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雷驛鏢客|尾聲 2:畫下句點,第二部分
傑斯眨去眼中的汗水和爍油,身體因發燒而微微顫抖。這小小的房間瀰漫著一股氣味,勾起的不僅是令人懷念的回憶,還有揮之不去的陰影,他宛如一個闊別已久的幽魂,於今日重返故里。周遭的一盞燈光刺眼逼人,照亮一切他身上僅存的幾條電纜,讓它們無所遁形。以這種非自然的樣貌回家,傑斯感到無地自容。但母親的反應令傑斯驚訝萬分:她毫不猶豫、不做多問、立即投入行動。
蕊娜貝連跪了下來,一手輕撫兒子的臉頰,另一手將身上的羊毛衫揉成一團,按住他胸部的傷口。傑斯躺在娘家的地板上,瓦絲卡躺在他身旁,兩人都鮮血淋漓、傷痕累累。他吃力地喘氣,感覺到母親的掌心貼在他因發燒而濕漉的額頭上。那瞬間,他既是個大人,又是個孩子,不禁回憶起上次身為治療師的母親為他退燒時,自己還那麼幼小。在母親的觸摸下,傑斯感應到她內心的矛盾與糾結,不禁湧起一股情緒。難為情,他趕緊把情緒收回。
有那麼一刻,他很擔心母親會如何看待瓦絲卡——一個全身血肉模糊的非瑞克西亞蛇髮妖,突然降落在她的客廳裡。過了一會,傑斯才想起自己何其幸運:母親壓根不知道蛇髮妖是什麼。維林不存在這種生物。說好聽點,他的愛人看起來像一隻蛇型怪物;說難聽點,他的愛人看起來像一隻來自非瑞克西亞的蛇型怪物。要不是他現在奄奄一息,他肯定會笑出聲來。
「先救他。」瓦絲卡沙啞著聲音說道,傑斯看到她側過頭,用堅定且信任的眼神注視著母親。「我叫做瓦絲卡。您兒子的生命比我還要珍貴。請救救他。」啊,她當然記得他母親。傑斯有時會忘了瓦絲卡曾看過他的人生。
蕊娜斂眉,面色凝重且憂心。她匆匆瞥了傑斯一眼,他在母親的眼中看見了自己的雙眸,湛藍如一汪清澈無邊的湖水,腦中傳來一個問句。
她是你的妻子嗎?
這問題之重,頓時讓傑斯嗆到。他的妻子。他從來不敢用這麼狹小的詞彙來定義她。但當他想像瓦絲卡穿著他家族的代表色,頸項戴著一條繫著祖母耳環的樸素項鍊,兩人佈滿皺紋且患有關節炎的手上戴著維林的結婚對鐲,攜手穿梭於時空之間時⋯⋯傑斯一時沉醉在嚮往之中。他緊抿雙唇,以通念回答母親。
母親,她是我的全世界。
蕊娜沉默片刻,然後點頭。「不需要逞英雄,我會治好你們兩個。瓦絲卡,我需要請妳從十開始倒數,可以嗎?」
痛楚鋪天蓋地,緊緊攫住傑斯的每束肌肉,將他拖入黑暗的深淵。他的胸口彷彿被烈火灼燒,外露的傷口在冷空氣中尖叫。虛弱的瓦絲卡在他身旁大聲數著——
「十⋯⋯九⋯⋯」
就在傑斯預期她會數到「八」時,他看到蕊娜施放了一個守護咒,在昏暗的光線下,她的指尖泛起淺青色的微光。她舉起雙手,兒子與他的愛人隨之升起。傑斯想要跟母親道謝,但是在蕊娜對他們倆低聲吟唱的鎮靜曲中,他感覺意識漸漸模糊,這是近幾十年來,她第一次用歌聲哄兒子入睡。
他在繚繞的焚香和煙霧中醒來。母親的專業療具,仔細擺在他的身體穴位周圍:腳邊有一顆馬頭骨,每個電纜造成的傷口旁都放了河石,纏著繃帶的胸部上,有一只倒扣的鈴鐺。傑斯雖然不是治療師,但就連他也能感覺到能量從每個器具流向每個穴位。
他忍著倦意與痛楚,轉頭環顧,才明白自己身在何處。蕊娜把他們倆移到了一間治療室。他認得這裡,這是他小時候的臥室。天花板上有個他每晚都會盯著看的污漬,架子高處擺著白蠟留下的馬蹄鐵。對長大了的他來說,這房間感覺小了很多。蕊娜此時正跪在瓦絲卡身旁,她的雙掌發出亮光,照在他愛人的皮膚上。
「她的高燒一直退不下來。」她說。
噢。那個啊,是我弄的,傑斯透過通念回應她。
「過了十三年,你也成了一名治療師?」她語氣尖酸,字字帶刺。
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辦法。我命令我們的身體發燒,來燒除非瑞化的感染。
蕊娜點頭。「你一個指令,就能提升你們兩人的身體防禦力,那可是我治療兩天才能達到的效果。」她話中隱約有「做得好」的意思;傑斯嗅得出來。看來在他離開後,母親變冷漠了。她抬起頭,直勾勾盯著傑斯。
「阿哈瑪瑞特沒有保護好你嗎?」
他聽不明白。保護我什麼?
「保護你不受那個殺了他的東西傷害。我們都以為⋯⋯」蕊娜頓了頓。她看起來蒼老了許多。「我們都以為你和他一起慘遭不測。雙方軍隊都是這麼回報的。那麼,是什麼東西殺了他?」
沒有什麼補償可以撫平母親臉上的皺紋。維林的人以為他死了整整十三年,但真相卻比死了還沒有意義。他到底讓她經歷了怎樣的折磨?
傑斯的胸口刺痛,嘴唇顫抖著。
蕊娜瞇起眼睛。「讓我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她的請求讓傑斯心痛,並不是因為艾紫培在他胸口造成的創傷,而是因為她仍然如此了解他。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的母親還是很清楚她兒子有哪些天賦。
於是,他照做了,一口氣全盤托出。他初次穿越時空那晚發生的種種,以及過去十三年經歷的總覽。蕊娜倒抽一口氣,跌回椅子上。他讓她看到一連串快速播放的濃縮片段:阿哈瑪瑞特、背叛、遺忘、遺忘、遺忘恥辱、想起愛、愛、媽媽、這是我的愛人、救救我們,這不是我們自找的。
蕊娜咽了咽口水。「他對你撒了謊,然後你遺忘了⋯⋯一切?連我們也忘了?」
傑斯沒有力氣點頭。他的母親眨著眼睛,明顯陷入沉思,眼球飛快移動,彷彿在閱讀空氣中的東西。傑斯發現,他在消化新資訊時,也會這樣做——母子的相似度讓他心痛。
但蕊娜的下一個問題讓他措手不及。她用捲起的布緊緊按住他胸膛的傷口,語氣平穩但一針見血地問道:「是你殺了他的嗎?」
傑斯無法回應,也無法動彈。但他的表情變得陰沉。
蕊娜替他點頭。「很好。」
傑斯醒來,兩隻手臂已纏上繃帶,胸口的藥布閃閃發光,散發著一股苦澀的花香。疼痛感變得若有似無,感覺全身都在痛,卻又難以指出具體部位;想必是施了咒語,把痛覺掩蓋住了。他吃力地吸了一口氣,眨了眨眼;高燒還沒退,但角落的那一小堆金屬和電纜說明,他的身體依舊在跟非瑞化奮鬥。
瓦絲卡躺在他旁邊的桌上熟睡著。傑斯感應到有一股能量在附近,狂躁而活躍,如盛夏的驕陽。接著他注意到,她的額頭上橫著一根長長的橙色羽毛。羽毛的邊緣閃爍著光芒,宛如久燃的蠟燭,搖曳的火光沿著羽緣蔓延而下。傑斯就這麼盯著燃而不滅的羽毛,此時蕊娜一手拿著滴劑,一手端著湯走了進來。
「那有什麼效用?」他示意那根羽毛,嘶啞問道。
「那是鳳凰羽毛。你感應得到嗎?之前你昏迷的時候,它就放在你身上。」蕊娜微笑道:「這是我研發的器官移植替代方案。全面活體組織更新,灼燒受感染的器官,加速壞死,然後將死去的組織轉化為活體替代組織。別以為你是家裡唯一的奇才。」
「我這十三年來都不知道我有家人。」
「好吧。你有。」蕊娜頓了頓,思考要怎麼說。「你滿不賴的啊。瓦絲卡很漂亮。」蕊娜微笑看著她。「她善良嗎?」
傑斯露出笑容。「她對值得善待的人都很善良。」
「那麼她也很有智慧。」蕊娜把湯和藥放到他身邊。「照這個速度,我明天就能喚醒她了。你也繼續加油吧,孩子。你的指令很有幫助。」
傑斯沒有停止對自己和瓦絲卡下達心靈指令。你感染了病毒。燃燒吧,奮鬥吧。消滅病毒。這些指令在他的腦中循環播放,讓他感到疲累,但他努力不去理會。
「對不起,我沒早點回家。」他輕聲說道。「我居然忘了你們,我好不應該。」
蕊娜緊抿著嘴,點點頭。「在你死後——在你離開後,我變成這副德性,我也覺得好不應該。」
傑斯原本很慶幸他的爸媽只是以為他死了,直到他在母親身後的桌上,注意到一支空酒瓶。
她施法,將另一塊金屬板從瓦絲卡的皮膚上取下,並迅速將手放在該處,發出光芒照耀傷口。「我們這樣算扯平了吧。」
她如此輕易地把自己的情感封閉起來,傑斯心想,但或許他一直都很清楚。「爸呢?」他問。
她微微聳肩。一個空洞無意義的小動作。他懂了。
「我們分開了。他去了邊境,擔任法師環塔工程師。我加入軍隊,成為戰地醫士。實際治療活人比單純發展治療理論來得更有意義。一場又一場的末日浩劫接踵而至。各種民兵組織前來接管這裡,然後被殺掉,然後換下一批接管⋯⋯」她停頓,搖搖頭,吐出一口比聲音更加顫抖的氣息。「傑斯⋯⋯戰爭太早找上你了。我當初就不該讓你靠近那個史芬斯。」
她握住他的手。兩人的情緒在眼中流轉。「但就算你沒有成為他的徒弟,戰爭也會降臨到你身上。戰爭總是會來的。」
他知道。他知道。他知道。
他現在康復了不少,已經能走到母親為他安置在客廳的床邊了。日子可能過了兩天,也可能過了兩個月。他分不太出來。他大部分時間都昏睡不醒,進入深層的修復狀態。他這輩子沒睡這麼好過。那天第二次小睡後,他眨眨眼醒了過來,並自動關閉了仍在癒合的傷口發出的疼痛警報。瓦絲卡的聲音從餐桌旁傳來,讓他渾身一震。
「——不懂他們怎麼會知道是他。」
他母親發出不帶情緒的雜音。「是將軍認出他的,他曾經⋯⋯他年輕時曾經權傾一時。我們不能讓他跑到街上去,他若要外出,就必須偽裝身分。現在外頭有一張通緝令要將他處決。」
她們在聊他的事。聊他做過的事。傑斯決定保持安靜,繼續聽下去。
「——那不是我們的錯,蕊娜。」瓦絲卡的聲音穩定,但傑斯聽出她對這種不公感到憤怒。「我們遭到了控制。我們要怎麼為非自願的行為負責?」
「你們不用負責。你們只需要重新開始。」他母親打住。接著傳來倒水的聲音,還有一顆方糖落入杯中的噗咚聲。瓦絲卡低聲致謝。
「妳跟傑斯是怎麼認識的,瓦絲卡?」
拜託不要說出真正的答案,他用意念祈禱。
「在一座島上認識的。」
他鬆了口氣。
「他長得帥,又風趣。對什麼都很好奇。」
傑斯覺得自己臉紅了。
「他一直是個好奇寶寶。」蕊娜說。「有一次,他想知道我都在醫院做什麼,就偷偷跟蹤我。直到我手術做到一半,他拿著我的午餐撞到我時,我才發現。」
瓦絲卡開心得咧嘴大笑,露出兩排貝齒。「真是個小淘氣。」
傑斯從躺著的角度看不清她們,但她們兩人的輪廓都帶有一絲疲倦,油燈將她們的影子拉得老長,實實地投射到牆面上。即使話題告一段落,進入片刻寧靜,她們的存在感依舊佔滿整個空間。
「他凡事都是出於好意。雖然我們到了很久以後才發現,不過早在我們起疑心以前,他就已經開始使用魔法了。有一次,在他小的時候,我們大樓的役馬生病了,他好難過,就用幻術創造出那匹馬的幻影,還試圖給牠上馬具。當然,我們都不知道幻影是傑斯變出來的。當時我們連他是通念師都不知道,更不用說幻影師了。我們發現他跟那匹馬在一塊時,還以為他碰到了什麼間諜咒語,可憐的傑斯,他看到馬鞍一直從馬背上掉下來,真的氣得不得了。」
「他小小年紀就創造出一個幾可亂真的幻影?」
蕊娜點點頭,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噢,對啊,我們那個街區的役馬叫做白鑞。牠去世後,傑斯非常難過,便將分身馬留在身邊好幾個星期。我想,他對分身白鑞的愛,遠超過對真馬的感情。」
瓦絲卡突然沉默下來。「蕊娜,謝謝您為我們做的一切。」
「今天感覺如何?」這是他母親對病人一貫的詢問,以了解他們的疼痛程度。傑斯記得,小時候每天放學回家,她都會這樣問。
瓦絲卡的聲音小了起來。「⋯⋯我想起了太多回憶。那個人不是我,但我⋯⋯殺害了、傷害了很多人。我不知道要怎麼回去,重新接下公會長的職位。」
蕊娜握住她的手。「有句話我一直不敢告訴我兒子,但我要跟妳說,」躲在另一個房間裡的傑斯張耳聆聽。「以前的妳已經死了。妳再也變不回曾經的樣子了。」
傑斯一口氣梗在胸口。
「再怎麼樣,您都是您兒子的母親。」瓦絲卡語氣溫柔。「謝謝您,蕊娜。」
這句話似乎撫慰了瓦絲卡的心,但沒安慰到傑斯。以前的他已經死了,母親說得對。現世十會盟、立誓的守護者、海盜、史芬斯導師的戰爭武器。當非瑞克西亞奪取他的身體,用它去殺害他的同胞時,那個傑斯就死去了。
現在,他是不同的人了。
他們佇立在異界入口的邊緣,眼前是一個寬闊的藍色三角形,不管是外觀、感覺、氣味都是如此熟悉,它的能量波動也與兩人的心跳產生共鳴。明明是新的,卻很熟悉,而看到曾經私密、個人的能量化作實體,這種異樣感又是如此違和、讓人反感。他們越靠近,傑斯就越從瓦絲卡身上感覺到僵硬和不適。這道傳送門是從蕊娜那邊聽到的。當時她一回到家,就興奮說起在醫院遇到了一個非常友善的寇族人,然後他們就到了這裡,到了預兆路的面前。傑斯早已用幻術替他們倆易容,以免引起懷疑(順便躲避他的通緝令)。
瓦絲卡一臉厭惡地看著預兆路,一邊檢查傳送門邊緣。「這東西不該存在的。」
傑斯原本抱著半點期望,想從傳送門看到一些轉機,找到進一步與多重宇宙連結的方法,但如今站在預兆路前,他看到的只有無盡的後患。「過去種種威脅,我們守護者聯盟還應付得來,都是因為那些威脅被限制在可控範圍內。看看波拉斯和泰茲瑞,僅靠一個傳送門就搞得天翻地覆。現在這樣⋯⋯?」
「在這種規模下,將會出現更多想要收集不同時空的征服者、在多重宇宙散播暴力的蠢蛋,卻沒有辦法阻止他們。沒有辦法圍堵和遏制。沒有辦法懲罰。」瓦絲卡看著他。「傑斯。我們必須做點什麼。」
傑斯明白,但他的疲憊感有如千斤重。先前的創傷也彷彿還滲著血。「為什麼是我們?」
她看起來氣急敗壞,但傑斯所能做的便是握住她的手,捏一捏,提醒她在此時此地,什麼才是現實。
「瓦絲卡,我們活著逃出生天。這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我想好好思考我們的下一步。」
他們目光相交。
下一步是什麼?傑斯想起母親這麼問過:是你的妻子嗎?他腦中浮現出她穿著維林的正裝,代表家族的藍色和圖案與她綠色的皮膚相襯。他想像兩人有了孩子。她的眼神說明,她也憧憬著類似的未來。
「你會成為一位了不起的家長。」她說。
「妳也會。」
「這樣我們就得⋯⋯」
「領養。」傑斯迅速接話,然後紅著臉笑了。「我想『那個』應該行不通吧。」
「領養。」瓦絲卡連忙點頭同意,整張臉揪了起來。「要是行的話,我們現在早知道了。」
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傑斯也忍不住露出笑容。看到她再次開懷大笑,感覺真好,尤其是看她能為兩人不可能結合的事情發笑。多重宇宙不過是絕望的熵,只會走向混亂,但只要兩人雙手緊握,一切就有意義。
瓦絲卡抿起嘴唇,彷彿讀到了他的心思。「在這樣的多重宇宙撫養孩子有意義嗎?」她一臉擔憂。「宇宙還有修復的可能嗎?」
「我不想修復了。」傑斯嘆道。「既然一切都會崩潰,那麼修復還有什麼意義?」
他的愛人,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女人,心有餘悸地看向預兆路。「多重宇宙已經太過支離破碎,無法修復了。」
傑斯想到了火。想到那根將瓦絲卡帶回他身邊的鳳凰羽毛。「那,如果我們不要想修復宇宙,而是為宇宙做點別的事呢?」
一個誘人的邪念,在兩人世界的背幕如心跳般怦怦作響。緊迫逼人、纏繞心頭,一旦他們意識到對方也有同樣的念頭,那股渴望就會不可抑遏地傳染開來。他們夢見罪孽,夢見革命。夢見鳳凰羽毛帶來的輕鬆與誘惑。
在維林生活的幾個月裡,傑斯和瓦絲卡不斷交談,漸漸的,他們接受了過去那段人生已經結束的事實。
他們聊到,未來的戰爭只會永無休止,一個接著一個來,這個多重宇宙只有走向苦難一途。由他們的鵬洛客同類所加速帶來的苦難。
他們聊到,傑斯在夜裡,有時仍然能感覺到同兆的力量在他的神經中舞動。
他們一致認為,為所有人開闢新的未來,是最公正的選擇,同時也哀嘆著這種自由的代價需付出高昂的代價。修復無法洗淨罪惡;恢復無法抹除傷痛。但重生⋯⋯重生能做到兩者。
通念師和蛇髮妖都夢見了鳳凰羽毛。
萬物不會滅亡,她說,只會轉化——
——因為改變是唯一不變的事,他接著說。
兩人的意圖在炭火中劈啪作響,並在餘燼中展開雙翼。
九年前,光雷驛時空
傑斯是個年紀輕輕的小伙子,還不到二十歲,獨自一人在紅土中遊蕩;一團巨大的風滾草為他遮蔭,圓弧的曲線高高延伸至廣闊的蒼穹。遠處有幾匹野馬在吃草,令他感到空虛。他在尋找一個時空,一個能喚醒他記憶的時空,那裡有個他應該要知道,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的地方。
泰茲瑞派他過來,是為了尋找巨龍尼可波拉斯害怕的東西。從他對任務的描述聽來,傑斯猜測泰茲瑞本人並無法進入這裡。
於是現在,傑斯站在佛莫里寶庫的大門前。他閉上眼睛,把一隻手貼在門上,不確定在更需要使用念力的情況下,心靈感應能派上什麼用場。
然而,令他驚訝的是,他感應到寶庫深處有一個心靈,昏沉欲睡,稚氣而安靜。他們之間有一道屏障,阻止他用通念進入其中。
傑斯回去向泰茲瑞報告他的發現,無垠聯盟的領袖卻只是嗤之以鼻。
「好極了,又一個怪小孩。」
他們再也沒有提起佛莫里寶庫。
兩年前,拉尼卡時空
但多年後,在一次好奇心的驅使下,傑斯想起了這件不該遺忘的事情;火花之戰結束後的幾個月內,他與一位摯友茶敘時,找到了他尋找已久的答案。
「有啊,我聽說過那個寶庫。多重宇宙有許多時空都存在著類似的寶庫。某個消失在歷史長河中的古帝國遺跡。至少對大多數人來說是消失了。」多美代說著,放下手中杯子,從囊袋裡拿出了卷軸。「你想聽聽這個故事嗎?」
秘密共謀的三人,蕊娜、瓦絲卡和傑斯,站在客廳裡。後兩者的傷勢皆已痊癒,如今目標已明確,他們決心要朝著目的地前進。
傑斯親吻母親告別,他可以聞到她口中的酒精味。
「一週要回來一次喔。」蕊娜捏了捏兒子的手說。
「一週回來一次。」他肯定地說,同樣捏了捏她的手,眼中流露出巨大的悲傷。
瓦絲卡擁抱蕊娜。「很高興能認識您。您給了我們第二次機會。謝謝您。」
她輕輕推了推傑斯。「我給你一點時間。」說完就走進廚房,躲到聽不見的地方。
「媽。謝謝妳。妳救了我們一命。」
「是你救了我一命,」她回道,又捏了捏他的手。「但你也丟下了我⋯⋯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夠原諒你。但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錯。」
「那是誰的錯呢?害我失憶,導致爸爸離開,引爆這個大戰⋯⋯」
蕊娜聳聳肩。她看起來很疲憊。「不是誰的錯。沒有戰犯也沒有理由。我很抱歉,孩子。世界總會步向悲劇。」
他再次擁抱她。「這次不會。我們會導正一切的,媽。」
「如果有誰能做到,那肯定是你,我的奇蹟。」她親吻他的額頭。
瓦絲卡回到客廳,兩人十指交扣,準備進行睽違數個月的第一次時空穿梭。
「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傑斯向前一踏,步入虛無,瓦絲卡向前一踏,卻踩上了地毯。
她瞪大雙眼。傑斯感覺到耳邊好像有東西爆裂,彷彿壓力驟升,瓦絲卡原先站立的半空中只剩下一道裂縫。他退回到維林,摸向瓦絲卡的肩膀。她踉蹌向前一傾,用手往心臟、喉嚨、頭部拍打,摸索著某種不存在的東西。她腳步蹣跚、痛得皺眉,就在傑斯俯身幫忙時,她發出一聲哽咽的抽泣。
「我感覺不到了。我再也感覺不到了。」
「感覺不到什麼?」
「我不能穿越時空了!你可以嗎?」
他立刻讓身體移行,半身在黑暗虛空內,半身在黑暗虛空外,他的雙腿與腳掌隨著自身散發的蔚藍光芒而顫動。瓦絲卡閉上雙眼,凝神聚氣,然後猛然倒抽一口氣:「它消失了。」
她癱倒在附近的椅子上,傑斯走上前,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瓦絲卡的呼吸急促,雙臂因恐懼而顫抖。突然,她把額頭抵在他的額頭上。「把它找出來。」她命令道。
傑斯明白她的意思。他敞開自己的心靈,與她的心靈相連,然後潛入其中。
他仔細搜索每一扇敞開著的心門,查看每一個角落,但都一無所獲。那個東西,她的火花,那個賦予她鵬洛客天賦的本質,並不在內心裡。
他回到外界,是他流下的眼淚告訴瓦絲卡:它真的消失了。
她放聲痛哭,這是傑斯第一次聽到她哭泣。他想到她的收藏品、那些她在時空旅行中喜愛的所有奇觀,以及兩人曾約定要一起去探訪的所有地方。
「沒有它,我不知道自己是誰。」她在他懷裡喃喃說道。
以前的妳已經死了。
我們再也變不回曾經的樣子了。
傑斯和她一起為失去意義的一切而哭泣,並發誓要創造出屬於自己的意義。
蕊娜將兩人的床重新鋪好。瓦絲卡把行李一一取出。他們密謀的大災禍變得更迫在眉睫。
她將悲傷化為動力,憤而投入煉金術,並佔用書櫃旁的一整面牆,擬定計畫,彷彿她的人生全繫於此。
至於傑斯,他毅然決然地展開行動。
十二個月前,艾卓時空
傑斯喜歡艾卓;這個時空的規則乍看之下眼花撩亂,但只要找到切入的視角,就會發現它完全合情合理。他由衷讚嘆這片天馬行空中的邏輯規律。
他來到這裡的監獄,目標是一名囚犯。把獄警敲暈不是什麼難事,甚至不需要隱身。隨著盔甲的鏗鏘碰撞,守衛紛紛倒地,墜入共同的夢境裡。傑斯跨過地上的一具軀體,指尖滑過冰冷的石牆。他沿著長廊,走過一排緊閉的牢門,並施展幻術,借用別人的臉孔。他的五官漸漸模糊、消失,最後化成一張他所知最觸目驚心的容貌,來助他一臂之力。
必須是誰都無法信任的人才行,瓦絲卡這麼說。誰都不敢質疑的人。
傑斯曾見過安梭苛一面。一面就夠了。
他放慢腳步,操縱起幻影的姿態:雲步輕盈、手肘微提、纖手利爪、下巴上抬。傑斯記得拉鐸司公會的裘蒂絲曾在私底下說過:偉大的表演絕不是臨摹;它必須永遠建立在真實之上。他披上幻影的次數越多,就越有說服力;過去一年裡,傑斯發覺到的真實多不勝數。回到此刻,他從腦袋裡召喚出一段不堪回首的感官記憶:血跡四濺、雙目圓睜,意識到自己是人人聞風喪膽的存在。他曾經感受過——別人對他產生的懼怕。以前傑斯對此深惡痛絕,但或許現在,成為惡人才能呼風喚雨。
這是一個他必須駕輕就熟的角色——這不會是他最後一次戴上這張臉。應該說,半張臉。
這排鐵門盡頭的牢房裡,關著邪惡巫婆艾綸緹。
假扮安梭苛的傑斯露出沒有雙眼的笑容,手指扣住她的牢房鐵欄。
艾綸緹也回以微笑。「哎呀,親愛的,你怎麼拖這麼久才來?」
六個月前,依夏蘭時空
瓦絲卡獨自前來,沒有他的陪伴,她很不是滋味。她不會久留。接下來是依夏蘭,她當初是這麼計畫。給我們的朋友們找點活幹吧,傑斯進而提議。他跟著幾個陌生人穿過好幾條預兆路,幫她找到一條可以安全通過的路——對於需要他人幫助這件事,瓦絲卡越來越能放寬心了。
她知道依夏蘭的下一站是光雷驛,這倒是值得期待——到那裡,她就終於能和她戴著幻影面具的犯罪夥伴並肩作戰了。當傑斯為這個任務提出他偽裝的對象時,瓦絲卡還取笑他,說那張臉太有趣了,不能錯過。果然,在客廳排練了好幾個晚上,並把他母親嚇得半死之後,他們都同意他的選擇是正確的。事實證明,他是個好演員。幸運的是,她也一樣。
「水上都市」絕濤城一如她記憶中的樣子,熙熙攘攘,隨海浪搖搖晃晃。她很高興能回到這裡。在這裡,她覺得最像自己。她在嘎吱作響的梯子走道和碼頭間到處搜尋,不出一個鐘頭,便找到了她要找的人。她鬆了一口氣;要是他們不在這,就要到海中央的「好戰者號」上找了。
布里奇的嗓門不難聽見,馬科姆的外表十分顯眼。
「巨大蘑菇來了,」鬼怪大喊。「巨大蘑菇。意見有夠多。」
「是有知覺,」賽連耐心糾正。「牠擁有知覺——」
瓦絲卡咧嘴一笑,走了出來。「哈囉,兄弟們。你們聽起來好像需要一份差事。」
他們報以熱情、喜極而泣,賽連和鬼怪雙雙發出響亮的吶喊。
「船長!」
上個月,拉尼卡時空
傑斯潛行在葛加理地底城。他已經跟蹤他的目標一段時間了。
波費和艾莊塔正在與依佐妮談判。
我們要如何將它具現化?瓦絲卡問道。拉尼卡家鄉裡有一名偵探,可以把他的心靈印記投射到現實中,傑斯回憶道。他的愛人點點頭,把一張紙條釘在牆上。我們需要分辨他的能力與你的能力有何不同,她說。你要進入他的腦子裡。
此刻傑斯在陰影中觀察他們的談話。他站在剛好不會被光線照到的遠處,如誘餌般靜靜等待。最後,偵探朝他的方向抬起頭,兩眼一瞇,傑斯見狀,拔腿就跑。他感應到波費內心警鈴大響,並在他身後追趕——波費身手矯健,比傑斯預想的還要快速,但一切都在計畫之中。傑斯的斗篷在他身後鼓動翻飛。就在他感應到偵探奮力伸手抓來之際,他準備好一根鉛管,繞到一個轉角後方。
傑斯一個轉身,掄起鉛管全力揮去,只覺痛快的一擊,他便將波費結結實實打倒在地。
瓦絲卡會為他的暴力手段感到非常驕傲吧。傑斯勾起微笑。他跪下來,伸出手,兩眼發光,建立起心靈連結。
現今,光雷驛時空
沙漠熱氣稀薄而扎膚,熱得傑斯不得不脫下斗篷,送給岩石和沙子當作什一稅。在一棵芳香矮松的稀疏樹蔭下,他把斗篷摺好、墊在沙岩塊上歇息,臨走時就忘在那兒了。他們約定好的會面地點是一片靜悄悄,至少不見半個人影——頂多有一隻巨角羊在上方岩壁跑過,噠噠的蹄聲鑽進他的思緒,但沒過多久,他耳中只剩下自己熱切期待的心跳聲。她就要到了。
遠處,一塊岩石滾落,然後傑斯在一座山丘的背陽處,看見瓦絲卡背著他們的戰利品,踩著山坡的岩石和碎礫而下。
他居然還活著,不可思議。他們早就猜想他會處於休眠狀態,卻沒料到他會這麼幼小。此刻瓦絲卡背著他,胖嘟嘟像個剛學步的孩子,而這個男孩(多美代的信箋上說他是個男孩)似乎對周圍的世界好奇得不得了。他緊緊抓著她不放,傑斯不知他是否記不起自己的親生父母。
「又見面了。」瓦絲卡一笑。「謝謝你摘下那個假面具。」
「哈哈哈。」傑斯笑道,儘管笑聲有些勉強。他們緊緊相擁。「怎麼,我沒長眼睛就不想親我了?」
「我在意的是沒有鼻子,感覺像是在親你臉部裡面的肉,這樣好多了。」
「好吧。這孩子就是⋯⋯」
「他辛苦一天了。」瓦絲卡輕聲說道,晃了晃背上的佛莫里珍寶。她把他放下來,傑斯發現自己不自覺地跪了下來,並伸出手。
「嗨呀,小傢伙。」他說。幼獸敏銳地豎起耳朵——他聽得懂他的話,很好。「我叫傑斯。你叫什麼名字呢?」
幼獸啾啾叫了幾聲,傑斯很確定這已經是他們目前能聽到的最接近語言的交流了。「我是通念師,意思是我會讀心術。請問我可以讀你的心,讓我正確說出你的名字嗎?」
幼獸一開始猶豫了,但隨後就將頭湊到傑斯的手掌下,愉快地表示答應。
傑斯兩眼發亮,然後驚呼一聲。
「怎麼了?」瓦絲卡跪下來,滿臉擔憂,幼獸則被嚇得稍微瑟縮。傑斯搖搖頭,表示不要緊。
「沒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嚇到你們兩個的。」
一滴淚珠滑落他的臉頰。一股驚嘆湧上他的心頭。「他的名字是爛寶。」
瓦絲卡不屑地哼了一聲。「他爸媽難不成叫做劫奪和搜刮?」
「瓦絲卡。」
「抱歉,爛寶。」她帶著歉意拍拍他,但他可愛的小腦袋瓜似乎沒有感覺到冒犯。「你還在他的心靈裡。」她說,指的是傑斯眼中的藍光和他茫然的眼神。
「我們知道他會是一張地圖,但⋯⋯天哪,我沒有想到居然會是這樣。」
「你看得到嗎?」
「這是⋯⋯這是整個多重宇宙。我能看到每個時空都是一個光點,而在每個光點中,還能看到更多與其他地方相連的光點⋯⋯那些都是預兆路。瓦絲卡,這是即時地圖。我能看到時空自世界樹誕生,時空分解成乙太黑洞。這是可以去到任何地點的指南。瓦絲卡⋯⋯妳可以利用這張地圖再次漫遊多重宇宙
他能感覺到她緊張起來。「這張地圖標示了每條預兆路的終點嗎?」
「每條都有。」他用空著的手捏捏她的手。他的身體發顫。
「看起來是什麼樣子?」瓦絲卡問。
他的臉上露出柔和而細微的笑容。他輕笑一聲,毫不掩飾自己的敬意。當他回答時,他的目光幾乎穿透了她。「就像注視著永恆一樣。」
傑斯說完擦了擦眼睛,繼續將注意力集中在爛寶身上。
「你表現得好棒。謝謝你,爛寶。」他直直看著爛寶的眼睛,爛寶也朝他貼近。「爛寶,我們希望你知道,我和瓦絲卡一定會竭盡全力保護你。我們不會讓你受到傷害。」傑斯承諾。他看向的愛人,瓦絲卡溫暖而真摯地點著頭。爛寶啾啾回應,表露他新鮮的愛意。
傑斯接著向瓦絲卡瞥了一眼。「我猜妳應該想要靜一會。」
「我現在最渴望泡澡。」她微笑著親吻他一下。
於是,他們就動身尋找可以泡澡的地方。
他們來到附近一個巴掌小鎮,在一家不會過問來歷的客棧裡找到了。
在寂靜的客棧房間裡,傑斯將睏倦而滿足的爛寶抱在膝上。他充滿愛意地用雙手拇指撫摸幼獸的額頭。爛寶溫順地發出邀請,傑斯也體貼回應,確保他能舒舒服服。爛寶的內在世界驚為天人。一般人的心靈晶瑩脆弱,爛寶的內心卻十分廣闊、堅固如鋼,而且就傑斯所見,沒有邊際。此刻傑斯閉上雙眼,閱覽爛寶腦中的地圖,同時向瓦絲卡詢問她的旅遊經歷。
「卡爾西這個地方呢?在某個時空。妳去過嗎?」
瓦絲卡端著咖啡過來。「我去過!那裡是一座宮殿,周圍還有城鎮。廚房裡掛著紫色旗幟。」她微笑著,接著用愉快的語調對爛寶說:「他知道怎麼去韃契。」
「韃契又是什麼地方?」傑斯問。
瓦絲卡坐在他們旁邊的床上,輕輕用鼻尖磨蹭爛寶的鼻子,逗他開心。她一邊揉著疲憊的雙腳,一邊用溫暖且孩子氣的語調對著爛寶說。「韃契是個好漂亮、好遼闊的地方。那裡有雄偉的高山、茂密的叢林、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還有好多不同的族群。假如你知道韃契這個地方,那就代表你知道怎麼幫我們弄來上等好茶囉。」
「他們的咖啡好喝嗎?」
她咧嘴一笑,以誘惑的口吻做出危險發言:「他們有冷咖啡喔。」
「等等,真的假的?」
「我在卡爾西喝過。他們用咒語將咖啡冷卻,然後在上面擠上甜奶油。」
傑斯瞇起眼睛。「在哪裡?」
一瞬的心靈交流、兩只從酒吧順走的玻璃杯、一次個人的時空穿梭,然後二十分鐘後,傑斯從以太中歸來,帶回兩杯冰冷的甜咖啡和六包新鮮食物。瓦絲卡和爛寶一見他回來,便熱情歡呼,傑斯則開始分發餐點。
這是幾十年來,傑斯頭一次想起了家庭的溫馨。咖哩魚、紅燒肉、糯米飯和發酵麵條的香味飄散到樓下,與樓下酒吧的菸草、威士忌和松果氣味交融在一起。傑斯勾起嘴角親吻愛人,幼獸在房裡發出清脆的笑聲,不再孤單寂寞。這一刻,是個轉捩點。是個預兆。
明日,他們三人將穿越一道不應該存在的傳送門,前往一個對他們無所防備的時空,這正如傑斯所願。他們將收拾行囊,抖落前一個時空的灰塵,將爛寶揹到背上。傑斯和瓦絲卡將拉下衣袖,遮住非瑞化留下的傷疤,親吻彼此手臂上癒合的傷痕。這些傷痕便是他們的誓約,印證了兩人的共同認知:壞事不但無可避免,還往往沒有來由。這個多重宇宙是一個無止無盡的混沌漩渦,想根除存在其中的殘酷與不公,終究是無望。但傷痕在身,誓約在心,他們這個怪奇小家庭已選擇擁抱希望,邁向他們的未來。
傑斯滿懷樂觀與決心踏進預兆路。他緊緊握住愛人與養子之手,一同走入這個悲慘多重宇宙的黑暗虛空,燃起堅定的信念與不滅的鳳凰之火,對自己說:
我們的人生會變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