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之後,宴會也差不多結束了。

整體而言,將艾莊塔移出卡洛夫莊園沒花多少時間。其長度足以讓每個人看見發生了什麼事;足以讓多位瑟雷尼亞盟會成員接近泰莎,近乎發狂地向她表明艾莊塔並非他們的一員,他們沒有偷帶她進入宴會,這不是他們做的,而且他們就跟其他人一樣被背叛了!或許還不及潔加娜,她已不會再被任何人背叛,但就跟泰莎一樣,就跟魔調局一樣,就跟任何無辜的人一樣被背叛了。

泰莎的結界本該阻止任何人離開:卡洛夫莊園並非歐佐夫的權力中心,但它卻是的權力中心,而在此,她說的話就是絕對的法律。不過當俄佐立法師押著艾莊塔走向大門並把她拉出去時,並沒有任何事物攔阻他們;沒有其他底密爾會堂成員現身要求釋放他們的其中一員。

在處理衣帽間事件期間,卡婭原本認為泰莎不見蹤影。那名女子以手杖敲擊庭院石地的聲音是唯一能證明她錯了的證據,而且要不是她如此熟悉那個聲音,她原本會在逐漸增強的喧鬧聲中錯過它。每個人都想知道發生什麼事。每個人都想知道為何一個底密爾殺手會讓泰莎的寵物鵬洛客在一場慶典中歡樂地追逐,而她竟然打扮成一個瑟雷尼亞盟會成員!還闖入波費那荒謬的魔法中!以前只有少數魔調局成員見過它運作,而正當他們暗自欣喜他是如何優雅地將它應用於手邊的任務時,剩餘的俄佐立成員看似更惱火了。

卡婭認為那一點也不意外。在波費選擇離開並加入魔調局發揮他的才能之前,他一直都是俄佐立的資產,而且根據她對公會的了解,他們並不喜歡失去資源。尤其是這些日子,每個人都像以前一樣行事露骨。

隨著泰莎走向卡婭右側,一邊將重量靠在手杖上,卡婭也抗拒著望向她的衝動。今晚已讓她感到疲憊不堪。

「妳讓他們離開了,」卡婭說。

「跟隨我們在魔調局的伙伴進入偵查的領域?」泰莎問道。「當他們在逮補一個殺手時,囚禁另一個公會的成員看似相當不明智。它們是我的結界。我可以為了我喜歡的任何人解開它們。如果妳試著跟他們走,我也會為妳解開結界。」

「沒得到我的同意,妳不能把我關在這裡。」

「不能。我想我永遠無法把妳關在這裡,對吧?在我們所有人之中,就只有妳能夠 …轉身離去,隨時隨地。」泰莎的表情變得嚴肅。

卡婭設法不畏縮。不知何故,雖然完全沒提及他們的名字,但泰莎卻召現了傑斯與瓦絲卡的陰魂,那兩個已離開拉尼卡的人。那兩個不曾歸返的人。

那兩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

她在做什麼?她已不再屬於這裡。她或許會說同樣的話,但泰莎卻直視著她,眼裡浮現心碎的陰影,並說道,「我很感激妳留下來。」

「我說過我會留下來,」卡婭說道,一邊把視線移開。「凡妮法還好嗎?」

「飽受驚嚇,但已逐漸復原,」泰莎說。「她已經歷哀傷的階段,並開始感到憤怒。我不會想成為犯下這件罪行的人。他們很可能發現整個析米克公會的重量砸在自己身上,而且無人能夠改變凡妮法的憤怒。她和潔加娜為了析米克聯合的未來針鋒相對,但以她們的方式,她們也稱得上姊妹。那裡存在著深刻的羈絆與忠誠。凡妮法不會坐視不管。」

「對,我無法想像她袖手旁觀。妳之前想跟我談什麼?」

泰莎猶豫了,同時瞥了一眼她們周遭亂哄哄的與會者,即使他們已重新聚集並開始朝出口移動。有些人朝莊園走去,而其他人則朝大門走去,端看他們是否遺留了任何東西在屋內。卡婭發現自己有點無用地想著魔調局打算如何處置潔加娜屍體下方的那些外套。

站在附近用令人沮喪的敏銳目光觀察整場互動,波費顯然也有同樣的想法。他挺直身體並急忙返回莊園,獨留泰莎和卡婭站在逐漸變少的人群中。

「到了早上這個消息就會傳遍各地,」泰莎苦澀地說。「『前來慶祝眾公會保護我們所有人的偉大成就,卻看著他們保護不了自己的一員。』」

「我相信人們會理解這不是妳的錯,」

泰莎以鋒利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妳很清楚他們會怎麼說。」

她確實清楚。不過,她還是抱持希望。希望戰爭的傷口正在癒合;希望拉尼卡的舊傷也能同時癒合。如果條件正確,有時撕裂的疤痕組織或許能癒合成某種比新傷更潔淨的東西。或許條件對了。

「之前在陽台上,妳想對我說某件事,」卡婭說。「或是告訴我某件事。妳現在能告訴我嗎?」

泰莎嘆了一口氣。「待得夠久讓消息爆發,確保這波迴響不會把我們打垮,然後我就會聯絡妳,」她說。「我確實想要告訴妳,只不過 …時機不對。」

卡婭仔細地看著她。她看似相當真誠。泰莎是天生的政客,但即使政客也有他們脆弱的時刻。

「三天,」她終於說道。「到時,如果妳沒聯絡我,我就會來找妳。」

「一言為定,」泰莎說。


三天平穩地過去。卡婭回到她租的房間,拒絕了泰莎提供的莊園客房,而泰莎-或許了解繼續堅持下去更會讓卡婭離開這個時空-也不再提這件事。白天的時候,她在街上閒晃,享受拉尼卡街頭小吃的熟悉滋味以及摻了奶油和薰衣草蜂蜜的濃烈咖啡,一邊聽那些不夠了解她而不知該閉嘴的人們嚼舌根。

流言在街上盤旋,它們是尖刻、不停扭動的東西,具有可以撕咬的尖牙利齒。他們說,那場歐佐夫派對發生一樁竊案;某個公會成員失去一件珍貴的傳家寶並且要等到它被找回才會消氣。發生一場叛變行動。有一件婚外情被揭發。各式各樣的犯罪顯然都發生在卡洛夫莊園的土地上,又因為魔調局和俄佐立成員都在場,於是這兩組人都受到不尋常的鄙視。

Tony Foti作畫

任何當天有出席的人都被一連串奉承以及央求透露更多資訊的甜言蜜語包圍。大部分的人缺乏真正可分享的閒話,於是便編造出愈來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並知道無人能反駁它們。卡婭聽了所有故事,皺起眉頭,然後什麼話也沒說。現在她最好別引起任何關注。

因爲他們並不只是談論那場派對的事,儘管那是最近期的一件光榮醜聞,而且比起戰爭的傷口較不疼痛。他們談到非瑞克西亞入侵以及鵬洛客們是如何辜負他們所有人。多年來安全地認為一般人對鵬洛客沒有概念因此無法對他們做出評論,卡婭此刻面對的現實卻是每個人都知道,而且幾乎每個人都不贊同。

在第三天早上,當她幾乎放鬆心情時,一位來自魔調局的信使找上她,這足以令人感到不適。她待在一間狹小的咖啡店內,一邊聽著晨間新聞。「謀殺」這個詞終於開始傳播。那件事-加上析米克聯合的成員異常稀少-已引起關注,並將閒聊話題從他們那持續不斷的戰爭討論中抽離。

「女士?」信使說道,同時停在數呎遠之外,在等待打招呼的同時渾身顫抖著。

卡婭意猶未盡地啜了最後一口咖啡,接著便轉向他,並在看見他的臉孔時不停眨眼。「凱瀾 …探員?他們為什麼派你來?」

「妳在期待魔調局派某個人來嗎?」凱瀾問道,一邊誠懇地眨眼。

「我認為他們可能會,所以我一直待在容易找到我的地方,」卡婭說道。她起身,遺憾地留下喝了一半的咖啡。「我以為波費偵探會想跟我聊聊發生了什麼事?」

只要一提到魔調局,她實在太清楚會有多少人朝她的方向豎起耳朵,希望能聽見一些辛辣的資訊。

「其實,不,」凱瀾說。「他不想在非必要的時候和其他人分享他的想法。不,想跟妳談話的人是局長。」

卡婭在脫口說出「伊澤霖?」之前忍住了。就讓流言好奇久一點吧。她反而點了點頭並示意凱瀾跟隨她走出店舖。

等他們一來到街上,而且已不是好管閒事者的明顯目標後,她便問道,「你為什麼自己來?他們才剛表揚過你的服務;你的位階應該比跑腿員高吧。」

「噢,」凱瀾說。「是我要求他們派我來的。」

「什麼?為什麼?」

「我想和妳談話。」

卡婭眨了眨眼,不確定該做何反應。凱瀾開始朝魔調局總部走去,而她也自動跟隨,依然試著處理她的想法。

「為什麼?」她終於發問。

「我讀過妳的檔案。妳不是來自這裡。」他揮動一隻手,比向他們周圍的城市。「我指的是拉尼卡。妳來自更遙遠的某個地方。」

「你可以說『鵬洛客』,你知道的。那不是個髒話,」卡婭說。

凱瀾看起來有點尷尬。「抱歉。沒錯。妳是一個鵬洛客。」

「我的父親也是。我希望妳或許 …我想妳或許知道他在哪裡。」

卡婭停下腳步。凱瀾繼續往前走了幾步才注意到並轉向她。

「怎麼了?」他問道。

「你的父親也是-你的父親是誰?」拜託別讓他說出一個我認識的名字,她默默地補充道。拜託,如果黑暗虛空還存有任何憐憫的話,他就不會說出其中一位死者的名字。

「他的名字叫甌柯,」他說。「他是仙兒的一員。」

那麼,是個陌生人。「抱歉。我不認識他。」

即使她徹底鬆了一口氣,她也能看見他眼中的失望。

「妳是第二個這麼對我說的鵬洛客。我想-這個嘛,魔調局擁有各種資訊。如果他曾經來過這裡,我想他們或許知道某些事。」

「然後一無所獲嗎?」

凱瀾只是搖了搖頭。「建檔系統非常 …複雜。」

「繼續尋找,好嗎,孩子?如果我遇見他,我會告訴他你正試著尋找他,」卡婭說。

凱瀾給了她一個虛弱的歪嘴笑容。「謝謝妳,」他說。「那對我很重要。」

魔調局總部那懸浮且稜角分明的外型聳現於他們面前。水流從基部傾瀉而下,落入被設計來避免讓街道淹水的渠道中。魔調局的坐騎已準備就緒,持續上下運送探員。凱瀾帶領卡婭穿過排隊的人群,走上大門,穿過安檢站,並護送她經過長廊前往伊澤霖的辦公室,然後他說「等妳和老闆談完後再見」便留下她一人。

卡婭猶豫了,一邊看著緊閉的門。等待並不會讓這件事更快發生,因此,她戰戰兢兢地舉起手敲門。

「請進,」裡面傳來伊澤霖的低沉聲音。

懶得先把門打開,卡婭深吸一口氣便穿門而過。


伊澤霖的辦公室是為了他那一直存在的伙伴而設計的。除了一張巨型辦公桌以及幾張供訪客使用的傳統座椅,大約後三分之一的空間被改建為某種近似於馬廄的結構,地板上擺著稻草,其上方的一堆枕頭則形成了某種躺椅。並不是說伊澤霖目前正懶洋洋地坐臥著;這位偉大的統領正坐在坐騎背上,扭身面向辦公桌,一邊整理一疊文件。卡婭才剛發現自己並不清楚拉尼卡的統領是個單一連體生物,還是選擇無論如何都永不分開的一對個體。她從未見過伊澤霖爬下坐騎,也沒見過任何拉尼卡統領在戰鬥中從坐騎上被擊落。如果他們是一個生物,那麼這間辦公室就是一種實際需求的象徵,而非體貼的象徵。

「局長,你想見我?」她問道,一邊把雙手交疊於背後立正站好。

「對,」伊澤霖說,然後陷入沉默。卡婭意識到隨之而來的沉默是要她說話的提示,於是她便稍微站得更挺並且什麼也沒說。當有人想見她時她樂意前來,但那並不表示她替伊澤霖工作。嚴格來說,她不欠他任何東西。如果他想要她說話,他可以問她問題。

在經過足以讓這段沉默變得令人不自在的時間後,伊澤霖清了清喉嚨說道,「妳不是魔調局的成員。」

「對,局長。」

「但妳是個知名的麻煩解決者。歐佐夫對妳解決問題的能力總是持有高度評價。」

不知何故,她懷疑那句話裡的「總是」。卡婭淺淺一笑說道,「謝謝你,局長。」

「因妳作為前任公會長的身份,眾公會在此情況下將妳視為主要中立。妳和析米克聯合以及底密爾會堂之間並無明顯夙怨。」

「沒有,局長。我和這兩個公會處得相當好。」

「泰莎邀請我們兩人前往那場派對以借給我們她必須提供的合法性。我,身為魔調局局長,而妳是一位前任公會長 …也是個鵬洛客。妳知道目前拉尼卡對你們這類人的觀感並不好。我相信就連查雷克公會長最近也遭遇了問題。」

「我知道,局長,」卡婭說。

「我想讓妳主導這場調查行動。妳能夠獲取任何所需的資源,包括我的職員,而且我相信妳需要施加某種壓力將波費偵探移出這個案件。一但他產生興趣,他就不會放棄一個難題。雖然殺手艾莊塔已被拘禁,但我們還不知道下令行刺的人是誰,或是其原因,而且她依然堅稱自己對犯行毫無印象。」

卡婭不發一語。只有這一次,伊澤霖沒讓停頓延伸。

「妳的中立是假定的。妳的參與只能幫忙挽回眾人對鵬洛客的看法:當我們最需他們時卻無法拯救我們。」

「不要。」

「抱歉,什麼?」

「不要。那是一個完整的句子,而且你知道它的意思。不要,我不會幫你辦這件事。我已經做得夠多了。感謝你為我的名聲擔心。」她轉身並跨步走出辦公室,再次沒把門打開。伊澤霖沒有挽留她。

凱瀾離開了,或許正在這棟建築的某處執行他真正的工作,但隨著她昂首沿著長廊返回門口,將他們的沉默與不想要的請求拋諸腦後,她也感覺到魔調局裡的每一隻眼睛都在盯著她看。

她愈早離開拉尼卡愈好。


魔調局的成立是為了調查犯罪,並且不讓與公會相關的偏見影響其發現。罪犯們-無論已證實或強烈懷疑-會被押回俄佐立參議院且於適當條件下拘禁。

隨著波費站在一旁等候看門的俄佐立律法師完成檢查他的文件並讓他通過,他忍不住後悔起自己也花了許多年做同樣的事。

「一切看似合乎程序,」律法師終於說道。已有三道守衛仔細檢查過波費的文件,無人發現任何問題。至少這一位才剛加入公會,因此與他的任期沒有重疊。那些還記得他穿著他們自身顏色服裝的人總是更令人難以忍受,尤其當他們自認為他正在乞求他們讓他通過的時候。「你可以進去了。」

門鎖隨著咒法師的話語解開,接著波費點了點頭,並取回他的文件。「出色的工作表現,」他說道,同時在他踏入位於他和目的地之間的最終長廊時設法克制自己的語氣。

艾莊塔的牢房是這區唯一一個被使用的,使她被徹底隔離,除了她的守衛們,而他們也不太可能與她盡情交談。她抬起頭看著波費走近,放棄了看似正專注地凝視著一隻蜘蛛爬過牆面的舉動。

「沉浸在同病相憐中嗎?」他問道。

「那隻蜘蛛和我,我們一點也不像,」她說。「牠隨時都可離開。沒人為了牠依循自身天性而懲罰牠。沒人囚禁牠。牠隨心所欲,而且總是如此。」

「直到有人把牠壓扁。」

「我想是吧。你是來幸災樂禍的,是嗎?勝利者陶醉於他的征服中?」

「我想這麼做,」他承認道。「在過去這曾經帶給我樂趣,沾沾自喜。當靈魂成功時,自鳴得意就是它啜飲的一杯彭巴酒。但這次 …有太多我還無法解釋的東西。太多細微的矛盾之處,太多未解謎題。我知道妳的名聲。」

艾莊塔直視著他,顯然因他突然改變了方向而感到困惑。「很多人都知道。你的重點是?」

「我的重點是,那些認識妳的人對妳的技術抱有非常高的評價。據說妳是底密爾會堂裡的佼佼者,可說是萬中選一。拜託,為了我那焦躁不安的思緒,妳能否告訴我妳為何選擇如此公開地殺害一個這麼顯著的目標?更別提屍體周圍的誇張效果了。妳有充足的時間犯案並且逃脫,但妳卻留在原處-甚至在他們升起結界阻止妳逃逸之前。那不是一個專業人士的作為。為何要以這種方式犯下如此嚴重的罪行,並且在妳還能逃離時卻不逃?」

艾莊塔看著他,絲毫沒有眨眼。「那不是你真正想知道的,對吧?」她的語調溫和;她的話既尖刻又無情。「問真正的問題吧,偵探。」不知何故,她將他的頭銜轉為一種侮辱。

波費一點也不受影響。「妳是如何在偵訊期間欺騙了真相束環?如果它們已被破解,公會就需要知道。」

「噢,擔心失去你用來對付地下罪犯的其中一項工具嗎?」艾莊塔假裝抹去一滴淚水。「少了你那個小把戲,拉尼卡要如何存活?」

「拜託。」

艾莊塔稍作停頓,因他誠懇的語調而暫時感到驚訝。

他繼續說著。「妳被捕了。我沒有要求妳透露你們會堂的秘密;我將與妳的審判或判決無關。不過這座城市早已分崩離析。在各個公會之間,或公會與市民之間已沒有信任可失去。我們需要知道真相束環-這座城裡的某個東西-能夠被信任。」

艾莊塔別過頭去。


卡婭垂頭喪氣地走回她的租屋處,厭惡視線盯著她肌膚的感覺,厭惡在一座原本是她的城市裡感到孤立,而且這裡長久以來都是她的城市。天啊;她準備離去。這個地方已不再是她的家。或許它從一開始就不是她的家。

一位身穿歐佐夫色彩的訊使站在租屋處外側,年紀輕到臉頰上只有一點點鬍渣,一邊等待一邊焦慮地四處張望。當他看見卡婭時,他便高興地跑向她,迅速又笨拙,差點被自己絆倒。

「鵬洛客大人,」他在來到不必大喊的距離後便對她說。

即使卡婭在聽見這個稱呼時內心閃縮了一下,她依然認為這相當合理。她已不再是公會長了,而且對一位前任歐佐夫公會長的正常尊稱也不適用於她,畢竟她還沒死。不帶尊重地稱呼她可能會被視為一種嚴重的冒犯,而在缺乏其他任何拉尼卡職位的情況下,他便直接用了他知道的頭銜。這是最安全的選擇。她不需要喜歡它。

「有事嗎?」她問道。

「卡洛夫公會長邀請您前往莊園。」

「我猜我只是今天很受歡迎吧。」

訊使朝她眨著眼,顯然感到困惑。「您說什麼?」

「沒什麼。別在意。讓我先回房間拿個東西。她有託你帶給我任何額外的訊息嗎?」

「這個,」他說道,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密封的便條,然後稍微滿意地點了點頭交給她。他已完成工作,一旦她收到這封信,他就可以走了。

卡婭接過便條,並在塞進襯衫裡的同時不破壞緘印。「你會護送我過去嗎?」

「她說您知道怎麼走。」

「她說得沒錯。」另一種避免冒犯她的方法。她已經厭倦拉尼卡禮儀了。當她在這裡的事結束後,或許她可以去凱德海姆待一陣子,在那裡沒有人會擔心冒犯任何人,除非是朝臉上打一拳。或是依尼翠。那裡涉及更少禮節和規矩。「好吧,謝謝你如此迅速地找到我。」

她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錢幣遞給訊使,他在收下之前偷偷查看了一下幣值。

「衷心感謝您,」他說,同時仿效那枚硬幣消失在附近的小巷中。卡婭無奈地搖了搖頭後便進入屋內。她需要在前往莊園之前先換件襯衫。又是禮儀,但必須遵守規範。趁她在房裡的隱私空間,她破壞了泰莎便條的緘印並打開它。

是時候重啟我們在晚宴期間無法進行的討論了。很抱歉花了這麼久的時間。對我來說,寫下任何東西都不安全。請立刻前來。獨自前來。

謝謝妳留下來。我知道妳是為了我才這麼做,更勝於為了拉尼卡,而且我對此非常感激。

在一切之後,妳的好友,

泰莎

泰莎的簽名十分潦草。卡婭皺了眉,同時把這張便條藏在她的枕頭底下,並迅速地換了衣服。是時候前往莊園了。

是時候了結這件事了。

當她急忙穿越街道前往卡洛夫莊園時,無人攔阻她,而且她發現大門的鎖早已為她解開,結界已被調整為允許她通過。走上車道的過程看似是這趟旅程裡最令人難以忍受的部分,不必要地漫長,只被設計來讓人印象深刻與威嚇。彷彿莊園本身還不夠令人大開眼界似的。光是綠雕就能把竊賊趕跑了,建築看似逐漸逼近,正看著她踏出的每一步。

卡婭持續走進屋內,因為她的到來而未上鎖。她環顧四周,半預期泰莎會在等她,但卻沒看見另一名女子或其職員的蹤影。莊園異常安靜,無人隨行在側或趕忙宣告她的到來。

胃部感到一陣怪異的緊繃,卡婭開始走上樓梯。泰莎不會想在屋內的其中一個公共區域,或是在陽台上進行這場會面;任何太過重要而不能被寫下的東西都會留在她的私人住所,也就是那些她為自己一人預留的房間。她在那裡有一間起居室,小而優雅,完全適合這類型的會面。卡婭太了解她了,因此她確定會在那裡找到她。

在她沿著長廊行進時,這種怪異的寂靜無聲一直持續著。泰莎肯定在這場會面之前就把員工都支開了。無論她想討論什麼,她絕對不想讓它們被聽見。

通往泰莎起居室的房門半掩著。卡婭走向它,並在嗅到空氣中的血腥味時遲疑了一下。那份遲疑已被她衝向房門以及門後房間的速度平衡掉,她停在那裡,用一隻手摀住嘴巴壓制正在她胸口堆積的尖叫,並且就這樣注視著。

泰莎就在那裡,躺在她接待訪客的辦公桌旁的地上。她一直在等待卡婭:那點很明顯。她依然張著眼睛,空洞地凝視著天花板,而她那破碎的手杖則突出於她的胸口,沾滿黏滑的血液。她的雙手沾了更多同樣的血,因為她在失血而亡之前曾試圖拔出那根臨時湊合的長矛。

泰莎死了。膝蓋即將彎折使她跪在地上,卡婭搖搖晃晃地走進房間,走向她好友的屍體。死亡不是終點,對歐佐夫來說不是,但泰莎-儘管她與亡者糾纏不清-一直都是卡婭所認識最有活力的人之一。現在那一切都已結束。又一個死去的朋友。又一個需要埋葬的屍體。

Jodie Muir作畫

某個東西在卡婭腳下嘎吱作響,使她停了下來。她往下看。無論這裡發生何種爭執,泰莎展示於起居室的其中一座優雅的少女雕像已被撞倒並摔成碎片。那感覺就像用褻瀆泰莎的空間來伴隨對她屍體的褻瀆,而且看著碎片還比看著她好友的屍體更容易。卡婭跪了下來,開始撿拾那些陶瓷碎片。

有一張紙被埋在這片混亂中。卡婭皺眉,把她拾起的東西放在一旁,接著小心翼翼地撿起紙張卻再次僵住不動,她的胸口隨著世界縮小至一個點而逐漸緊繃。她能聽見心臟的猛烈撞擊聲,她那激湧的血液宛如遠方的海洋翻騰,要不是泰莎設下的結界,她原本會直接穿落地板,在驚慌來襲時失去對相位轉換的掌控。

字跡顯然是泰莎的。卡婭認得在每一行末端的一小團污漬。至於文字 …

這是非瑞克西亞文字。

卡婭呼吸得愈來愈用力,緊抓著便條的手不停抽搐並弄皺了它。她不能離開。泰莎死了,泰莎可能一直在跟非瑞克西亞合作,因此她不能離開。她得回去找伊澤霖。畢竟她得告訴他她跟這件事有關。

她一直都是。


「我沒有,」艾莊塔說。

波費皺眉。「可是當妳在真相束環內被質問時,妳說妳沒殺她。」

「因為我沒有。」艾莊塔把頭往後仰直到撞到牆壁。「我是因為底密爾會堂需要有人擔任我們的眼線才潛入派對,而且它看似是個有趣的傍晚。我沒有目標。我沒有任務。我有一盤淋了起司的肉餡糕餅。它們太好吃了。」

波費發出挫敗的聲音。

「你沒試吃過嗎?真可惜。」然後艾莊塔看似決定停止玩弄他。她嘆了口氣說道,「如果我殺了她,我一點都不記得。我不是來這裡殺人的,而且我不會免費行刺。」

「妳不 …」波費稍作停頓,腦袋不停運轉。

拉尼卡的法律非常清楚:如果有人以心靈操控或魔法來強迫艾莊塔的行為,那麼她的罪責就不及一把刀。她或許是武器,但她不是兇手。此案仍然未決。謎題依然未解。

「妳願意幫我洗刷妳的污名嗎?」

艾莊塔看著他。「眾公會需要得到他們應得的。我洗刷不了污名。」

「發誓妳會幫我,」波費堅持地說。

「你無法修正這件事。」

「我是阿奎斯波費,我會賭上我的名聲來洗刷妳的污名。現在發誓。」

艾莊塔眨了眨眼,然後皺眉。「我答應你,我會盡我所能。」

「那麼來吧,我們還有事要做。」他做了幾個簡單的動作,在空氣中扭動他的手指,接著牢房的鎖便喀噠一聲地打開了。「呿。只是個四元無矩理論鎖?他們愈來愈隨便了。」他拉直自己的袖扣。「妳是個訓練有素的殺手。妳可以無聲無息地離開這裡。」

她的皺眉緩緩地轉為笑容。「我要去哪裡?」

「我家,」他說,一邊給了她地址。「我會在那裡跟妳碰面。」

艾莊塔點了點頭便走出牢房並消融於陰影中。

波費轉身離開,同時在臉上擺出惱怒的表情。「我要看到的是一個囚犯,」他大聲說道,一邊跨步朝大門走去。「不是一間空牢房。」

隨之而來的混亂將允許他們兩人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