有前往私人住宅的时候吧?或是狭窄的通道?或是没预期会有巨大有翼坐骑来访的地方?

没必要多做纠结。维图加基有足够宽敞的空间,而且她还有其他人要迎接。卡娅挥手示意雅鲁斯跟上伊泽霖,然后将目光转回路上。

就快真相大白了。


凡妮法是最后一个抵达的公会领袖,只比拉尔晚一些。拉尔在进门前停下脚步,给了卡娅一个同理的眼神,这让她胃部一阵翻搅,彷佛她到这座城市以来吃过的所有食物都要在此刻涌出来似的。泰莎也是他的朋友。拉尼卡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在泰莎死前与死后失去了多少。他们一直没有很熟,但眼前这个人了解她,也了解她的本质,他们没有时间彼此聊聊简直是一种罪过。

但他已经往屋里走去,面有愠色的凡妮法也在这时从她的马车里走下来,卡娅只好继续扮演她早已答应的角色,配合演出这场晨间小戏。

波费最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没好气地心想,然后走上前去迎接凡妮法。

接下来就只剩最后一位嘉宾了:克仑可。她在晚宴上看到这个鬼怪骗徒与泰莎交谈。为何也出现在受邀名单中,不过是另一个波费不愿意,或是无法透露的事情。

克仑可抵达后,卡娅带着他走进维图加基的大门,将大门重重关在身后,听它发出爽快的巨响。「这边请。」她说,示意他跟上,然后穿过大厅朝卓塔妮的圣所走去。

「呃,这里还有谁啊?」他问,显然很焦虑。

既然波费叫他过来,可能有他的用意。「满多人的。」卡娅说。「公会领导层几乎都到了——只有葛加理和底密尔缺席,希望是真的有事缠身——你、魔调局探员凯澜、魔调局局长伊泽霖,以及托西密。」

「所以说,如果那个在追杀公会领袖的凶手想要速速完成任务,他只需要袭击维图加基就行啰?」

卡娅目光一凛,盯着克仑可。「你知道吗?要不是因为你提问的语气听起来真的很忧心,我现在就会把你扣押。欧瑞梨人在里头,她马上就可以将你逮捕起来。」

「你不能这样跟我说话。我有赦免权!」克仑可怒视着她说。「我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这你能怪我吗?」

「我不认为拉尼卡有哪个地方比这里更安全。」卡娅说着,打开卓塔妮圣所的门,如今已经变成他们今日沙龙会议的临时场地。圣所宽敞无虞,即便如此,每张椅子都坐满了人,每个角落都充斥着不悦低语,可说是把这空间用到一点也不剩。就连树灵卓塔妮都面无悦色,她的手臂彼此交缠,三张脸上紧蹙的眉头即使不完全相同,也相互映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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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一关上,所有人都转向站在门前的卡娅和克仑可。欧瑞梨率先发难,她从皮革单人椅上起身,怒羽冲天地问道:「你找我们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身上的锁链另一端铐着杀戮女郎——她坚持把她的俘虏带上,大概是想让其他人难堪——在她起身的同时,把那个杀手往前拽了几公分。

「你不一定要出席。」卡娅说。

「听到了吗?我们本来可以待在家里的。」杀戮女郎说,然后她的锁链猛烈一扯,她才安静下来。朱迪思直接别过头去,移开视线。

「既然有人指名要我们出席,听听更多与我们同仁之死有关的信息,是的,我们当然必须到场。」凡妮法说。「魔调局根本毫无作为,但波洛斯竟然有办法比他们更无能,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这场会议也没那么荒谬了。」

欧瑞梨羽翼大展,张口准备回话。卡娅确信那些话将会一举击碎房间里脆弱的和平。时间彷佛慢了下来,这一刻漫长得超出常理所能解释的范围。就在欧瑞梨愕然语塞的静默之中,一个新的声音出现了。

拍手声。

卡娅转过身,看到波费侦探从阴影中走出来,她不敢相信他竟能隐身其中这么久。他缓慢而有节奏地拍着手,两眼直盯着欧瑞梨。

「我跟艾庄塔说,我可以用煮蛋定时器测出你在众人到齐后多久内就会发飙,我要感谢你为我赢得了三枚齐诺币。」他说。「我知道她会赔给我的。」

「做你的白日梦。」另一个声音从房间的另一头传来。艾庄塔同样从阴影中现身,她靠在椅背上,双臂环胸,一脸看好戏的样子。「你爱怎么赌是你的事。但除非我同意奉陪,否则都不算数。」

「哎呀呀,这样也要计较,也太小心眼了吧。」波费说。

另一边,伊泽霖转向艾庄塔,双眼细细眯起。「给我一个不立刻扣押你、把你交给俄佐立的理由。」他说。「我相信拉温妮会很乐意把你再次拘禁起来。」

「乐、意、之、至。」拉温妮回道,她把每个字都断开,彷佛各是独立的句子。

「啊,但光是要处置我们手上这桩谜案真正的始作俑者,恐怕就有得两位忙啰。」波费得意洋洋地说。「艾庄塔确实是越狱了,严格来说可以视同犯罪。然而,由于她是被俄佐立非法拘禁,我相信你们会发现十会盟并不认为她需要受罚。要是我们想教训那些害我们出洋相的人,我们早该要求俄佐把条文写得清楚一点。哪天他有幸回到拉尼卡,我一定会好好跟他讨论这个问题。」

伊泽霖纳闷:「你是什么意思?」欧瑞梨同时追问:「你在说什么?」拉温妮也开口说道:「你不可能是认真的吧?」

三人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彷佛是卓塔妮的声音。树灵卓塔妮本人则保持沉默,用忧虑的眼神看着事情的发展。

「啊,」波费说:「一切很快就会明朗,只要容许我向各位问几个问题,我就能解释整个案件的全貌。」

「我们为何要同意?」拉尔问。

「因为你们的回答将为这个谜团拼上最后几块拼图,拯救许多拉尼卡老百姓的性命。」波费十分冷静地说。

「好吧。」伊泽霖说。「你显然已经把我的调查员拉入你的计谋,还说服他们替你召集这场会议,我想我们可以拨点时间给你。如果你无法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满意足,我想你会很乐意把你的警徽还给我。」

「不会走到那一步的。」波费满怀自信地说。「我需要和你们每个人单独谈谈,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凶手就在我们身边,就在这个房间里。」

话音刚落,便引来一阵窃窃私语和不安的对视。克仑可第一个开口质问:「那你为什么把我们都叫到这里?为什么把我们带到荒郊野外,还跟我们说,我们和一个杀人凶手关在一起?你明知没有杀人。为什么要来这里?」

「因为这也跟你有关。」波费说。「你们都知道犯人就在这里,这意味着你们不会让任何人离开房间。至于为什么我们会来到荒郊野外,这个嘛,因为这名凶手是个危险人物。谁知道当他奸计败露时,他会有什么反应?这里距离群众与百姓千里之外;拉尼卡近来死伤够惨重了,无需增加更多牺牲。」

异议在整个房间里爆发。卡娅看着拉尼卡所谓的明灯领袖像一群小孩子一样大吵大闹,疲惫感在她体内蔓延。她只想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去,再也不碰这淌浑水。去凯德海姆好了。等这一切结束,她就要去凯德海姆,让泰瓦带她踏上他一直吵着要去的钓鱼之旅。她会站在深及大腿的冰冷海水中,观看彩虹光芒在天空中作画,在那里,她不用看着朋友不断死去,也不用听到她尊敬的人互相争吵,一心只在乎自己的不便。

最后,伊泽霖如撕裂丝绸般唰的一声展开翅膀,然后对着闹哄哄的众人大喊:「安静!」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他。大部分的人满脸恼怒;拉尔和朱迪思一副看戏貌。卓塔妮和欧瑞梨脸上则写满无奈。

「你有什么意见?」凡妮法问。

「我们都到这里了。」伊泽霖说。「我们到这里来,想要结束这件事,这几个人奉命进行调查,也获得了授权。我想听听我的侦探有什么话要说。」

「我还活着,但我的一名发明家却死了。」拉尔说。「伊捷公会同意。」

「俄佐立不会阻挡正义之道。」拉温妮说。「我们也同意。」

公会领袖一一附和,直到卡娅意识到伊泽霖正盯着她看。她举起双手。「嘿,欧佐夫集团不归我管了!」

「泰莎没有指定第二把手,此外她尚未从灵界回魂,无法表达她对继承人的看法,如果你拒绝,我们就没人可以替欧佐夫公会发言了。」卓塔妮打破她长久的沉默说。「十会盟允许你代表欧佐夫表态。」

如果十会盟化身尼米捷能在他的人民垂死之际现身,那就好了。卡娅叹了口气,然后没好气地说:「好吧。我希望这件事赶快结束。你得到欧佐夫集团的许可了。」

「还有底密尔会堂的许可,如果需要的话。」艾庄塔说。

「由于葛加理群落没有派出代表——」

「噢,但我们有喔。」伊佐妮说,从阴影中现形了。「葛加理公会同意。」

若波费对她的出现感到吃惊,他可说是掩饰得非常好。他一脸平静地说:「那么,我们达成共识啰?」

「慢着,」克仑可说:「我可不想在你审问别人的时候被丢在这里,单独和神秘杀手待在一块。很多人都有理由想要取我性命。这样只是让他们更容易得手。」

「凯澜探员和伊泽霖局长都会在场。」波费说。「你在这里会比在自己家里还安全。」

「听起来他家的安全性也不怎么样嘛。」朱迪思慢条斯理地说,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总之,既然我已经获得继续办案的许可,我想从我们的鹏洛客女士开始问话,」波费转向卡娅。「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要是拒绝,就没有资格要求别人了。」她说。「托西密,这里有可以单独谈话的地方吗?」

「当然。」托西密说。「宾客有求,瑟雷尼亚必应。」

他朝门口走去,推开双门,示意两人随他进入大厅,然后带着他们走到一扇较小的门前。

「这里很完美,」波费说:「谢谢你。」

「盟会很高兴能协助调查。」他说着便转身离他们而去。


他们来到一个有些破旧的小房间,里头摆满了家具,可能是从庄园其他地方搬过来的,在拿去作废或回收改造之前做最后一次使用。「有人也觉得奇怪吗,维图加基在恢复期间,居然选择变成一栋⋯⋯豪华宅邸?」卡娅边问边坐下来。「我原本以为会是更大的样子。」

波费在她对面坐下,双手交握放在腿上,发出不置可否的声音。卡娅调整姿势,让自己坐得舒适些,然后等他开口说话。波费一反常态,保持沉默。卡娅眨眨眼,也闭上嘴巴。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扩张,像个无人解答的问题般悬在空中。卡娅不住扭动身子。波费却一动也不动,像一具静止的尸体。

这个比喻让泰莎那双瞪大而无神的眼睛闪过卡娅的脑海,她的身体紧绷起来。「我们在干嘛?」她问道,声音尖锐。

「等待。」波费说。

「等待?」

波费还来不及回答,卡娅左侧的墙上就有了动静。长时间的沉默早已让她的神经绷得老紧,她退开墙边,一手摸上腰间的匕首,自动摆出战斗姿势。那个动静来自一条蚯蚓状的白色细根,它从壁纸的花纹中伸出,盘旋成厚厚的基部。

那个基部逐渐膨胀扩大,变成一朵泛着瘀青色泽的花苞。然后花苞开始绽放,花瓣舒展开来,有那么一瞬间,花朵似乎在呼吸。

就在花朵喷出一团灰黄色粉尘——大概是花粉或是某种孢子——之际,波费迅速用一个玻璃证物罐将它盖住。

「能否帮个忙?」他问,用空出的那只手指了指她的匕首。

卡娅眨眨眼睛,起身拔出匕首,凑上前去,将匕首滑进罐子边缘下方,轻轻一划,整朵花从墙上割下来,直接落入容器中。波费坐回椅子,迅速把盖子盖上。一道蓝白色的光芒漫过玻璃罐身,至此,一个实地证据收集容器才大功告成。里面的东西将保持休眠状态,直到需要时才会取出。

波费站起来。「正如我所愿;我们的任务完成了。」他向卡娅点头致意。「多谢你的协助,让我能为你的朋友报仇。」

完全一头雾水的卡娅随着他走回大厅。「你打算告诉我那是怎么回事吗?」

「我打算告诉所有人那是怎么回事。是谁犯下了这些可怕的罪行,为何根据拉尼卡法律,艾庄塔与其他遭到指控的人都是无罪的,以及我们要如何为拉尼卡城这可怕的历史篇章画下句点。」他对她露出僵硬的微笑。「你不会想从一名辛勤的侦探身上,夺走他得以炫耀成果的机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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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愿意解释就好。」

「噢,相信我,我别无所求。」波费说完,打开门走进卓塔妮的私人书房。

里面没什么变化。凯澜坐在卡娅原本的椅子上,一见她回来就连忙站起身,示意她坐过来。

「我有错过什么吗?」她问。

「拉温妮和克仑可发生了一点口角。他说,跟参议院比起来,他的手下根本就是绅士,还说如果她想要有所作为,就赶紧把艾庄塔重新抓起来;欧瑞梨提醒他,艾庄塔是个知名杀手;然后他就回到自己的角落里去了。」凯澜如实回报。「噢,还有杀戮女郎咬了雅鲁斯一口。除此之外,没发生什么事。你和波费那边呢?」

「好戏即将上场了。」她回道。「安静。我想听听他究竟隐藏着什么秘辛。」

凯澜闭上嘴巴,她坐了下来,两人看着波费大步走到房间中央。他举起罐子转一圈,让所有人都能看见,然后戏剧性地把它放到一张圆形小茶几的正中央。他说:「我想你们一定都还在纳闷,为何我今天要请这些优秀的魔调局代表把你们召集来这里。」欧瑞梨反问:「我更好奇的是,为何你要带着一个逃犯在城里跑来跑去。」

「我也有同样的疑问。」拉温妮说。「还有,她是怎么逃脱拘禁的?我们的锁应该很牢固才是。」

波费当作没听见,继续发表他的成果。「目前我们已知有多名嫌疑犯涉嫌杀害多名死者,包括析米克联合的洁加娜、欧佐夫集团的泰莎、伊捷联盟的奇洛兹。」他瞥了拉尔一眼。「我对各公会的损失感到遗憾。此外,波洛斯教团的战领欧瑞梨也遭到刺杀未遂——不过她与洁加娜所遭受的袭击有相似之处。在这两案例中,我们已确认袭击者为一名知名杀手,且其所属的公会与拉尼卡其他公会一向关系紧张。同样在这两案例中,涉嫌凶手对于犯案过程都没有任何记忆。」

「或者是凶手希望我们这么认为。」欧瑞梨说。

「为何一名底密尔杀手会如此明目张胆,或是如此轻易被抓住呢?她又是如何在没时间准备之下,骗过真相束环呢?」波费问。「哪一个说法比较可信呢:她说的是实话,还是我们整个司法系统存在某种漏洞呢?」

「我知道我比较喜欢哪一个。」拉尔说。

「请继续。」伊泽霖说。

波费向他点点头。「我获知日前古鲁神祇在魔调局总部内脱逃——这场脱逃正好发生在主要调查团队即将找到答案,追踪到凶手踪迹的时候。雅鲁斯并没有能释放安札格的方法。」

「如果我有的话,早就这么做了。」雅鲁斯说道。

「确实如此。」波费说。「要释放古鲁神祇,就必须打开证物柜。必须拥有权限并且有能力解开设下严密守护的锁。当我一一检视这个谜团里的每块拼图时,我发现重点并不在于犯罪现场——而是每个凶手在案发前记得的最后一个所在地点。袭击克仑可的平民毫无杀人动机,他原本只是想在回家前去一趟花店。艾庄塔一直待在私人房间里,一个她可以安心放松警戒的地方。据卡娅所述,杀害泰莎的凶手只记得自己正在穿越第八区去办差事,下一秒就发现自己身上沾满了卡洛夫公会长的鲜血,对这之间发生的事一片空白。失去记忆,是串起所有案件的关键要素。这不可能只是撞到头或是喝醉酒这样简单的原因。我可以接受底密尔杀手有能力控制自己的心智来隐藏记忆,但是几个未经训练的平民杀手?不可能。」

「你总是要花长篇大论才能讲到重点吗?」朱迪思问。

「啊,朱迪思。」波费转身面对她。「我还在想你会容许我把你排除在讨论之外多久呢。你打从一开始就拚命想把罪责推给你的公会元祖。若不是因为你的个人野心使得这些谋杀案的始作俑者得以继续胡作非为,我都想给你比个赞了。然而拉铎司的罪责不比我大。」

「噢,所以你现在是承认有罪啰?」朱迪思研究着自己的指甲。

波费再次转向伊泽霖。「艾庄塔向我说明她的失忆情况后,我便明白,根据拉尼卡法律,她并没有罪。受到这种程度的心灵操控而犯案者,是不会被追究罪责的。我陪她回到她的住处,在那里发现了一种奇怪的粉末。我请葛加理的伊佐妮替我研究,她证实这是一种天然粉末,但并不是来自拉尼卡的原生花朵或蕈类。她提出非瑞克西亚涉案的可能性,我不得不纳入考虑,因为这可以解释很多疑点,虽然无法解释全部。我进一步思考,并逐渐形成一套推论,多亏卡娅和凯澜探员收集到相关情报并慷慨与我分享,这套推论才得以稳固。不过,我还需要证据,而这就在刚才卡娅的协助下取得了。这朵花——」他再次把罐子高高举起,让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上头。

「这朵花不是非瑞克西亚的产物。它不具有他们可怕创造物的特征。虽然我认为它是人造的,但既然它存在,它就是完全自然的物种,如果它成功在拉尼卡生根蔓延,很有可能会祸害多年。我知道一旦我来到这里宣布我即将解开谜团,我就会成为眼中钉,我们的凶手不得不立刻设法除掉我。他必须靠秘密行动才能继续杀戮。我公开宣布说要问你们所有人问题只是一个计谋。我特意挑了知名跨时空杀手作为第一个受访对象,替凶手创造出一个绝佳的出击机会。有谁比她更适合在把我杀了之后逃离现场,因为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再也无颜回到拉尼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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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下来喘口气,让这片刻延长,增加戏剧效果,然后继续说道:「透过简单的逻辑推理,我们得知这种粉末有其局限,只能用来操纵一个人的意志一次,否则,我们的凶手肯定会再次利用艾庄塔。她是已经涉嫌犯案的知名杀手,所以如果她被发现蹲在我的尸体上——」

「好像我会被发现一样。」艾庄塔说。

「——罪名无疑会落到她头上。但是当我在她面前遭到袭击时,行凶的却是另一个以普通方式雇佣而来的杀手。因此我有十足的信心,已经受过一次影响的艾庄塔肯定能保护你们所有人,而我就在另一边等待凶手向卡娅伸出魔爪,操控她对我出手。」波费转向托西密,恭敬地点头。「只有一个公会拥有植物学技能,能创造出这种花朵,并且基于对自然界平衡的尊重,限制花朵的效果。这是由盟会创造出来的。我们的凶手是瑟雷尼亚公会的一员。一旦接受这个简单的事实,所有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维图加基的根系遍布整座拉尼卡城。没有裂痕、缝隙或角落能逃出圣树的手掌心。这是多么完美的机制,可以将花朵这般自然不显眼的东西送至拉尼卡各处。这些花能瞬间生长,控制受害者一段时间,让这些凶杀案背后的真正主谋得以执行计划,然后花朵就枯萎、消失、无法追踪。主谋甚至能够在魔调局总部内开出一朵花,驱使我们的探员从证物柜中释放安札格。我请人检查该区域是否有花粉痕迹才证实了这一点。这一切目的,都是为了让我们把矛头指向彼此,而不是瑟雷尼亚。」

波费停下来,依旧看着卓塔妮。她没有说话,只是一径与他对视,三张脸上露出完全不一样的表情。赛丝眯起双眼,怒气冲天。希姆则是睁大双眼,惊恐万分。欧芭一脸平静无波,彷佛这情况与她无关。

「你不是认真的吧?」欧瑞梨说。

「心灵操控确实能免除行凶者的罪责,但我们真能相信葛加理领袖会提供准确的信息吗?」

「你让我们跟一名杀手共处一室,就因为你觉得这样会更安全?」克仑可追问。「你说凶手利用维图加基来把这些花朵传遍整座城市,结果你还把我们带过来这里。哇,你真的是有够天才的。」

「如果我想让凶手放松警惕,引蛇出洞,我就必须这么做。」波费转向拉温妮。「既然艾庄塔是被无故拘捕,我把她放出来协助我办案就不算犯罪了。我们对这点有共识吗?」

「要把字处理掉会花上好几个月的时间,我不是很乐意,但是没错,我们达成了共识。」拉温妮说。

「那么接下来就是请凶手站出来,接受惩罚了。」

「是我干的。」原本倚着墙的托西密站出来自首。「那两个魔调局的狗奴来这里查阅完十会盟约之后,我就派出我最忠心的手下去对付他们。要是那个鹏洛客在杀死仙灵前摆脱粉末控制,我的计划就泡汤了。」

「你很高尚,想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但这不是你干的。」波费说。「很遗憾,你没有这种能力。你说那些袭击者是『你』最忠心的手下,只不过是因为你跟他们都信奉同样的理念罢了。他们吞下的那株植物能把自己变成苔藓,绝非你的创造能力所及。我可以看到你的外套口袋里也露出同一株植物的叶子。你来到这里的目的是做出最终的牺牲,以保护幕后真凶。」

波费再次转身,这次面对的是卓塔妮。他恭敬地低下头问道:「您想亲自告诉他们,还是要由我代劳?」

「告诉我们什么?」凡妮法问。

「噢,当然是她是凶手的事啊。」波费转过身来,面对房间里的其他人,脸上绽开笑容。他终于可以做出为他带来由衷满足的事情了。「你刚才没在听吗?这一切都是卓塔妮干的。她一直是幕后主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