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化的鐘樓傳出十二道鐘響。它的尖銳邊緣閃耀著邪惡的紅色,而它的影子則延伸籠罩了下方的廣大庭院。數根由骨頭與黑鐵製成的欄柱被插入地面,繞著邊界圍出一座場地。

惡獄鎮的鬥技場。

凱瀾站在鬥技場外緣,左右各有一位煉刺幫成員。他身後的柵門嘎吱一聲地打開,使石頭從周圍的岩面上滾落。腳步聲迴盪在漆黑的隧道裡。甌柯、瓦絲卡和安妮現身,依然被鎖鏈捆著。他們的逮捕者引導他們前往觀眾席,有幾十位阿庫爾的手下正在此嘲弄叫囂著。

瓦絲卡只朝凱瀾的方向稍微點了一下頭。那是致意,還是道別,凱瀾並不確定。

甌柯不屑地看了一眼那個推著他往前走的人。當歐柯抵達階梯頂部時,他調整了作為偽裝而穿的煉刺幫鎧甲。凱瀾驚訝地發現那些骨頭與沾滿煤渣的布料並非幻影,儘管他的手腕上銬著抗魔法束具,但經過了牢房裡的數小時,鎧甲卻依然歪七扭八地掛在他父親的輕盈身軀上。

安妮對上凱瀾的視線並作勢往前衝,一邊抵抗著守衛的力量。「只要你一抓到機會,立刻飛離這裡,」她試圖在守衛將她拖走之前說出口。「你必須在還有辦法的時候自救!」

凱瀾試圖回應,但他左側的煉獄幫成員卻把他推入鬥技場。他被自己的腳絆了一下,使他在岩石上打滑。再次讓自己回到站姿,他握緊拳頭並面向賽場中央。

一條條熔岩流動在土地的裂隙之間,使蒸氣盤繞於半空中。大地顫動,發出宛如火山底部的低鳴聲,接著有一個人影從黑暗的隧道裡闊步走出。月光灑落在阿庫爾身上,使他的鱗片閃閃發光。他踏入鬥技場內,金色的眼睛裡光雷閃現,並且如掠食者般緩慢地繞著凱瀾移動。

凱瀾嚥了一下緊繃的喉嚨。「規則是什麼?第一個讓人流血的就是贏家,對吧?」他滿懷希望地問道。

群眾爆出一陣竊笑。凱瀾試著不讓自己看起來感到噁心。

阿庫爾齜牙咧嘴地咆哮著。「這裡是惡獄鎮,小子,而且我們想要餘興節目。」他把頭轉向看台並嘶吼道,「這是一場殊死戰!」

煉刺幫以狂野的熱情迎接他的憤怒,而凱瀾一聽到這些聲音就畏縮了,感覺到他的胃宛如一顆沉重石頭般地往下墜。他再次朝看台搜尋甌柯的身影,發現他正從他的袖子上刷去絨布。其中一根骨頭自胸甲上脫落,於是甌柯便分心往地上看。

凱瀾由衷地感受到那份失望的痛苦。

火焰從庭院周圍竄出,擋住了每一個出口。阿庫爾左右揮打他的尾巴,而在他的胸口徽章閃耀之處,光雷劈啪作響。

逐漸提升的溫度使凱瀾雙頰泛紅。他不在乎鑰匙,不在乎錢,也不在乎力量。他只在乎他的父親。可是 ⋯

凱瀾的思緒使他暈眩。這或許是我們最後一次相見,但他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

其中一名煉刺幫成員站上一個木製平台並大喊著 要群眾冷靜下來。「聽我的信號!」她朝鬥技場大吼。

阿庫爾踱步。凱瀾試著讓自己的頭腦清醒,讓嗡響的魔法在他的指尖堆積。無論他有多渴望,但甌柯的關注並無法拯救他的性命。如果凱瀾想活著脫身,他就得靠自己達成。

緩緩地吸一口氣,他堅定內心並準備好戰鬥。

這位煉刺幫成員將一把光雷械瞄向天空並扣動板機。藍色能量波衝向空中,在群眾上方散射火花。傳來海嘯般的歡呼聲。

凱瀾往後退,而阿庫爾衝鋒。下顎朝他猛咬一口,於是凱瀾便飛向一旁,避開了巨龍的獠牙。他降落至地面並準備面對另一波攻勢,當巨龍的尾巴從他身旁掃過時,他差點就被尾巴末端的油亮倒鉤打中。它擊中地面,在黑色岩石上鑿出一道深溝。

凱瀾咬緊牙齒吸氣,試著忽略在他耳朵裡重擊的威嚇笑聲。他躲開巨龍的另一波揮擊,然後又一波,半飛半跳地躲開一發光雷轟擊。

凱瀾知道自己無法壓制巨龍。他的力量和體型都無法與之相比。但若他能夠耗損他的體力,讓他疲憊不堪 ⋯

這是一個渺茫的機會。甚至可說是微乎其微。但他還有什麼其他的選擇呢?

儘管安妮曾催促他逃跑,但飛行離開並不是個選項。即使他設法逃離這座峽谷並且沒被煉刺幫射下來,但這就表示他拋棄了其他人。甌柯、瓦絲卡、安妮 ⋯他們會備受折磨,而且當阿庫爾及其團伙把他們玩弄夠了以後,他們就會被扔進煤炭裡。不會有人來救他們,就像現在不會有人來救凱瀾一樣。只有獲勝才是活著逃離的唯一方法。

探向他的魔法,凱瀾穩住肩膀並召喚出一捆黃金投索。他把它揮向阿庫爾,但巨龍卻甩出尾巴,劈開了這道魔法。凱瀾稍微活動雙手並設法聚集他的每一分力量。他全身湧現一股熱流,從他的核心一路流向他的指尖。能量從他的拳頭竄出,幻化為一把黃金長槍。他猛然將它拋向阿庫爾。它筆直地朝巨龍的心臟飛去,在空中留下了一條條黃金粉塵。在長槍擊中的那一刻,它竟彈開並哐噹一聲落到地上。阿庫爾的鱗片太厚了,實在難以刺穿。

阿庫爾嗤之以鼻,並露出兩排尖牙。他張開下巴露出一顆在他體內逐漸增長的裂響光雷球。凱瀾驚恐地呆看著。光雷是一種純粹的混亂,這種魔法能摧毀它觸及的一切事物—而阿庫爾卻吞下了它。

凱瀾左右查看,尋找能夠躲藏的安全處所。熔岩在他四周流動,滲入被阿庫爾的尾巴造成最多損害的地面裂口。一團團蒸汽從地面噴出,使凱瀾的眉毛上方堆滿汗水。

無處可逃。

這不該是他的結局,他慌亂地思索著,他的心靈高速運轉。你橫越多重宇宙追尋你的父親,才不是為了在了解他之前就死去!

凱瀾心跳加速,他數個月來的絕望已無法再壓抑。他還是想相信他的父親不只是個詐術師。假以時日,凱瀾就會遇見他母親曾經愛過—而不是她離開的那個男子。但要是凱瀾死在阿庫爾手上,他將永遠無法獲得這個機會。他將永遠無法真正地知道

還有好多他想知道的事。關於他的仙靈血統,以及身為半個仙靈、半個人類的意義。他想擁抱他不曾學習理解過的那部分的自己。他想成為甌柯真正的兒子。凱瀾需要跟他的父親相處更多時間,而且他不打算讓阿庫爾從他身上奪走這一切。

凱瀾的胸口內部有某個東西甦醒了,他的眼睛閃現蠻野魔法。能量穿透他全身,湧入他的血管。它同時兼具陌生與熟悉感,一種嚐起來像薊與松樹、宛如森林深處的魔法—這股從他出生起就一直蟄伏於他體內且未曾開發的力量,等著重獲自由。等著被接受。

凱瀾直視阿庫爾,目不轉睛地看著,彷彿他正在把他的怒火減弱為某種柔韌的東西。某種能夠任由他操控的東西。

巨龍失焦了,光雷在一道無害的嘆息聲中從他的齒縫迴旋而出。他猶豫了,困惑地眨了眨眼,被一種虛幻的平靜所催眠。

凱瀾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但當他發現時,他卻露出驚訝的表情。他把雙手轉過來,仔細查看他的手掌,然後眨了眨眼。

我是怎麼辦到的?

來自看台的憤怒咆哮聲引起他的注意,逼迫他回到現實。阿庫爾依然在他面前來回擺盪,陷入恍惚狀態。弱不禁風。

凱瀾用黃金藤蔓拋出一個寬弧,將它纏上阿庫爾的脖子。他盡可能用力拉扯,後腳跟掘入大地。這是他打倒巨龍的機會,他不想白白浪費。

阿庫爾不作反應—甚至連他窒息的時候也沒有。巨龍眼中的乳白霧氣持續盤繞,然後他開始變得虛弱,膝蓋癱軟。

只要再幾秒鐘就好了,凱瀾的心靈如此懇求,同時對抗著一想到要奪取他人性命就在他心中沸騰的罪惡感。

必須這麼做。別無他法。

不過當凱瀾的意圖開始動搖時,他的魔法也是。阿庫爾突然脫離恍惚狀態。當他意識到凱瀾的企圖之後,他的鼻孔噴出蒸氣,接著他猛烈地揮砍纏住他喉嚨的魔法藤蔓。被切斷的張力使凱瀾往後倒,背部撞上堅硬的石頭。他痛得大喊,此時阿庫爾以全力衝向凱瀾,將爪子砸上扭曲變形的大地。

凱瀾被卡在他下方,動彈不得。

「夠了!」阿庫爾咆哮道,口沫飛濺。他舉起拳頭,弧形的爪子已準備殺戮。「現在就把這件事了結。」

一波光雷轟擊打中阿庫爾的脖子,使他警戒地往後仰。凱瀾飛到一旁,金色粉塵自他腳底湧出,並且找到一個位於鬥技場另一側的角落。他蹲低身體,心臟猛烈跳動,一邊在山脊上尋找這波攻擊的源頭。

山丘頂出現一排排傭兵。他們的銀色鎧甲照映出隨著他們的武器一同裂響的光雷,而位於隊伍中央的就是拉爾查雷克,他的眼睛正如他手掌中堆積的閃電一樣閃閃發光。銀光社已經找到惡獄鎮了—而且他們還帶了軍隊。

凱瀾的額頭擠出皺摺,此時他的目光正迅速地環顧這個空間,並設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阿庫爾沒有等待解釋;他朝第一排傭兵釋出一發光雷,打碎了一棟鄰近的建築。銀光社開火,而煉刺幫也拿著槍械與刀劍從山丘上一湧而下。光雷與火焰撕裂了他們周遭的世界。

Xabi Gaztelua作畫

凱瀾在這片混亂中尋找他的父親。他預期會發現他依然戴著鐵製束具並且被煉刺幫壓制—但甌柯反而顯得異常冷靜,一邊看著背心上的最後一根骨頭落到地上。甌柯用頭撞了後方的煉刺幫成員,此時細骨現身,由甌柯鎧甲落下的那些骨頭重組而成。這隻小生物探入他的胸廓並抽出一把鑰匙,釋放了剩餘的團伙。

後方只剩下幾名煉刺幫成員。瓦絲卡面對他們,捲鬚在半空中擺盪,然後一個接著一個與他們四目相接,直到所有人都變成石頭。細骨抖動著發出七零八落的笑聲,接著便攀上甌柯的肩膀。甌柯按摩了被手銬夾成瘀青的手腕,並朝一臉震驚的凱瀾眨了個眼。他毫不遲疑地靠近火焰。「小子,你做得很好。現在—把徽章丟給我。」

凱瀾來回看著甌柯與細骨。他不理解。如果他一直都在這裡 ⋯如果甌柯早就擬定了逃脫計畫 ⋯

這場騙局使他的思緒轉為一團漩渦。凱瀾忘了要呼吸。

甌柯伸出一隻手,表情變得嚴肅。「鑰匙。快點!」

凱瀾皺眉。「不在我這裡。它就掛在阿庫爾的脖子—」他轉頭看向巨龍,他正忙著一路突破銀光社的群眾,因此無暇留意其他事。

躺在岩石地板上的正是那組徽章,閃爍著來自鄰近燼火的光芒。不知何故在這場騷亂中,它已被從阿庫爾的脖子上扯下。

四處迴盪著光雷的轟擊聲,這讓凱瀾開始擔心。他有一百萬個問題—但它們得等等了。他向前一躍,從地面上一把抓起鑰匙,然後將它往回拋過火焰,飛向甌柯那等待的手。

甌柯在半空中接住它,手指緊抓著金屬。他的臉上短暫浮現一種渴望的表情。凱瀾終於看見了:甌柯需要。這個世界充滿各種遊戲,而且歐柯知道如何操弄它們。

他把徽章塞進口袋並轉向其他人。「安妮,妳能否引導我們穿越城鎮?我們需要抵達寶庫入口。馬科姆正在等我們。」

「馬科姆?我以為你說—」凱瀾開口說話,但一場爆炸卻打斷了他的話。他彎身閃躲,在燼火灑落庭院時遮擋自己的頭。

隨著安妮低頭望向峽谷,她的眼睛也發出橘色光芒。「這個方向,」她迅速地說,然後轉向最近的一條街,瓦絲卡則緊跟在後。

「輪到我們了,小子,」甌柯催促道,一邊示意凱瀾跟隨。

凱瀾躍入空中,金色粉塵隨著他一路飛越火焰而在他後方不停旋繞—但下一發轟擊卻比上一發更近。岩石從地面上彈飛,這份衝擊使他搖搖晃晃地落回鬥技場內。他笨拙地翻滾過一條條熔岩流,因為手臂上的皮膚被灼傷而痛苦嚎叫。一手抱胸,他掙扎著起身。他才走了兩步就有一位銀光社守衛用棍棒砸上他的後腦勺。凱瀾癱倒在地上,身體不停顫抖。世界變得漆黑。他的視野逐漸狹窄。在火焰的另一側,他看見他的父親以一種怪異的放棄眼神看著他。

凱瀾期望他能做些什麼—期望他能他—但甌柯卻轉身走向道路,把兒子拋在後頭。

凱瀾的後腦勺遭受第二次重擊,接著所有光線都跟著他一起消失了。


安妮無精打采地靠在酒館內側的一個金屬箱後方,因看著細骨在地板上尋找丟失的硬幣而感到心煩意亂。甌柯對她撒謊。他一直都有個計畫並且不讓團伙知道。現在凱瀾正為此付出代價。

瓦絲卡查看離她最近的窗戶以確保無人跟蹤他們。甌柯迅速地闖入每一個房間尋找武器。他帶著許多刀子折返並將它們分配給團伙。

安妮怒瞪著這把刀。

「只要到我們抵達寶庫就好,」甌柯向她保證。「布里奇一直在照料妳的光雷械。」

安妮把刀子塞進腰帶。「我們得回去救凱瀾。」

「不太可能,」瓦絲卡說道,她正在門框附近踱步。「如果我們設法回到庭院裡,我們將撐不過兩秒鐘。大部分道路早已被設了路障。」

「那麼就派骷顱妖去吧,如果必要的話,」安妮厲聲說道。「他第一次溜進去的時候看似毫無困難。」

細骨啃咬著其中一枚硬幣,測試其黃金成分。當硬幣無法彎曲時,他便憤怒地嘎嘎作響並把它拋過腦後。

「銀光社正在襲擊大部分的惡獄鎮,而煉刺幫則設法分心保護他們的領土,」甌柯不屑地說。「這是我們低調地前往寶庫的好時機。」

安妮的臉頰變得陰沉,接著她抓住甌柯的手臂把他拉近。「我怎麼覺得你知道那裡會有埋伏?」

甌柯把她的手指撥開,然後拍了拍他的襯衫袖子。「我當然知道。我才不會讓我們在缺乏逃生策略的情況下面對一隻巨龍。我確保貝特倫灰水收到惡獄鎮的座標,並且在銀光社抵達之前留給我們足夠的時間接近阿庫爾。這份干擾給了我們完美的機會來竊取徽章。」

安妮盡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但怒意卻升溫得比她所能控制的還快。「你正在告訴我被逮補一直以來都是你計畫的一部分嗎?」

「我們漂亮地完成了。」甌柯得意地咧嘴一笑。「他們從沒懷疑過。」

「我們其他人也沒有,」瓦絲卡冷冷地指出這點。她怒瞪著甌柯,黃色的眼睛裡閃現警告。「我不喜歡被蒙在鼓裡。」

「我不能冒險讓你們任何人看起來對逃脫過於有自信,」甌柯聳了一下肩說道。「我們需要讓阿庫爾放鬆警戒,而且他也這麼做了。」他從背心上舉起徽章,一邊傾斜這塊金屬直到它倒映出頭頂上方的火光。「現在我們得到了所需的一切。」

「那麼凱瀾呢?」安妮挑釁道。「難道讓他跟煉刺幫首領交手也是你計畫的一部分?」

「不是,」甌柯承認道。「我帶上凱瀾是因為我知道他會讓我們被捕。剩下的都是他的主意。」

安妮的眼底冒出怒火。「你傲慢、魯莽,讓我們所有人身陷險境—而現在銀光社很可能因為凱瀾協助你而處決他。」當歐柯不發一語時,她便交疊雙臂。「你至少可以為了拋棄你的兒子而表現得很遺憾。」

甌柯畏縮了一下,隨即便用手順了順頭髮。「馬科姆正在寶庫入口處等候。我們沒時間分心了。我們不是現在出發,就是失去我們的機會。」

安妮沒有讓步。「我不會讓那個小子等死。」

瓦絲卡用一根長指甲掠過眉毛上方的兩條深疤交錯處,並看著窗外的激戰。「他這一兩天會沒事的。你看過他挺身對抗阿庫爾;他比他的外表更堅強。」

「要是阿庫爾贏了這場打鬥呢?那會怎樣?」安妮用舌頭抵住牙齒並小心翼翼地選擇她的用字。「我見過他的能耐。他會折磨凱瀾,比妳能想像的更糟。」

甌柯的聲音軟化了。「如果妳去找凱瀾,你會讓阿庫爾獲勝。」

她張大了鼻孔。她已經受夠他把一切操弄為對他有利的情況。「我不能接受這個說法。」她瞪視著甌柯。「要是情況對調,他絕對不會丟下你。」

甌柯按摩著他的眉毛外緣並嘆了口氣。「聽著,當我們完成任務的那一刻,我就會親自去救凱瀾。」

安妮猶豫了,沒有被說服。「任務會結束。你不會有團伙。」

甌柯在半空中揮了一下手,彷彿細節一點也不重要。「妳差不多會自願入伙。至於細骨,如果我多付點錢他就會跟來的。對吧?」

細骨蹲在一個酒桶頂。他正忙著從帽子上倒下零散的沙礫,一邊咔嗒咔嗒說著他自己的語言。當他發現安妮不懂他的意思時,他便比出一個充滿熱忱的手勢,然後興奮地嘎嘎作響。

安妮不確定自己是否相信他們任何一人,但她也知道甌柯對於阿庫爾的想法是對的。如果他們現在不趕去寶庫,煉刺幫就會獲勝。他們會找到擺脫銀光社的方法,然後他們就會來搶徽章,以及寶庫裡的力量。

為了她的城鎮,還有為了光雷驛,安妮別無選擇。今晚沒時間執行救援任務。

無論凱瀾身在何處,她希望他會理解。


凱瀾在一台馬車後方醒來,雙手被鐵鏈綑綁。他從嘴唇上抹去血跡,因為臉頰上的瘀傷而畏縮了一下,然後從裝了鐵欄杆的窗戶往外望。在他這台車旁邊還排列了其他囚車,以及由銀光社守衛組成且看似更關注道路而非凱瀾的一小團巡邏隊—但那裡卻沒有其他囚犯。他們每個人都還在惡獄鎮,都在奮勇戰鬥。

就只有凱瀾,狼狽不堪且孤身一人。

事實比任何傷口更刺痛:甌柯已丟下了他。

凱瀾靠著馬車壁生悶氣,一邊看著一條條月光穿過金屬欄杆。他在一個牢籠裡,成了貝特倫灰水的囚犯。他即將為協助他父親犯下的罪行付出代價。

他閉上眼睛,抵抗著那份讓他的喉嚨苦澀不已的傷痛。他一直都很天真。甌柯不是一個父親;他是個陌生人。他們之間的關聯只不過是一份凱瀾堅持了太久的童年幻想。人們曾警告過他甌柯的真實本性。他們說他不可信任。他甚至親眼見識到了。

他用雙手摀著臉,希望能找到自己的聲音好讓他可以嘶喊。

伴隨著翻湧的暴風雨雲,天空突然出現閃電與雷鳴。周圍的馬匹紛紛往後仰,使馬車開始顫動。凱瀾往前踉蹌,把身體撐在地板上,此時窗外爆發另一道閃電裂響。許多重擊聲落在沙地上,緊接著是一陣金屬與靴上馬刺的哐噹聲。鑰匙喀噠一聲就定位,馬車門打開了。

拉爾查雷克正站在門框內,身穿的長披風在後方隨風飄揚。

凱瀾急忙起身往窗外看。銀光社傭兵巡邏隊已呈大字型躺在地上,不醒人事。

眉頭糾結,凱瀾碰了一下他後腦勺的瘀傷。那些守衛一定把我打得比我想像的更用力。他幾天前背叛的那個男子不可能幫助他逃獄。唯一的另一種解釋就是腦震盪了。

拉爾仔細觀察他。「我想你和我是站在同一邊的—而且我即將給你一個機會來證明我是對的。此外,要是你出了什麼事,卡婭永遠也不會原諒我。」他向前傾並從凱瀾的手腕上打開手銬,使它們哐噹一聲落在木頭地板上。

「等等—你要放我走?」

「我需要你幫我個忙。」

凱瀾閉緊了嘴巴。他知道拉爾要什麼。那是每個人都想要的東西。「讓我猜猜。你也在尋找寶庫?」

拉爾揚起一道眉毛。「那麼明顯,是嗎?」

凱瀾跳出馬車,再次檢查守衛們是否有動靜。這不會是他第一次因為太相信別人而看不見真相。但據他所知,這不是另一場伏擊。凱瀾別過頭去,眼中燃燒著後悔。「我為了在總部做的事而欠你一份道歉。我已經尋找我的父親這麼久,而當我終於找到他的時候 ⋯」他的話宛如流過指縫的水般消失無蹤。

「我明白。家人是複雜的事。至於父親,這個嘛 ⋯」拉爾的得意笑容裡帶著一點悲傷。「我想,他們不是成就你就是破壞你。」他直視著凱瀾的眼睛。「你還是可以選擇比他們給予你的命運過得更好。」

「透過搶劫寶庫嗎?」凱瀾挑釁地問道。

「甌柯是撒謊、操弄,以及謀殺慣犯。你真的想讓那樣的人取得寶庫的力量?」

沒有人應該擁有那種力量,」凱瀾反駁道。「但比起阿庫爾或貝特倫灰水,他是個更好的選擇。」

「我同意你的看法,」拉爾簡單地說。「這就是為什麼我想確保那座寶庫裡的東西被永遠鎖上。」

凱瀾驚訝地張大了嘴。他沒聽錯拉爾說的話吧?

「我是來這裡發掘跨時空通聯的新方法。不是從一個無人理解的遠古寶庫中釋放一堆未經檢查的魔法。」拉爾聳了聳肩。「我認為你和我能夠幫忙阻止那些會對這個時空造成傷害的人。」

凱瀾沒有回答,他依然在消化拉爾說的話。

「我知道你不想對抗你的父親,」拉爾說。「或許你甚至不想再面對他。但我見過當 錯誤的人掌控力量後會做出什麼。而且加上預兆路,這個風險太龐大了。因為不只有一個時空會被摧毀—可能是幾十個。」

太多人知道如何把謊言串再一起並讓它們聽起來像真話,而且凱瀾幾乎無法分辨其差異。但要是有個方法能永久封印寶庫的力量 ⋯ 他看著拉爾的眼睛。「你有什麼計畫?」

「我們奪回鑰匙,找到寶庫裡的寶藏,然後把它鎖在沒有人找得到的另一個時空,」拉爾解釋道。他稍作停頓,一邊看著凱瀾的表情變化,接著伸出一隻手。「你覺得呢?你會站在我這邊嗎?」

如果凱瀾和拉爾結盟,他將會與甌柯為敵。他將會與整個團伙為敵。

但凱瀾什麼也沒欠他們。不再是了。

凱瀾握住拉爾的手。「我支持你,」他說,無所畏懼。

Wylie Beckert作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