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雷驛鏢客 | 出乎意料
新開始,哼。真是殘酷啊,我同情你。所有的新開始都必然要先焚毀些什麼,你要是覺得這個比喻聽起來很可愛,那歡迎你來聞聞看被大火燒了一天後,仍帶點濕潤的餘灰,你就會明白大火改變了你所珍愛的一切,遠比任何魔法都還要厲害。這個新開始,這個特別明亮而耀眼的日出,和一位走進我的酒吧的女士有關,她的手裡真的握著一把火焰。你大概猜得到故事接下來的發展,那時酒吧甚至都還沒開門。
我認識她,當然。艾爾諾和我曾經是朋友。但事情很複雜,而當她穿著那件華麗的酒紅色新卡佩納定製服出現,手臂上還纏繞著一條像水手繩一樣粗的惡魔蛇,並瞄準我時,我可沒心情思考複雜的事。那條蛇非常漂亮,帶著明亮的、新蛻皮的綠色,將定製服襯托得更加出色。那條蛇從嘴裡噴出一股火焰,熱得像冬日裡的火葬場。在我措手不及的情況下,她不可能失手:這次攻擊只是個警告。
「小姐!」,我說。我說故事時的口條會比較好一點,至於剛剛說的那句話,我只能說,至少我精準的認出她是位女士。她的火焰沒有讓物品著火,只打中並熔化了幾隻吧檯後的玻璃杯。我的光雷弓就在眼前,但之前我一直在修補它,也因此,它現在的狀態完全無法射擊。
幸運的是,艾爾諾想談談,儘管她唯一想敘的舊就只有:「錢到哪去了,毓瑪?」
我簡短地說:「去了錢該去的地方。」「錢在哪?老國王和死去的諸神在哪裡?你又在這裡做什麼?」
我和艾爾諾認識時,兩個人都一窮二白。我們兩個和一些朋友:她女友莎德蕾斯跟另外幾個現在早就過世或入獄的傢伙一起合作,因為我們還有夢,天啊。或者說是七個不同的夢,但我們把大家的夢合起來後平均,得出來的結果是:我們要離開我們青春歲月所在的勤工聯。然後我們要打造一些東西。勤工聯的人應該要是製作東西的人,是鐵匠、木匠,對吧?人們曾經是在乎的,但後來這群工人聯合起來對抗老闆,然後又變成了另一群老闆。所以我和我的朋友們要重新開始,矯正一切。我們找了一個空的倉庫棲身,還寫了一份宣言。所有我們需要的技能我們都有,我是武器鍛造師,莎德蕾斯是裁縫師,艾爾諾則是看起來很可愛。我們會分享賺到的錢,還會招募其他人等等,等等,直到打造出烏托邦為止。
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我們也有房租要繳。我們棲身的倉庫主人帶著一群流氓出現,扣住了我們的裝備,導致我們無法謀生。他說只要我們付了欠租就會還給我們,但我們沒那麼多錢。所以,想當然,我們只能靠新卡佩納的主要產業:犯罪。犯罪是新卡佩納最主要的進、出口項目。我們也懂偷竊之道,而且偷竊需要的裝備還更便宜。只要用對方法,甚至不用武器,但我得老實說:我們用錯了方法。
當時的艾爾諾真是太棒了。我說她只是看起來很可愛,對她並不公平。她很有魅力,你要是認為這沒什麼,那你一定不是個有魅力的人。我自己就沒什麼魅力。光雷驛的人喜歡我,只是因為我把雞尾酒帶進了沙漠,不是因為喜歡我的個性。
艾爾諾很會喝酒,很會賭博,也很懂的如何調情。她是分散注意力的不二人選,而且由於她化妝和穿著都很有風格,因此也很擅長偽裝。你不需要靠魔法把自己裝扮成另一個人,甚至不需要無聊俗套的偽裝技巧:嘴裡咬著棉花、換掉眼鏡、穿不合身的衣服等等。一切都可以透過動作和化妝來完成。人們以為會見到某一類女孩,但出現的卻是另一種類型。
相信我,我曾經花了好幾年試著扮成某種樣子的女孩。這需要技巧。你必須承受所有被注視的壓力:人們看待女性、打量、挑選的方式,而這些甚至無關你是否也在挑選他們。這並非我不得不將自己重塑為男人的原因,而是我必須承認,我真的很不擅長當女生。艾爾諾則是這方面的天才,天生好手。承受被注視的壓力?就算在一間滿是罪犯大佬的房間裡,她照樣能一絲不掛的贏下撲克賭局。
所以,艾爾諾一邊與警衛、荷官和銀行職員聊天時,我們就一邊炸毀保險箱並輕鬆打開金庫,接著在搖搖晃晃的橋樑上強行穿過火車。那些往日時光啊!我記得那些時刻的光影和景象:我們工作室地板上的木屑如何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我在學習如何用手測出黃金的重量時,大師陰暗店舖裡髒污的天鵝絨。新卡佩納是一座破敗的小鎮,就算是新事物也是破敗的。我知道,因為我們就是那新而破敗的事物。
這種情況持續了幾年。哦,我們很快就賺到了租金,但後來我們認為自己有一棟樓會更安全、便宜。那是莎德蕾斯的想法,她跟艾爾諾還有我是完全相反的人。你得自己想出那個才行,如果真的想得出來的話,但要想出來會需要比我在勤工聯學到的數學知識更高階才行。她只穿褪色的黑衣服,領子上別著兩根交叉的別針。她會一招裁縫師的獨門絕活:閉著嘴說話,因為他們也會用嘴咬著別針,而且她說話總是不直接。她不會說:「團結在一起,我們就會變得更強大」。而是說:「拱門的兩側總是朝著彼此傾斜,所以才能這麼堅固。要是我們能像那樣的話,我們就能克服一切。」懂我的意思了嗎?我們全都是無可救藥的人,就算那時候試了,一定也無法團結在一起。但我們可以試著向彼此靠近,也做到了。至少有那麼一會兒。
總之,那棟樓是莎德蕾斯做過最糟的決定。我們是借錢買的,接下來發生的事你們應該也猜得到。債務一層一層壓在身上,而且用偷來的錢來還債,就會樹下雙倍的敵人。我不會講完這整個無聊的故事,反正最終我離開了。我只是沿著預兆路一直跑下去,不知道要去哪裡。留下來的人不是死了,就是進監獄,或回到幫派當小卒子。回去當勤工聯中最低階的嚼鐵工?絕不。我想要新生活。
為自己辯解?我確實是在為自己辯解,但我也沒錯。我要嘛和朋友一起死去,要不就是獨活。我拿走的錢其實連一個月的利息都不夠,而且還保護它不會落入敵人手中,不是嗎?
我丟出一個瓶子。我在戰鬥中的優勢是速度快。除了艾爾諾和解體的弓之外,我還擔心另一件事。奇利就在吧檯上的籃子裡,他喜歡縮在籃子裡。他可以像石頭一樣一動也不動,所以看起來就像我有一盆普通的仙人掌,一個小小的裝飾。但艾爾諾的那條蛇離他很近,讓我很不安,就算我沒能逃離這裡,我也必需給他一個逃跑的機會。那個小傢伙救了我的命兩次,兩次的故事你們都會聽到,分別在五分鐘和10分鐘後。
正如我所說,我速度很快。雖然艾爾諾也很快,但,嘿,我可是會讓人大吃一驚的程度。重點是讓肌肉保持放鬆,直到最後一刻。不要有任何小動作,就無法預料。她沒有叫我把手放在她能看得到的地方,但我還是這麼做了,就在酒吧涼爽的石頭檯面上。我可以感覺到石頭的淺處,因為石匠沒有把石頭檯面刮平。然後我衝到一邊,抓起瓶子丟了出去。她一邊發射火焰一邊閃開,但我早就料到,瓶子在那個生物面前碎裂,讓牠噴出的火焰有那麼一剎那變成藍色。酒吧後的石牆因而被燒出一個洞,艾爾諾穿著天鵝絨的手臂因玻璃碎片而閃爍著光芒。那條蛇被嚇呆了。我很不願意這樣對待一個沒有想要被召喚的惡魔,但總比是奇利被這樣對待來得好。他還在籃子裡,一動也不動。我永遠不懂他在想什麼。他很聰明,但不是所謂的情緒化。
我有幾秒鐘的空檔,趁著這個空檔,我把光雷弓重新組裝起來並拿在手裡。這把十字弓的重量足且平衡良好,弩臂有拋光很亮,可以將閃電作為堅固且劈啪作響的箭矢發射出去。除了打獵之外,我主要用來把人趕出酒吧,所以它看起來有點不必要的大且複雜。
艾爾諾說:「我不懂,毓瑪。」就一個面前有支閃電指著她的女子來說,她很冷靜;我可以嗅得到那股力量,就像聞到雨水降臨沙漠一樣。「我們對你還不夠好嗎?我們不是在沒人有意願時接納了你嗎?我們不是找了全城身材最好的男伴來改變你的脾氣,讓你成為一個男人嗎?」
我說:「我不認為只因為你們接納我,就得有所回報。」
「你從不認為自己需要為拿走我的任何東西而有所回報。」
「你說的有道理,我—」
「我剛剛說了,你拿得夠多了。」
我說:「我不是有意的。聽著,錢沒了,我都花光了。你沒辦法從這裡拿回什麼,我也不覺得你會想拿。你找我找多久了?一年?這長到足以讓你忘記為什麼要做某事。」
艾爾諾曲起她的手。那條蛇恢復了不少。就在我看著牠時,牠在艾爾諾的手臂上盤繞得更緊,扎進布料裡,並將頭抬得更高。牠噴出了紅色火焰,但不是衝著我,而是噴向空氣,提高了周遭的溫度。沙漠的早晨很冷,而這個小東西離家很遠。
艾爾諾說:「不准用那種居高臨下的方式跟我說話,別想要說服我。你老是覺得自己能靠說服別人來脫身,但你唯一能做的是說個故事,而那不會是我的故事。」
「當然,嗯,那是什麼故事呢?」
她緩緩地說:「我知道一個關於我的故事,非常痛苦的故事,你願意的話我可以跟你說,看在我們的交情份上。」
「什麼故事?」
「這故事叫做錢去哪裡了?」
一年前,我把所有的錢都縫在西裝的內裡中,來到了光雷驛。那些錢很重,全都是十枚、五枚的鉛幣和銅幣,把西裝外套完全弄壞了。
預兆港是來到這裡後看到的第一座城市,很友善的地方,全是木製尖刺和高聳的懸崖,但這是所有來追擊我的人會看到的第一座城市。我知道自己必須消除留在那的足跡。但我不知道的是要是有人在追蹤我的話,要如何消除足跡。也不知道如何在沙漠中生存,新卡佩納看似荒野的地方其實只是破敗的郊區。而且還必須步行。我不信任火車,因為很明顯是新卡佩納建造的,從家鄉來的人會搭這個。而且我對騎馬又了解多少?我是一個都市人,連腳踏車都沒騎過。於是,我用走的踏上了光雷驛的路。
那套西裝是新的。在新卡佩納,人們很看重衣著,比這裡還看重,而我的衣服都是莎德蕾斯訂製的。黑色羊毛,黑色天鵝絨,細條紋從臀部一路到下擺,我瀕死的那時看起來一定像個百萬富翁。我從那時學到的是,人會在不知不覺中產生熱衰竭。熱衰竭的第一個徵兆:無法正常思考。隨便你想怎麼說我,也許我早該知道,但在我長大的城市裡,每個人總是光鮮亮麗——不僅僅是因為衣服,還有雲、霧霾和建築物的陰影,讓一切變得昏暗而迷人。我不習慣那麼大又充足的陽光。總之,我坐在一塊石頭上,捲起袖子,外套放在手臂上,全身是汗,而那個小東西就在那兒。我是說,那個小傢伙就在那裡。
一株頑強的小仙人掌,形狀和大小都像個嬰兒,有六隻粗短的手臂。沒有真的有個臉,但不知為何,我知道他對我是友善的。我把外套蓋在他身上,以免被刺札到,然後把他摘了起來。
我這輩子看過的東西也不少了,人類、惡魔、厲害的機器、革命和悲劇。一個時空會走向滅亡,像新卡佩納這樣,是因為發生了很多事。就像破掉的瓶子再碎裂成小碎片一樣,越破碎,能反射光線的碎片就越多。光雷驛是一個新的時空,仍在起步階段,還是完整的。所以,當我說我沒見過仙人掌寶寶這種東西,我是認真的。我的家鄉不可能有空間讓像他這樣的東西存在。
他沒有帶我去找水或之類的,他幾分鐘前才剛醒來,什麼事都不知道。但他為我帶來了一絲生機,被這樣友善的凝視,讓我能跳脫出現況檢視自己,詢問自己需要什麼。我想到水會往低處流,所以我就去尋找低地。所謂的低地原來是條乾涸的河床,沙子下有清涼的水。於是,我活下來了。
我說:「我說了,錢都花光了。」在我和艾爾諾剛開始唇槍舌戰的時候,奇利其實有很多逃跑的機會,但他當然沒有,他不會做不想做的事,即便我已經緊張到出汗了也一樣。
「我還是不相信你。」
「好,沒錯,我撒了謊。錢沒有不見,你就站在那些錢裡面。」
「這是你的酒吧?」
我說:「這是我們的酒吧。我和其他調酒師、鋼琴師和舞者、清潔人員,廚師。我們一起經營這間酒吧。我們共享收益,就跟我們那時候在家鄉夢想的一樣。」
「但你是老闆。」
「我確實是。」
「所以你不只是一個小偷,還是個老闆。」
「你要這麼說的話,是的,我是。」
她聳了聳肩。「我不知道我比較討厭哪一個。」
「我猜是小偷,但你也是小偷。」
她彈了一下手指,手上的蛇打起了精神。我縱身躲到吧台後面,聽到她向我跑來。要是你不夠靈活,找掩護就會變成一個陷阱。我跳了起來,向她投擲了一道沒那麼亮的閃電,她朝我回敬了一道火焰,讓空氣變得潮濕:我們兩人都沒有擊中。不過,她又打中了幾個在吧檯後面的瓶子,把裡面的東西都蒸發掉了。我在滿是玻璃和爐渣的地板上跳著跑出去,一邊大聲喊道:「你知道這些瓶子有多貴嗎?」
她用賭桌來掩護自己。我的酒吧有兩層,一樓和一個夾層。夾層上有一些臥室,現在都沒人住。後面則是牌桌和骰子桌。這些也是我帶進光雷驛的,還靠它們發了點小財。一想到那幾英畝的地氈上被燒出的洞,我就頭痛,所以我蹲低,直到聽到她的動作才開槍。
我們不斷交火。由於那些該死的桌子,我射出去的雷電都偏高了。她用低姿勢快速而安靜地移動著,試圖從我沒注意到的地方靠近,大部分都成功了。我知道時間拖得越久,我的勝算就越小:她有整間房子的空間可以進行攻擊,而且不在乎後果。所以我沿著吧檯爬行,然後突然躍過吧檯,轉換到敞開的房子後,衝向樓梯,也跑離仍一動也不動的奇利。更遠,更遠;往上,往上!毓瑪,被認證的天才,正跑向制高點。我瞥了一眼她錯愕的表情,邊跑邊用弓瞄準,就在我來到最高階的樓梯時,她冷靜的瞄準並點燃了我身後的樓梯。
樓梯上鋪了地毯,又是一個我為了好看想出的點子,但現在卻讓我自食惡果,因為火勢就像一頭飢餓的猛獸,藉著地毯快速蔓延開來。青藍色的火焰不僅熾熱而危險,還快速向上往夾層延燒,切斷了我的後路。我從上方可以看到所有東西:散落著融化瓶子的吧檯,讓早晨陽光能照射進來的破洞,在籃子裡的奇利,還有他抬頭看著我時快速而微小的動作;艾爾諾臉色蒼白,一動也不動地站著,蛇纏繞在她的手臂上。
那刻我突然意識到,她可能不是真的想殺了我。她的目標沒有到那麼嚴重。但如果現在我是在骰子桌上擺動著一疊紙幣的話,我可不會押注在這個數字上,所以我衝回一間臥室裡。一道猛烈的火焰直接將門打穿了一個洞,因為角度的關係,連帶也穿過了天花板。
「不要再放火燒我的酒吧了!」我透過門上的洞大喊。
「走到光亮處,我就不必這麼做了!」
所以,毓瑪又來了,公認的天才,各大報的封面人物。二樓的房間都是相通的,對吧?這樣就可以把它們改成套房。由於房間都空著,所以門都開著通風,代表我可以無聲無息地跑到另一個房間,再衝出門,發射一道閃電。於是我跑過去,把門打開,結果她就站在那裡,用她骯髒的靴子站在吧台上,瞄準了我。
我本能地舉起前臂抵擋火焰,接著感覺到火焰擊中我的前臂,痛苦地尖叫起來。那一燒可不輕,還留下了一道難看的疤痕,但卻沒有想象中的嚴重。那道火焰理應直接把我打穿;她仍然不打算殺了我……但她肯定正在做心理準備。
我可以看到奇利在她身後,棲息在牆上被新打出來的洞裡。我試著示意要他逃走,跳出去,跑得遠遠的,先是用眼神,然後表情,最後是整個頭,但他一動也不動,就只站在那裡看著我,彷彿試圖要表達什麼,但我不夠仙人掌無法理解。我一直在擔心會讓艾爾諾注意到他,但她只是困惑地看著我。現在她的身周都是火焰,家具被熱氣推升起來,樓梯已經燒焦,屋頂上的風滾茅草也已經去了大半。再過幾分鐘,整個酒吧就會變成一座大煙囪,但奇利仍然坐在牆上的那個洞裡,彷彿那個洞是我剛為他打造的靠窗座位一樣。
艾爾諾耐著性子跟我說:「我不會轉身的,我知道你想騙我,就算我身後真的有人,他們也救不了你的。」
還記得我說過,戰鬥的時候腦海裡會跑出很多想法,其實很有趣嗎?我的肉已經被燒到快焦了,汗毛都被燒掉了,我的新朋友耐心地等著我明白他要說什麼,老朋友的頭髮被燒焦了,整個人很狂亂,蛇從她的手臂上直立起來,面對這種情怳,我卻一直想到,之前發生在家鄉新卡佩納的那次火車搶劫。
那對我們來說是一切終結的起點,但整個過程卻很值得驕傲。我們被扶濟社的人團團包圍住,他們不斷從前車廂和後車廂湧入。我們唯一的優勢只有速度和難以預測,而這正是艾爾諾的強項。她在他們之間穿梭自如,把那輛髒兮兮的三等車廂裡的所有部件都用上了。座位成了掩體,行李架上的欄桿則被她用來當作把自己拉到空中的支架;燈具被拿來反彈魔法攻擊,就像撞球中的特技擊球一樣。沒有人知道她的下一步是什麼,我們因此才能逃出生天,又多活了一天。
實際戰鬥中,最重要的是節奏,試著預測對手的節奏,也試著盡量不被對方的節奏帶著走。就這麼簡單。問題是,艾爾諾能看穿我的心思,因為我的節奏一直沒變。她懂我。哦,我們從來沒這麼親密過。我還跟那群朋友一起的時候,總是跟別人比較要好,艾爾諾對那時的我來說太美好了。但親密不需要愛,只需要練習。
而我卻已經不再了解她了,她戰鬥的方式簡直像換了一個人。簡直像莎德蕾斯一樣。冷靜、細心、等待、而且經過思考。這代表莎德蕾斯已經死了,因為人們不會突然就變得地這麼冷靜,除非是為了紀念某人。
莎德蕾斯是我們當中最好的人。在遇到她之前,我從來不相信道德權威;應該說,我從來不相信道德或權威。那次火車的事情後,她變得很沮喪,慢慢不再參與活動,我們這群朋友也變得越來越常爭吵,團隊開始分崩離析。我想她看穿我們都忘記原本的目標了,當時目標還遙不可及,但錢就在眼前。不過她真的是我認識過的最好的人。
所有這些念頭都在三十秒內跑過我的腦袋,其實算是蠻長的一段時間。艾爾諾就在那看著我想了一堆事。她給我這些時間,因為如果對方不知道原因的話,報復就沒有任何意義了。但她來這裡就是為了報仇,而且我知道下一擊,她不會再留情了。
所以,我做了一件她一定沒料到的事。我向吧台後面的長鏡子發射了一道閃電,碎裂的鏡子就像再也回不來的錢,化作片片玻璃紛紛落下。奇利從頭到尾一直看著我,從他無聲而微小的方式,我看得出來他認同我所做的這一切。艾爾諾確實轉身看著鏡子碎片落下,不敢相信我會毀掉自己的地方,雖然其實也已經被她毀了一大半了。於是,就在這片亮光、喧鬧聲,以及我化為灰燼的投資所產生的嗆人濃煙中,我跳了下去,並直接欺到她的身邊,不再用雷電或任何魔法攻擊,而是用我燒焦的拳頭和我完好無損的拳頭跟她肉搏戰。
我們在地板上打滾,扭打在一起。我用雙手用力將蛇從她的手臂上拽下來,然後丟到房間的另一端。這條蛇雖然肌肉發達、強而有力,但也沒有超過其他動物太多。跟拋瓶子相同的手法。這些魔法生物有時只對魔法有防禦能力,真是很有趣的事。他們會被單純的力量嚇呆,艾爾諾也是一樣。
確實,我當然可以直接殺了她。
但我不想,就這樣,我很肯定。有一件事保證會讓你在戰鬥中落敗:不知道自己想從中獲得什麼就貿然動手。我知道我想要什麼,而艾爾諾不知道,這不是我贏的原因,是她輸的原因。
房間突然之間安靜了下來,沒有了劇烈的大動作,只剩下我們兩個,疲憊不堪,在火花的劈啪聲中粗重地喘著氣。艾爾諾也是空手搏鬥的好手,但我這可是我從小開始最擅長的事。其他孩子在接受召喚、開鎖等各種魔法訓練時,我可是赤手空拳在街上跟人打架,其實有點是為了要跟我父親唱反調。總之,我們就這樣僵持在那裡,我慢慢佔了上風,但我們兩個都被煙嗆得快窒息了,突然之間卻下起了雨。
在光雷驛,沙漠的雨總下得又大又突然;像是晴天忽然一聲霹靂,雨雲如一列火車般向你湧來,下一秒你已經連毛孔都是濕的了,不可思議的小花則在你周圍綻放。那時正是冬天,雷雨季節,但我還是沒預料到。火在剎那間就熄滅了,整個地方又黑又刺鼻,像是剛被捻熄的燭芯一樣。四周都是水和炭,要是有人有興致,現在拿起筆在地上的水坑裡蘸一下就能寫了,當然我是沒這個興致。火雖然沒了,但濃煙還是嗆得我不停咳嗽。艾爾諾也是。於是我跪在她的胸骨上,抓住她的手腕,這場戰鬥結束了。
我把我現在要跟你們說的話跟她說了,也跟每一個穿著乾淨貼身的衣服和嶄新靴子晃進酒吧裡的陌生人說:你說你來這裡是為了要有新開始?沒問題,但這代表你得放棄過去,也放棄假裝自己還能改變一切。我說:「過去已經過去,結束了。你到了一個新地方,就代表要從零開始。」
「真是睿智啊,毓瑪。」她的臉滿是雨水,只好不停眨眼和搖頭。「你講這話還真輕鬆,你的智慧小語就是我得原諒你的意思。」
我說:「我不指望你會原諒我,我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愧。要是我再這麼做,我同樣也會為此感到羞愧。但這裡是光雷驛,這裡的人們很不一樣。他們來這裡是為了創造自己。」
「你是要說重新塑造吧。」
「創造。就像要創造機器一樣。嚼鐵工擅長修補,但都是做現成的零件,真正的點子都是由別人打造或打破。在這裡,你可以在新的火焰中重新鍛造自己。」
「你還沒受夠火嗎?」她最後咳了一聲。「你想要我跟你當朋友?跟你合作?也許你會給我更多這種人生的教導?」
「不是,那道門已經關了,我不想再見到你,你也不想見到我。但你可以開始新生活,或者我可以殺了你,如果你堅持的話,又或者是你殺了我,但然後呢?你要佔據酒吧?幫我繳貸款?花錢修好我們剛剛造成的損失嗎?聽著,要嘛是你會虧,要嘛是我。」
她微微一笑,有那麼一瞬間,我們就像回到了過去,就像是鏡子裡的倒影就只是你,雖然聽不到聞不到,也沒有溫度,但你就是能感覺到些什麼。我知道她聽懂我的意思了,不是因為我說得很明白,只是因為她重新開始把我當作一個人來看待了。面對一個虛像要生氣或逃離都很容易,但面對人就需要好好處理了。
就在這時,奇利有了動作。四周的雨突然就停了,空氣裡有種不一樣的感覺。我們都注意到了,於是我終於放開她的手,我燒傷的那隻手非常痛,是一種尖刺、灼熱卻又滑順的痛,接著我們看了看四周,想了解發生什麼事。
好吧,你已經看到這個地方現在成了什麼樣,但想像一下看著這一切發生是什麼感覺。整個房間內部都爬滿了藤蔓。這些藤蔓像水一樣順著牆壁傾瀉而下,快速地流動著,巨大的紅色花朵像鈴鐺一樣綻放,填滿了天花板上的大洞,彼此交織在一起,形成奇特的圖樣、樹節和花紋等。奇利漂浮在吧台上方約一英寸的地方,幾乎一動也不動,只是靜靜地漂在那裡,而房裡則越來越多植物。我已經找過許多聰明絕頂的人來這裡,試著要搞懂這是什麼東西。顯然,這些藤蔓是一種未曾見過的物種,任何時空、或說人們曾經去過的所有時空裡,都沒見過。是奇利創造出來的。即便外面是沙漠,這些藤蔓還是讓空氣變得潮濕無比,人們只要站在門口吸一口氣,就彷彿吸入清涼的飲料一樣。
藤蔓終於停止移動,奇利掉回吧台表面坐著,再次像仙人掌一樣靜止不動。
艾爾諾也沒做什麼,只是站了起來,甩甩雙手,抬頭環顧四周。最後,她問:「他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他一直都在這裡。」
她哼了一聲。「好吧,就當作是這樣吧,因為你說得沒錯。」
「是啊。」
「我還是很氣你把我們的錢花在這種地方,恭喜你,你把所有東西都變不見了。」
「在新卡佩納的時候,我們把很多東西都變不見了。但,愛是真的。」
「好吧」她一邊輕聲吹著口哨一邊說。那條小蛇垂在附近的藤蔓上,接著滑行到地板上,可能有點不情願,艾爾諾把牠撿了起來,披在肩上,接著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