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塔

一个又一个洞室,一条又一条坑道,薇塔跟着战士诗人与她的象族助手逐渐深入地底。她和另外19名战士都直属于因提与卡帕罗提,这两位帝国军官受皇帝之令,前来协助华特莉完成她的任务。众人都全副武装,随时准备迎战可能碰上的敌人,但到目前为止,他们最危险的敌人是飞扬的灰尘。

薇塔伸手挠了挠眼罩底下的疤,这道突起的伤痕一再提醒她在非瑞克西亚大战中所失去的一切。当时她谎报年龄,加入依夏兰防卫军的行列,看似选择了一条清晰简单的道路。长官叫她去哪就去哪,叫她何时用餐就寝就何时用餐就寝。叫她战斗就战斗。入侵战争过后,她抛下曾经舒适温馨、如今只剩逝去战友的亡魂徘徊的家乡丛林。但无论她随着莽霸联盟出航到多远处,无论她踏上绝涛城的甲板多少遍,或是把船舷上的藤壶刮下多少次,三相烈阳依旧伴随着她。眷顾着她。在她因旧日恐惧而颤抖时,为她取暖。渐渐地,她心中最灰暗的阴影被光明驱散了。长了一岁的她遂离开海盗,回到烈阳帝国,在帕查图帕城听到徵召探险队的消息,便知道这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的挑战——也是帮她转移注意力的事物。

如今,她又穿上了旧盔甲,在黑暗地底里搜寻他人的亡魂。至少,她的战友亡魂还留在地面上。

昆特和华特莉来到下一个洞室,查看下一幅壁画。固定在华特莉胸甲上的光球,散发出三相烈阳的光芒。他们的恐龙群焦躁不安频跺脚,就连一向乖巧的潘塔札,也发出不悦的颤音与低吼。薇塔深表同情。

「有更多打斗的迹象。」华特莉低语,用手抚过壁画上的一道裂痕,那幅画描绘着一场战争。

「还有更多的粉紫色颜料。」昆特说。「你确定你以前从来没有看过这种颜料?」

「我确定。」华特莉回答。

恐龙群中其中一隻突然惊吓跃起,薇塔对它发送安抚的念头,它的驯师尴尬地拽住缰绳,挂在皮革上的灯摇摇晃晃,投射出诡谲的影子。

「小心点,」因提说。「别再弄碎更多陶器了。」

「有陶器?」昆特问,象耳竖了起来。他顺着因提手指的方向过去,跪到一堆破碎的陶瓷和其他物品之间翻找起来。他用象鼻捡起一个东西,送到舌头前舔一口。薇塔看了不禁身子一缩。

「是骨头。」昆特凝重地说。

「噁心。」卡帕罗提说。「华特莉,可以继续前进了吗?」

华特莉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那幅壁画。

他们继续前行,爬下坑道,穿越黑暗寒冷的洞穴。几乎每在走道变窄之处,都会发现路障和尸体,有些尸体像第一个洞室那样,已经摆成安息的躺姿,有些则躺在他们倒下之处,瘦骨嶙峋的手指仍紧抓着武器。

薇塔努力不让自己掉进自身的战争回忆里:滑倒在血泊中,战友凄厉尖叫,魔法、汗水与死亡的气息。她纳闷,冲突是否不可避免,和平是否就像那些骨头和陶土一般短暂而易碎。

「嘿,这是什麽?」昆特说。他和华特莉再次停下脚步,没多久薇塔就看到了让他们止步的东西。

眼前的小洞室有一个深渊,瀰漫着发出绿光的浓雾,洞顶刻着一堆巨大的雕符,她无法解读其含意。各自带有一个雕符的大石块,如同桥樑般横跨整个深渊。石块之间的空隙无疑增加了跨越的难度。

卡帕罗提将一颗小石子投入雾中。没有传来落地的声音。

「这下糟了。」因提冷讽道。薇塔同意。

「诗中有提到这个。」华特莉说,她紧蹙眉头,吟诵出诗句。

若欲穿越时光迷雾,
一石一步,一手一足,
眼利心坚,气平而浅。
从头来过,方抵终点。

华特莉用手指滑过嵌进岩壁里的一个石板,上面刻着一模一样的雕符。「真想知道这有什麽作用。」好几个符号已经缺失或破裂,沦为散落在地面上的碎石。

薇塔反复咀嚼着诗谜中的字句,犹如在品嚐香肉。她不像华特莉那样对古言研究甚深;战争剥夺了她的这个可能性。但如果这跟之前那扇门一样的话  ⋯⋯

「桥上的雕符跟诗中的字句吻合吗?」薇塔问。

华特莉点头。「跟之前一样,不是直接吻合。那个是『凉鞋』,而那个是『手掌』。」她边指着石块边说,薇塔的脑海开始描绘出一条路径。

「『从头来过』似乎是在暗指整个符串会重複。」昆特补充道。「做得好。」

薇塔自告奋勇:「战士诗人,让我试试看。」

华特莉点头,表情柔和下来。「祝你好运。」

薇塔把背包交给另一个战士,面对深渊边缘往后退几步。她快速向炙阳蒂洛纳理祷告几句,祈求力量,接着向前冲刺,跃上第一个石块。

石块在她的靴子下稳固不动。她松了一口气, 继续往下一个石块跳。

一块接着一块,她不断前进,随着深渊另一头越来越近,她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但胆大让她松懈了下来,在一次笨拙的着地后,她一个踉跄,踩到了隔壁的石块上。

毫无预警地,石块往下坠入浓雾中。

薇塔纵身一跃,在浓雾吞没她之前抓住了正确的石块。正当她把自己往上拉时,整排石块发出隆隆摩擦声,开始重新排列,害她差点松手。她向左边一瞥,一个致命石块朝她疾速冲过来,打算将她撞飞或是碾碎。

一双有力的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了上来。待她安全无虞,卡帕罗提便放开她,她努力平息狂乱的心跳。

「谢谢您。」薇塔道谢。

「没什麽。」卡帕罗提回道。「我们赶紧通关吧。」

薇塔点点头,整理情绪,更加谨慎地前进。他们俩一块抵达终点,发现这里的岩壁上也嵌有一个石板,上头的雕符与飘浮在他们身后的雕符,以及另一头残缺不全的雕符完全相符。

「那有什麽用途?」卡帕罗提问。

「我猜  ⋯⋯」薇塔按照诗中提到的顺序触碰雕符,它们一被碰到就亮一下。一排排的石块开始滑动,合併成一座坚固桥梁,这下跨越就容易多了。卡帕罗提吹口哨,示意剩下的人过桥,薇塔则在旁让自己平復下来。

「你之前在哪服役?」卡帕罗提问,目光如刃。

「托卡特理皇宫。」薇塔回答。

「能在皇宫挺过来的,都将是日后与暮影军团开战的珍贵战力。」他说。

薇塔恭敬地望着他肩头后方。「您确定战争将近吗?」

「就像日昇月落一样肯定。」 他回答。「殖民者必须被剷除,否则他们永远不会放弃要统治我们。力量能保护我们的帝国。」

薇塔再次想起他们稍早在洞穴中经过的遗骸,以及她午夜梦迴的那些,不禁纳闷,那样的力量可能要付出什麽代价。

Donato Giancola作画

马科姆

升降梯是专门为赛连打造的特别刑罚,马科姆心想。洞穴也是。

这是他和船员搭上的第十部——十一部?——升降梯了,他们的头灯和肩灯几乎照不穿岩洞井的黑暗。虽然用他的探源能力寻找矿石是轻而易举,但寻找失踪人口就超出他的魔法范畴了。每一次升降梯到达底部,他们就动身搜寻市中心居民的踪迹,在满地的矿石粉尘中发现凌乱的脚印,意指许多人都往同一方向移动。每一层区域各有洞天,岩壁中还有其他分支洞穴,全都显示该层矿工加入了集体逃亡的行列,往更下方移动。

随着一阵摇晃和空隆声响,他们的升降梯停止下降。马科姆走出升降梯,一面伸展翅膀,一面环顾四周。

「没有黄金,没有宝石。」布里奇尖叫。

「安静,」马科姆说。「可别让敌人知道我们来了。」

布里奇甩了甩尾巴,悠悠朝一条坑道的入口走去。

下一部升降梯在岩洞井的另一头等着他们。马科姆正准备开始进行配重、线路检查等冗长手续,布里奇又叫了起来。

「就叫你安静了。」 马科姆低声怒斥。但他还是赶过去看布里奇到底在兴奋什麽。

挖矿工具散落一地,似乎是外头一路撒进坑道内,而不是从里面撒出来,虽然很难看出区别。手柄掉落的方式,地面上的擦痕。更明显的是抹在岩壁上和地上的汙迹,像血,但呈青黑色。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霉味和腐臭味,令马科姆反胃。

「我们去看看。」马科姆说,示意两名手下跟着他。「其他人把升降梯准备好。」他调整肩上的灯,拔出他的剑。

他越往坑道深处走去,腥臭味就越重。岩壁上长出的真菌也越来越浓密、遍地丛生,发出的幽微绿光实在让人无法忽视。某程度上来说,这些真菌很美,但它们让他皮肉刺痛,羽毛直竖。

坑道尽头是一个开阔的洞窟,但高度相当压迫。洞顶垂挂着一根根钟乳石,与之相对的石笋也拔地而起,彼此相接。真菌有如一张厚厚的地毯铺满天花,发出的光芒在洞窟中投下阴森恐怖的影子。

「人的踪迹!」布里奇轻声说,用剑尖戳了戳某个东西。那是一堆被剥光皮肉的白骨,黑色霉菌长满了大半边。

「那不可能是我们的人。」马科姆喃喃说道。「这麽短的时间不足以——」他打住,想到兰科可怜的尸体,蘑菰从他的眼睛嘴巴喷涌而出,腐烂的速度超乎寻常。

「老大。」一名海盗语气急切,指向前方。

在洞窟另一头的阴影处,有东西在动。不只一个。

另一名海盗把头灯照向那个区域。那东西发出蟑螂一样的嘶嘶声,往侧边一闪,不想被光照到。斑驳的侧腹、鳞片、真菌从皮肉中窜出、没什麽皮肤的头骨中闪出目光。

「我们得走了,」马科姆低语。「快。」

马科姆左方传来一声尖叫,声音渐渐消失进一条侧边坑道中,在一声湿漉漉的脆响中戛然而止。

「狂风巨浪啊,那是什麽鬼东西?」第一个海盗问。

一声巨吼回应了他的问题,疑似恐龙叫声,但不太对劲,有潮湿感,像是水手被从海里打捞起来时发出的呼吸声。所有海盗不约而同将灯光转向声音来源,他们急促的心跳声响彻马科姆敏锐的赛连感官。

一个恐怖生物从他们旁边的通道现形。那是一隻迅猛龙活尸,半边口鼻已经腐烂,剩下的部分佈满尖牙以及像海葵一样摆动的真菌触鬚。简直比兰科还要噁心,因为他至少已经死透了。腐烂成这个样子,压根不该到处鬼鬼祟祟。它的动作僵硬笨拙,断爪时而敲打、时而刮过石子地。菌褶般的腮状物在它的颈部拍动,喷出一团团淡淡的粉尘。

不是粉尘。是孢子。

「摀住嘴巴!」马科姆大喊,拉起脖子上的头巾。「退回到升降梯那!」

迅猛龙扑向离它最近的海盗,她拿起弯刀抵挡。她的挂灯疯狂摇晃,照亮了更多从坑道里窜出的猛兽,它们四肢上附着的菌丝,彷彿被某个隐形的操偶师拉扯似的,不断摆动。它们的头很诡异地一齐转向马科姆。

马科姆心中那丁点挤出来的勇气,都在它们的死亡凝视下萎缩。他一把揪起布里奇的背心领子,拔腿就跑。


维托

岩壁上镶嵌着一幅有缺角的马赛克画,描绘着一个有着蝠翼的形体,盘旋在匍匐在地的僕人上方。阿洛佐兹。又是一个徵兆,证明维托的朝圣之旅是按照神的旨意进行的。

巴洛梅就着繫在腰带上的魔法烛台,站在一定距离外研究这个图像。维托对这位女王湾连队的总督与他的忠诚度不抱任何幻想。巴洛梅无疑是希望在这趟旅程中找到一些财宝,带回去献给米拉达女王与她的马屁精。他们一心信奉圣依莲达和古经文——以及他们自身的贪念——完全无法接受阿洛佐兹的真理,把它隐瞒于世。

还有那个製图师,阿玛利亚贝纳维德阿格雷。她看似很勤奋,用魔法绘製他们走过的路线图,但有时他发现她会陷入沉默,空洞盯着前方,嘴唇动来动去,彷彿念念有词。难不成,她也听到了阿洛佐兹的呼唤?

不可能。维托是这项任务的天选之人,唯独他可以成为神的使者。他将会证明自己的价值,把阿洛佐兹带回奥塔图瑞琮,终结这个荼毒吸血一族的无聊神学辩论。族人将会拥抱他们的吸血力量,拒斥圣依莲达口中伪善的谦逊与自制。图瑞琮将从此摆脱锁鍊的束缚,无论是物理上还是精神上。

他轻抚着圣塔理安的日记封面。至少有人跟他志同道合。如果日记所言属实,那麽这就难怪教会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法皇,」克莱维诺打断了他的沉思。「我们找到了另一扇门。」

和第一扇门一样,这扇门前也有一个祭坛,地板上有相似的凹槽。阿洛佐兹再一次要求献祭。能为蝠神献上祭品,维托乐意之至。

这次他没有叫阿玛利亚来帮忙。她太娇弱了,贵族阶级多半是如此。他们被婴儿包巾保护得紧紧的,虽然战争刺穿了几层,但并非全部。

克莱维诺和另一名士兵将僕人压制住,维托割破他的喉咙,鲜血顺着黑曜石祭坛淌下,流向大门。闪耀的黑魔法解开封印,大门沉重而缓慢地打开,在地板上刮出一道道凹槽。维托擦拭着刀子,一边往里面张望,他惊讶得定住不动。

之前那扇门的门后是通往地底深处的狭窄坑道,但现在出现在维托面前的是一大片地下沙漠,洞顶的坑道筛下一道道绝美圣光。粗糙的石柱和漩涡般的天坑破坏了沙海的光滑表面。一座不是献给阿洛佐兹的纪念碑倾颓倒塌,部分隐没在洞窟远处的边际下,彷彿连土地都对它的亵渎感到不齿。沙海另一端有数条巨大通道,表面如矿井一班平滑,通往上方与右方。

Josu Solano作画

「派人过去侦察,」维托对克莱维诺说。「寻找有阿洛佐兹标记的坑道。」圣塔理安的日记中没有提到这麽一个所在,但塔理安都死了这麽久了,地形难免有所变化。

克莱维诺传令给一名斥侯,那人手持长矛来到沙漠边缘,用武器保持平衡,向前踏出了五六步。说时迟那时快,他还来不及发出声音,就消失无踪。他站过的位置只剩下一个小坑,没有其他痕迹。

「这是流沙吗?」一名士兵问。「我有听说过。」

「流沙也不至于流得那麽快。」巴洛梅回道。「这麽一大片,我们要怎麽穿过去呢?」

维托不会就此却步。「克莱维诺,」他说。「从高空查看。寻找能够横渡这片险沙的实地。」他没考虑过如果找不到该怎麽办。他们一定会找到的。他有信念。

克莱维诺双腿化为烟雾,一飞登天。他在沙漠上来回飞行,用长矛测试不同区域,在每一个坚固的地面上画上大大的X。待他回到维托身边时,士兵们正从前面经过的洞室里搬来各种木板,像是门板、家具残骸、任何够长够宽且可以站立的东西。他们铺了一座临时桥樑,接到克莱维诺的第一个标记处,他认为这座桥够牢固,足以支撑多人。

维托带头前进,手中高举着圣塔理安的长枪,犹如军旗一般。他身后是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和马匹不安的嘶鸣。他们有足够的木板可以铺到第一块实地,但队伍尾端的士兵必须将木板回收,一路搬到前方继续铺设。推进的过程十分缓慢,沙子吸住他们不稳定的路面边缘,黏在他们的靴子上,让空气瀰漫着海味与咸味。

附近突然有些动静。维托瞪大眼睛细瞧,不确定他看到了什麽。

五个苍白的形体以怪异的滑行之姿在沙地上快速移动。它们有细长的腿、昆虫般狭窄且分节的躯干,折叠的手臂紧贴胸前。像是螳螂和蜘蛛的混种。

「我们应该——」克莱维诺开口。

迅雷不及掩耳,两隻螳螂蜘蛛滑向这条朝圣队伍。它们猛然伸出手臂,抓住一名搬运工和囚犯,在他们的尖叫挣扎中把两人拖走。怪物以锋利的前臂,轻松两三下就把猎物肢解完毕,再用下颚将肉块塞入锯齿状的嘴里。

混乱一触即发。马匹惊恐跃起,试图逃跑。人类缩成一团,吸血鬼展开行动,保护自己和僕人。

「肃清这些怪物!」维托大喊。「为了鲜血与荣耀!」

克莱维诺重複战呼,挥舞着长矛腾空而起,原地只剩残留的黑雾。几名士兵紧跟在后,呈战斗队形攻击最近的敌人,两名士兵从两侧包夹,一名飞到上空从背后攻击。维托一面欣赏他们的粗暴而明快的攻势,一面观察其馀的战斗人员。

阿玛利亚喃喃唸诵维托没有听过的咒语,举起剑抵御那些怪物的攻击。其中一隻定住不动,似乎被她的魔法所控制。巴洛梅展开长鞭猛地一抽,缠住那隻怪物的脖子。鞭子的魔法将末端变成无情的弯刃,随着他手腕一挥,就俐落斩断了螳螂蜘蛛的头。

维托紧握着军旗般的塔理安长枪,目光再次转向空中的吸血鬼,他们用剑和矛在螳螂蜘蛛身上砍出一道道伤口。很快地,四隻怪物战败,沉入沙中,似乎没有其他同伴靠近。他们获得胜利。

「我们损失了多少人?」维托问巴洛梅。

「这里不好计算。」巴洛梅回答。「也许等我们到了另一头,再做统计也不迟。」

维托点头同意。「继续前进。」他说。他的族人遵命,甚至有一些人类也赶来协助那些吓到不住颤抖、或是失魂以致眼神空洞的人。

他们最终抵达洞窟遥远的另一端,那里有条小路,标记着淡淡的蝠翼记号,吸引着他们继续前进。巴洛梅集合搬运工和囚犯,克莱维诺叫他的士兵整队。根据他们回报,除了被怪物掳走的两人外,还有一名搬运工、一名士兵、两名囚犯和一匹马都沉入沙海。

「我们为他们的牺牲致敬,」维托环视众人,语气庄严。「为了恢復阿洛佐兹的荣耀,死伤在所难免。请不要动摇信念,你们将获得无尽的奖赏。」

他在走入新的坑道之际,与巴洛梅擦身而过,有那麽一会,这位总督脸上的表情从谨慎中立转为不太乐观。无所谓。要是巴洛梅试图阻挠任务,就将他剷除。

阿洛佐兹势将崛起,与图瑞琮为敌者,必会倒下。


昆托力

探索新地方永远不会乏味,昆特如此确信。

在他面前是一个绵延数英里的巨大洞窟,放眼望去尽是石头建筑和狭窄街道。一座城市,昆特赞叹,就建在这地底深洞中。他想起另一座地下城市,不禁咧嘴而笑。至少他没有冒着摔死的危险找到这座城市。

「噢,朝圣者,」昆特低语。「你是由哪位漫游者打造的呢?」

整座城市都是由石块堆砌而成,石块上长满了一种发出萤光的真菌,表面如珊瑚礁般佈满斑点。这奇特菌类发出的蓝绿光芒异常有规律,几乎像数学一样,就像昆特在衡鑑学院学过的複杂仪式魔法阵。更有意思的是,城中央的金字塔上刻有紫粉色的线条,显然是由他们从第一个洞室就遇到的那个颜料绘製的,那彷彿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觉得怎样?」薇塔问他,下巴朝城市点了点。

「太不可思议了。」昆特回道。「它让我想起了贊塔法。」他真希望亚斯特伦能见见这个地方。他的老导师肯定会很激动。

「不要用舌头嚐这里的骨头,」薇塔建议。「那些霉菌看起来很不妙。」

昆特这次同意她的看法。

他们继续朝城市深处走去,因提和卡帕罗提分派战士去寻找任何有趣的武器或盔甲,华特莉和昆特继续研究他们偶遇的任何雕符与画作。

此处也有更多的遗骸,但与其他空间不同的是,这里的尸体似乎都没好好举行葬礼。相反地,这些石化的骷髅躺在他们的倒下之处,有的张开双臂,有些屈膝抵胸,全都剥得只剩白骨。更惨的是被真菌吞噬的那些,身上每个孔洞都长出恐怖花束一般的蘑菰。

远处一个微弱的粉红色光芒吸引了昆特的注意。他眨眨眼,光就消失了,他顿时以为是自己看错。但后来它又出现了。他耐心尾随着光芒穿过大街小巷,隐约意识到除了薇塔外,其他人都被抛在身后了。

终于,在一座广场中央,一座乾涸的喷泉前,昆特发现了一堆布料和珠子,意外保存得很良好。他检视这些布料,担心会一碰就碎。没想到,那些用无所不在的紫粉色矿物製成的宝石和毛线,居然散发出魔法,一种既熟悉又独特的魔法。

他小心将布料摊在地上,用象鼻抚平,并将珠子放在旁边。应该说,是多条打了绳结的珠串。布料的颜色有紫、有绿、有蓝,还有深血红色。

「那是一件斗篷吗?」薇塔问。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昆特回答。「我要试试一个咒语,也许能回答我们所有的问题。」

他举起双手,开始描绘「醒神咒」的印记,透过训练与反复操作,这个究古魔法他已经驾轻就熟。咒语能量来到顶峰,斗篷燃起了没有热度的火焰,轻微的噁心感让他胃部翻搅。然后突然间,火焰变成了宝石和染线的紫粉色。

斗篷升起,飘浮在空中。从里面透出的绿松石色光芒凝聚成一位穿着这件衣物的老人模样,他的头发高高束在头顶。他眯眼看着昆特和薇塔。

「你们是谁?」那个鬼影问。

「我是昆托力康德,」昆特回道。「请问您是?」

「我叫  ⋯⋯」幽灵顿住,一脸困惑。「我不知道。」

「他长得很像我的祖父。」薇塔嘀咕道。

幽灵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祖父!对!我知道那名字。有人这麽叫过我。」他的笑容消失。「但这里是⋯⋯?」他环顾四周,彷彿是第一次注意到周围环境。他的嘴巴一开一阖,然后目光瞬间转向昆特。「我必须警告欧特克兰,智蕈肆虐。来不及了。必须赶快把门关上!」

幽灵没多说一句,就冲入了真菌肆虐的城市。

欧特克兰?智蕈?门?昆特只听得懂其中的一个字,以他们的目的地来说,那是个很重要的字。儘管肚子不舒服,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跑了起来,看看幽灵会带他们到哪里去。

Eelis Kyttanen作画

马科姆

马科姆跟恐龙打斗过。但这些恐龙不一样。

他用剑噼开满是蘑菰的胸膛,钢刃一反往常,很轻易地划穿硬皮。但恐龙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后退,也没有发出痛苦的尖叫。它只是再次张嘴咬他。他一个回身避开,沿着石笋一侧跑上顶部,一连跃过好几个石笋,然后朝地面上的一块空地冲去。

莽霸联盟其他成员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在石笋间闪躲,避开尖爪利齿的攻击。一旦战斗时间拖长,他们就会开始疲惫,身手迟钝,然后——

「用炸的?」布里奇问,他站起身,和马科姆背对背。他已经丢下他的爆破枪,双手各持一把刀,尾巴也抓着一把。

「这里不行。」马科姆说,抬头看向尖尖的钟乳石。他可不想冒着被刺穿的危险。他还有别的手段,只是他不确定会不会奏效。

马科姆开始歌唱。

他注入魔法的歌声在洞窟中幽幽迴盪,犹如一首遗忘已久的摇篮曲,又如美梦中一段记忆模糊的旋律。无论是海盗还是恐龙,每个听到的人都驻足聆听。就连布里奇也不禁松手,让刀子无力地掉在脚边。

马科姆一边唱着歌,一边有条不紊地陷阵杀敌,希望它们四分五裂后,就没办法攻击了。不一会儿,恐龙便成了一堆堆颤抖的肉块。他停止歌唱,走到洞窟的一个角落,把前两餐吃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溺死我吧,噁心死了。」他咕哝道。但至少他们活下来了。

其他海盗纷纷自幻梦中醒来,仍像喝醉酒一样昏沉。布里奇是第一个完全恢復过来的,他摘下帽子搔搔头,然后戴回去,悠悠走到马科姆身边。

「没有宝石,没有黄金。」布里奇哀伤地说。

「也没有人。」马科姆说。他扫视在场盟友的伤势,他们裸露的手臂上和撕裂的衣服上,抓伤和咬伤清楚可见,令他揪起面孔。布里奇倒是毫发无伤,他自己也很走运。

「我们回去跟其他人集合,」马科姆说。「人多比较安全。然后我们再把伤口清理包扎好,继续前进。」

他带大家掉头,穿过真菌点亮的坑道,回到岩洞井,其他海盗已经准备好继续下降。谢天谢地,那里没有任何异常。

「那麽,」他开口,转身面对受伤的同伴。他皱起眉头,把想说的话吞回去。

他们血淋淋的伤口居然  ⋯⋯不能说是消失了,而是变了样。没有人施放治疗魔法,也没有人使用药水或膏药,但深浅不一的伤口全变成结痂般的黑色疤痕。更令人担忧的是,那些黑痕似乎呈蕾丝状蔓延扩散,一圈又一圈,宛如由发着光的黑色血管连接而成。

「你们身体还好吗?」马科姆问。

「我觉得没事。」众人回应,但十分零零落落。

马科姆眯起双眼。他一点都不喜欢现在的状况。他可以把他们留在这里,或者让他们回到上面,但他仍然必须解开市中心居民的行踪之谜。要是他们又碰上更多恐龙,他可能会需要额外的人手,也许他们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没事。

或许潜到这麽深的地底,开始让他承受不住了。等事情结束,他一定要到某个阳光明媚的海滩上好好放一个长假。凡丝就欠他这麽多,前提是他要成功完成任务。

马科姆往下一部升降梯走去,对一个飞行生物来说,他的步伐格外地沉重。岩洞井的深处在朝他招手,散发寒冷与难受的气息。


阿玛利亚

这是他们离开沙漠后,遇到的第三个石头标记。它比阿玛利亚还要高,刻满了雕符,顶部的凋刻像是某种巨猫的龇牙大嘴。这是纪念碑吗?还是宣言?

还是说,警告?

一种不祥的声响在他们周围忽强忽弱,在岩壁间迴盪,然后渐弱如耳语。这让阿玛利亚想起圣油倒入洗礼盆的声音,只是这个盆是无法丈量地大。她用鲜血在她的地图里画下更多的地底空间。由于地下有很多层,空间又不一致,因此很难正确把地形绘製出来。她眯眼看着一些新增的线条和颜色;前面是什麽?火?

阿玛利亚想起自己的幻觉,不禁打了冷颤。

「你该不会很冷吧?」巴洛梅问她。她摇摇头。

就算我很冷,阿玛利亚想,我也很快就不会了。

他们在她的地图所指示的地点,准确找到了那个神秘声音的来源。在一个巨大的洞窟中,天然的拱桥纵横交错,雷声隆隆的熔岩瀑布自一道岩壁倾泻而下,其红光足以照亮整个空间。有些裸岩上耸立着石头建筑,有些则直接凋入巨大的钟乳石内。她无法想像没有飞行能力的人要怎麽到达那里。和他们先前发现的所有区域一样,这些建筑似乎都荒废了,儘管没那麽破旧。

也许不完全是荒废了。有个人从附近的一栋建筑里冒出来,被五六个小个子追赶。他穿过一座拱桥,朝吸血鬼的方向跑来,双手挥舞着奇怪的光剑,尾端拖曳着光点。他的穿着很特殊,是红白相间的束腰长袍加半斗篷,上半胸看似被树枝复盖。

「嘿,不好意思!」他对军团呼喊,口音并不熟悉。「能出手相助的话就太好了!」他的追兵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是长得像鬼怪的生物,但没有毛发、皮肤苍白。其中一个向那个男人扔了一支长矛,他以一个优雅的旋转避开,将那锋利的骨矛削成三段。

阿玛利亚往前一步,手摸向自己的武器。巴洛梅抓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前进。维托用一个怒视要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继续沿着原来的路线前进。

他该不会是打算让这个人自生自灭吧?

就算他有这个意思,她也不愿。阿玛利亚拿起她的魔法羽毛笔,展开洞窟地图,聚精凝神在他们当前的位置。她用笔尖描下男人穿过的桥的轮廓。若稍有不慎,这个咒语可能会要了他的命。她低声咏唱咒语,将意志注入她的魔法工具,笔尖发出星夜般的光芒。

随着羽毛笔轻柔一划,阿玛利亚就改变了地图,也改变了世界。

Alix Branwyn作画

一部分石桥消失不见。两个苍白的鬼怪尖叫掉入脚下突然出现的裂洞。第三个鬼怪来不及停下奔跑的脚步,跟着他们跌落边缘。

阿玛利亚估算有误,差点让男人也掉下去。他的上半身大部分落在新创造出来的裸岩上,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自己拉上来。

「干得好。」巴洛梅低声称赞,阿玛利亚吓了一跳。她对他微笑,很高兴能帮上忙。

直到她看到维托恼怒的表情。

就在她思考要怎麽道歉的时候,那个陌生男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待他靠近,她才注意到他的肤色跟烈阳帝国的人民一样,是古铜色的。然而,跟他们不同的是,他的耳朵末端是可爱的尖角。

「我欠你们一个人情。」他彬彬有礼地鞠躬说道。

「你是哪位?」维托冷冷问道。

「我叫凯澜。」那男人说。「不知道我做了什麽,激怒了那些⋯⋯不知道什麽鬼,但我真的很高兴你们出现了。」他手中的剑刃消失,只剩剑柄,看起来像是用树枝精心编织而成。他把剑柄钩在腰带上。

「你从哪里来的?」巴洛梅问。

「艾卓时空。」凯澜回道。「我是——」

「不重要,」维托打断他,瞪着巴洛梅。「他不干我们的事。」

「如果我们把他留在这里,他会没命的。」巴洛梅抗议。

「我们正在进行神圣的任务途中,不得分心。」

阿玛利亚清了清喉咙。「我来负责管理他。我们失去太多人了——也许他可以帮上忙。」

维托和巴洛梅盯着她看,不发一语,直到最后维托才露出利齿。

「一有可疑之处,立刻向我回报。」维托撂下这句话,便回到他在探险队前方的位置,他的长枪如烽火般高高举起。

巴洛梅凑近阿玛利亚的耳边。「下次不准再公然违抗他。」他低声说。

阿玛利亚点头,不敢想像被维托视为敌人的后果。

「谢了,」凯澜对阿玛利亚说。「应该吧。」

阿玛利亚无力一笑,在背包里翻找绷带。她可以闻到他身上的血——陌生而浓烈,像是香料酒。「你能自己包扎伤口吗?」她问。「还是你需要帮忙?」

「我可以自己来。」他回答。「你们都是什麽人啊?这样问会不会太失礼?」

「我们边走,我边解释。」阿玛利亚说。然而,这个保证在她嘴里嚐起来就有一股陈年的血味,因为她不确定自己能告诉这个陌生人什麽。在不危及他们俩生命安全的情况下。

他们进入了另一条坑道,熔岩的火光与轰鸣逐渐消失在他们身后,而黑暗本身就保证会有可怕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