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美的太陽自荒野冉冉升起,照耀每一片草葉、每一滴晶瑩透亮的露珠。多麼光輝燦爛的早晨,這樣的日子彷彿充滿了希望和榮耀,絕不會有暗影潛伏四周,等著圍捕吞噬一切。卡婭站在維圖加基的門廊上,瞇眼凝望著無瑕的天空,納悶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無法欣賞像日出這樣簡單美好的事物。她並非看不出它的美,只是⋯⋯

只是這個時空——所有的時空——早已遍布著千瘡百孔,殘破得難以言喻且無法修復,以至朝陽再美,也不像是捎來希望的承諾,反而更像是疊在層層謊言之上的另一個謊言。

一對有翼驚懼獸拉曳著一輛馬車停到路旁,卡婭走下門廊前去迎接。這輛馬車有著啞光黑車身,綴著血紅色飾邊;即使門上沒有公會標誌,她也能輕易認出這是拉鐸司代表的座車。車門推開,裘蒂絲華麗登場,下身是鑲著黑邊的紅色天鵝絨長裙,上身則是黑色皮革緊身馬甲,有如磨光的鋼鐵,在晨光下閃閃發亮。她鼻頭一皺,先是看了看這邊,又看了看那邊,最後才把目光移到卡婭身上。

「當妳把我像個狗奴才一樣召喚過來時,我承認,我以為會有一個更像樣的委員會列隊歡迎我呢。」她說,聲音中帶著譏諷。

卡婭並沒上鉤。「這次召集是要讓各公會首領前來瞭解有關最近謀殺案件的重要資訊。」她說。「既然妳不是拉鐸司本人,妳沒有義務出席。」

「是啦,這個嘛,我們的殘暴魔王正忙著準備與整個拉尼卡宣戰,所以沒空參加你們的小聚會。」裘蒂絲一手揮去卡婭剛剛說的話。「不過呢,這齣懸疑鬧劇既然是以歐佐夫主辦的盛宴起頭,再以歐佐夫主辦的同樂會作結,倒也是挺合適。今天你們打算殺掉誰來逗大家開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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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不殺,除非妳不斷挑戰我的耐性。」卡婭說,語氣依舊保持和善。「歐瑞梨和拉溫妮已經在裡面了,妳想要的話可以進去加入她們。」

「妳要留在這裡當迎賓小妹嗎?真可愛。」裘蒂絲的微笑就像一把剃刀,鋒利得足以劃開血肉、直見白骨。她沒多說一句就飄過卡婭身邊,留她一人在門廊。驚懼獸踏著悚然一致的步伐,拉著馬車揚長而去。卡婭翻了個白眼。裘蒂絲就是這種個性。她大概在臨終之際,也會想辦法搞個鋪張的場面,只求把戲劇效果拉滿。像是在天花板上黏滿血囊之類的。

卡婭站在原地,想像裘蒂絲會策劃出怎樣的死亡恐怖秀,就在這時,一道巨大的陰影自她上方掠過。她抬頭望去,微微後退半步,看著伊澤霖滑翔而下,向她點頭行禮。他身後拉著一輛小戰車,上面坐著一頭身穿古魯配色服飾的半人馬。

他們安全降落後,半人馬便解開防止自己摔出去的扣環,走下戰車。卡婭轉身,向伊澤霖微微鞠躬。

「長官好。」她說,接著轉向他的同行人:「你就是雅魯斯吧。」

「聽說你們想見古魯領袖。」半人馬說,剛才的飛行似乎還讓他驚魂未定。「我們沒有領袖,但我說的話還算有份量,足以代表整個部族。通知信送來的時候,我剛好在他旁邊。」他勾起手指指向伊澤霖。「他說我乾脆一起過來,這樣就用不著拘禁了。」

「把安札格放出證物膠囊的不是雅魯斯。」伊澤霖說。

「我要是想到法子,就會這麼做。」雅魯斯說。

伊澤霖繼續說道:「他也不知道是誰做的,不過他很感激妳能夠在不殺死神祇的情況下將祂重新捕獲。」

「不喜歡看祂淪為俘虜,但總比死了好。本來以為妳這種文明人只要找到機會,肯定會把祂殲滅。」雅魯斯說,語氣中帶著幾分勉強的敬意。「但妳沒這麼做。這傢伙跟我解釋了,等一些手續辦完,我們就能把祂毫髮無傷地帶回部族。總之,妳本來可以取祂性命,但妳卻沒有,為此,我對妳表達敬意。」

「不客氣。」卡婭受寵若驚地說。

同時間,伊澤霖朝她靠近,巨大的身形籠罩著她。「言歸正傳,探員,能否解釋一下妳憑什麼認為妳有權力傳喚我?」

「一切稍後都會得到解釋的,長官。」卡婭說。「麻煩您先進去,我們很快就開始。」

伊澤霖打量她一眼。「這不像妳的作風。」

「也許吧。也許不是。」

「這是誰的主意?」

「請先進去,長官。您很快就會知道一切詳情。」而我也會。

伊澤霖丟下一個深不可測的眼神,便踏進寬大的雙扇門,這不禁讓卡婭再次好奇,這個統領在碰到比較符合人類大小的建築時,是如何穿梭自如的。大多數市政機構都會照顧到各種居民的體型,但他出勤時肯定也有前往私人住宅的時候吧?或是狹窄的通道?或是沒預期會有巨大有翼坐騎來訪的地方?

沒必要多做糾結。維圖加基有足夠寬敞的空間,而且她還有其他人要迎接。卡婭揮手示意雅魯斯跟上伊澤霖,然後將目光轉回路上。

就快真相大白了。


凡妮法是最後一個抵達的公會領袖,只比拉爾晚一些。拉爾在進門前停下腳步,給了卡婭一個同理的眼神,這讓她胃部一陣翻攪,彷彿她到這座城市以來吃過的所有食物都要在此刻湧出來似的。泰莎也是他的朋友。拉尼卡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她在泰莎死前與死後失去了多少。他們一直沒有很熟,但眼前這個人了解她,也了解她的本質,他們沒有時間彼此聊聊簡直是一種罪過。

但他已經往屋裡走去,面有慍色的凡妮法也在這時從她的馬車裡走下來,卡婭只好繼續扮演她早已答應的角色,配合演出這場晨間小戲。

波費最好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她沒好氣地心想,然後走上前去迎接凡妮法。

接下來就只剩最後一位嘉賓了:克崙可。她在晚宴上看到這個鬼怪騙徒與泰莎交談。為何也出現在受邀名單中,不過是另一個波費不願意,或是無法透露的事情。

克崙可抵達後,卡婭帶著他走進維圖加基的大門,將大門重重關在身後,聽它發出爽快的巨響。「這邊請。」她說,示意他跟上,然後穿過大廳朝卓塔妮的聖所走去。

「呃,這裡還有誰啊?」他問,顯然很焦慮。

既然波費叫他過來,可能有他的用意。「滿多人的。」卡婭說。「公會領導層幾乎都到了——只有葛加理和底密爾缺席,希望是真的有事纏身——你、魔調局探員凱瀾、魔調局局長伊澤霖,以及托西密。」

「所以說,如果那個在追殺公會領袖的凶手想要速速完成任務,他只需要襲擊維圖加基就行囉?」

卡婭目光一凜,盯著克崙可。「你知道嗎?要不是因為你提問的語氣聽起來真的很憂心,我現在就會把你扣押。歐瑞梨人在裡頭,她馬上就可以將你逮捕起來。」

「妳不能這樣跟我說話。我有赦免權!」克崙可怒視著她說。「我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這妳能怪我嗎?」

「我不認為拉尼卡有哪個地方比這裡更安全。」卡婭說著,打開卓塔妮聖所的門,如今已經變成他們今日沙龍會議的臨時場地。聖所寬敞無虞,即便如此,每張椅子都坐滿了人,每個角落都充斥著不悅低語,可說是把這空間用到一點也不剩。就連樹靈卓塔妮都面無悅色,她的手臂彼此交纏,三張臉上緊蹙的眉頭即使不完全相同,也相互映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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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一關上,所有人都轉向站在門前的卡婭和克崙可。歐瑞梨率先發難,她從皮革單人椅上起身,怒羽衝天地問道:「妳找我們來到底是什麼意思?」她身上的鎖鏈另一端銬著殺戮女郎——她堅持把她的俘虜帶上,大概是想讓其他人難堪——在她起身的同時,把那個殺手往前拽了幾公分。

「妳不一定要出席。」卡婭說。

「聽到了嗎?我們本來可以待在家裡的。」殺戮女郎說,然後她的鎖鏈猛烈一扯,她才安靜下來。裘蒂絲直接別過頭去,移開視線。

「既然有人指名要我們出席,聽聽更多與我們同仁之死有關的資訊,是的,我們當然必須到場。」凡妮法說。「魔調局根本毫無作為,但波洛斯竟然有辦法比他們更無能,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這場會議也沒那麼荒謬了。」

歐瑞梨羽翼大展,張口準備回話。卡婭確信那些話將會一舉擊碎房間裡脆弱的和平。時間彷彿慢了下來,這一刻漫長得超出常理所能解釋的範圍。就在歐瑞梨愕然語塞的靜默之中,一個新的聲音出現了。

拍手聲。

卡婭轉過身,看到波費偵探從陰影中走出來,她不敢相信他竟能隱身其中這麼久。他緩慢而有節奏地拍著手,兩眼直盯著歐瑞梨。

「我跟艾莊塔說,我可以用煮蛋計時器測出妳在眾人到齊後多久內就會發飆,我要感謝妳為我贏得了三枚齊諾幣。」他說。「我知道她會賠給我的。」

「做你的白日夢。」另一個聲音從房間的另一頭傳來。艾莊塔同樣從陰影中現身,她靠在椅背上,雙臂環胸,一臉看好戲的樣子。「你愛怎麼賭是你的事。但除非我同意奉陪,否則都不算數。」

「哎呀呀,這樣也要計較,也太小心眼了吧。」波費說。

另一邊,伊澤霖轉向艾莊塔,雙眼細細瞇起。「給我一個不立刻扣押妳、把妳交給俄佐立的理由。」他說。「我相信拉溫妮會很樂意把妳再次拘禁起來。」

「樂、意、之、至。」拉溫妮回道,她把每個字都斷開,彷彿各是獨立的句子。

「啊,但光是要處置我們手上這樁謎案真正的始作俑者,恐怕就有得兩位忙囉。」波費得意洋洋地說。「艾莊塔確實是越獄了,嚴格來說可以視同犯罪。然而,由於她是被俄佐立非法拘禁,我相信你們會發現十會盟並不認為她需要受罰。要是我們想教訓那些害我們出洋相的人,我們早該要求俄佐把條文寫得清楚一點。哪天他有幸回到拉尼卡,我一定會好好跟他討論這個問題。」

伊澤霖納悶:「你是什麼意思?」歐瑞梨同時追問:「你在說什麼?」拉溫妮也開口說道:「你不可能是認真的吧?」

三人的聲音交疊在一起,彷彿是卓塔妮的聲音。樹靈卓塔妮本人則保持沉默,用憂慮的眼神看著事情的發展。

「啊,」波費說:「一切很快就會明朗,只要容許我向各位問幾個問題,我就能解釋整個案件的全貌。」

「我們為何要同意?」拉爾問。

「因為你們的回答將為這個謎團拼上最後幾塊拼圖,拯救許多拉尼卡老百姓的性命。」波費十分冷靜地說。

「好吧。」伊澤霖說。「你顯然已經把我的調查員拉入你的計謀,還說服他們替你召集這場會議,我想我們可以撥點時間給你。如果你無法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心滿意足,我想你會很樂意把你的警徽還給我。」

「不會走到那一步的。」波費滿懷自信地說。「我需要和你們每個人單獨談談,但我可以向你們保證:凶手就在我們身邊,就在這個房間裡。」

話音剛落,便引來一陣竊竊私語和不安的對視。克崙可第一個開口質問:「那你為什麼把我們都叫到這裡?為什麼把我們帶到荒郊野外,還跟我們說,我們和一個殺人凶手關在一起?你明知沒有殺人。為什麼要來這裡?」

「因為這也跟你有關。」波費說。「你們都知道犯人就在這裡,這意味著你們不會讓任何人離開房間。至於為什麼我們會來到荒郊野外,這個嘛,因為這名凶手是個危險人物。誰知道當他奸計敗露時,他會有什麼反應?這裡距離群眾與百姓千里之外;拉尼卡近來死傷夠慘重了,無需增加更多犧牲。」

異議在整個房間裡爆發。卡婭看著拉尼卡所謂的明燈領袖像一群小孩子一樣大吵大鬧,疲憊感在她體內蔓延。她只想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去,再也不碰這淌渾水。去凱德海姆好了。等這一切結束,她就要去凱德海姆,讓泰瓦帶她踏上他一直吵著要去的釣魚之旅。她會站在深及大腿的冰冷海水中,觀看彩虹光芒在天空中作畫,在那裡,她不用看著朋友不斷死去,也不用聽到她尊敬的人互相爭吵,一心只在乎自己的不便。

最後,伊澤霖如撕裂絲綢般唰的一聲展開翅膀,然後對著鬧哄哄的眾人大喊:「安靜!」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轉頭看向他。大部分的人滿臉惱怒;拉爾和裘蒂絲一副看戲貌。卓塔妮和歐瑞梨臉上則寫滿無奈。

「你有什麼意見?」凡妮法問。

「我們都到這裡了。」伊澤霖說。「我們到這裡來,想要結束這件事,這幾個人奉命進行調查,也獲得了授權。我想聽聽我的偵探有什麼話要說。」

「我還活著,但我的一名發明家卻死了。」拉爾說。「伊捷公會同意。」

「俄佐立不會阻擋正義之道。」拉溫妮說。「我們也同意。」

公會領袖一一附和,直到卡婭意識到伊澤霖正盯著她看。她舉起雙手。「嘿,歐佐夫集團不歸我管了!」

「泰莎沒有指定第二把手,此外她尚未從靈界回魂,無法表達她對繼承人的看法,如果妳拒絕,我們就沒人可以替歐佐夫公會發言了。」卓塔妮打破她長久的沉默說。「十會盟允許妳代表歐佐夫表態。」

如果十會盟化身尼米捷能在他的人民垂死之際現身,那就好了。卡婭嘆了口氣,然後沒好氣地說:「好吧。我希望這件事趕快結束。你得到歐佐夫集團的許可了。」

「還有底密爾會堂的許可,如果需要的話。」艾莊塔說。

「由於葛加理群落沒有派出代表——」

「噢,但我們有喔。」伊佐妮說,從陰影中現形了。「葛加理公會同意。」

若波費對她的出現感到吃驚,他可說是掩飾得非常好。他一臉平靜地說:「那麼,我們達成共識囉?」

「慢著,」克崙可說:「我可不想在你審問別人的時候被丟在這裡,單獨和神秘殺手待在一塊。很多人都有理由想要取我性命。這樣只是讓他們更容易得手。」

「凱瀾探員和伊澤霖局長都會在場。」波費說。「你在這裡會比在自己家裡還安全。」

「聽起來他家的安全性也不怎麼樣嘛。」裘蒂絲慢條斯理地說,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

「總之,既然我已經獲得繼續辦案的許可,我想從我們的鵬洛客女士開始問話,」波費轉向卡婭。「如果妳願意的話?」

「我要是拒絕,就沒有資格要求別人了。」她說。「托西密,這裡有可以單獨談話的地方嗎?」

「當然。」托西密說。「賓客有求,瑟雷尼亞必應。」

他朝門口走去,推開雙門,示意兩人隨他進入大廳,然後帶著他們走到一扇較小的門前。

「這裡很完美,」波費說:「謝謝你。」

「盟會很高興能協助調查。」他說著便轉身離他們而去。


他們來到一個有些破舊的小房間,裡頭擺滿了家具,可能是從莊園其他地方搬過來的,在拿去作廢或回收改造之前做最後一次使用。「有人也覺得奇怪嗎,維圖加基在恢復期間,居然選擇變成一棟⋯⋯豪華宅邸?」卡婭邊問邊坐下來。「我原本以為會是更大的樣子。」

波費在她對面坐下,雙手交握放在腿上,發出不置可否的聲音。卡婭調整姿勢,讓自己坐得舒適些,然後等他開口說話。波費一反常態,保持沉默。卡婭眨眨眼,也閉上嘴巴。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擴張,像個無人解答的問題般懸在空中。卡婭不住扭動身子。波費卻一動也不動,像一具靜止的屍體。

這個比喻讓泰莎那雙瞪大而無神的眼睛閃過卡婭的腦海,她的身體緊繃起來。「我們在幹嘛?」她問道,聲音尖銳。

「等待。」波費說。

「等待?」

波費還來不及回答,卡婭左側的牆上就有了動靜。長時間的沉默早已讓她的神經繃得老緊,她退開牆邊,一手摸上腰間的匕首,自動擺出戰鬥姿勢。那個動靜來自一條蚯蚓狀的白色細根,它從壁紙的花紋中伸出,盤旋成厚厚的基部。

那個基部逐漸膨脹擴大,變成一朵泛著瘀青色澤的花苞。然後花苞開始綻放,花瓣舒展開來,有那麼一瞬間,花朵似乎在呼吸。

就在花朵噴出一團灰黃色粉塵——大概是花粉或是某種孢子——之際,波費迅速用一個玻璃證物罐將它蓋住。

「能否幫個忙?」他問,用空出的那隻手指了指她的匕首。

卡婭眨眨眼睛,起身拔出匕首,湊上前去,將匕首滑進罐子邊緣下方,輕輕一劃,整朵花從牆上割下來,直接落入容器中。波費坐回椅子,迅速把蓋子蓋上。一道藍白色的光芒漫過玻璃罐身,至此,一個實地證據收集容器才大功告成。裡面的東西將保持休眠狀態,直到需要時才會取出。

波費站起來。「正如我所願;我們的任務完成了。」他向卡婭點頭致意。「多謝妳的協助,讓我能為妳的朋友報仇。」

完全一頭霧水的卡婭隨著他走回大廳。「你打算告訴我那是怎麼回事嗎?」

「我打算告訴所有人那是怎麼回事。是誰犯下了這些可怕的罪行,為何根據拉尼卡法律,艾莊塔與其他遭到指控的人都是無罪的,以及我們要如何為拉尼卡城這可怕的歷史篇章畫下句點。」他對她露出僵硬的微笑。「妳不會想從一名辛勤的偵探身上,奪走他得以炫耀成果的機會吧?」

Quintin Gleim作畫

「只要你願意解釋就好。」

「噢,相信我,我別無所求。」波費說完,打開門走進卓塔妮的私人書房。

裡面沒什麼變化。凱瀾坐在卡婭原本的椅子上,一見她回來就連忙站起身,示意她坐過來。

「我有錯過什麼嗎?」她問。

「拉溫妮和克崙可發生了一點口角。他說,跟參議院比起來,他的手下根本就是紳士,還說如果她想要有所作為,就趕緊把艾莊塔重新抓起來;歐瑞梨提醒他,艾莊塔是個知名殺手;然後他就回到自己的角落裡去了。」凱瀾如實回報。「噢,還有殺戮女郎咬了雅魯斯一口。除此之外,沒發生什麼事。妳和波費那邊呢?」

「好戲即將上場了。」她回道。「安靜。我想聽聽他究竟隱藏著什麼秘辛。」

凱瀾閉上嘴巴,她坐了下來,兩人看著波費大步走到房間中央。他舉起罐子轉一圈,讓所有人都能看見,然後戲劇性地把它放到一張圓形小茶几的正中央。他說:「我想你們一定都還在納悶,為何我今天要請這些優秀的魔調局代表把你們召集來這裡。」歐瑞梨反問:「我更好奇的是,為何你要帶著一個逃犯在城裡跑來跑去。」

「我也有同樣的疑問。」拉溫妮說。「還有,她是怎麼逃脫拘禁的?我們的鎖應該很牢固才是。」

波費當作沒聽見,繼續發表他的成果。「目前我們已知有多名嫌疑犯涉嫌殺害多名死者,包括析米克聯合的潔加娜、歐佐夫集團的泰莎、伊捷聯盟的奇洛茲。」他瞥了拉爾一眼。「我對各公會的損失感到遺憾。此外,波洛斯教團的戰領歐瑞梨也遭到刺殺未遂——不過她與潔加娜所遭受的襲擊有相似之處。在這兩案例中,我們已確認襲擊者為一名知名殺手,且其所屬的公會與拉尼卡其他公會一向關係緊張。同樣在這兩案例中,涉嫌凶手對於犯案過程都沒有任何記憶。」

「或者是凶手希望我們這麼認為。」歐瑞梨說。

「為何一名底密爾殺手會如此明目張膽,或是如此輕易被抓住呢?她又是如何在沒時間準備之下,騙過真相束環呢?」波費問。「哪一個說法比較可信呢:她說的是實話,還是我們整個司法系統存在某種漏洞呢?」

「我知道我比較喜歡哪一個。」拉爾說。

「請繼續。」伊澤霖說。

波費向他點點頭。「我獲知日前古魯神祇在魔調局總部內脫逃——這場脫逃正好發生在主要調查團隊即將找到答案,追蹤到兇手蹤跡的時候。雅魯斯並沒有能釋放安札格的方法。」

「如果我有的話,早就這麼做了。」雅魯斯說道。

「確實如此。」波費說。「要釋放古魯神祇,就必須打開證物櫃。必須擁有權限並且有能力解開設下嚴密守護的鎖。當我一一檢視這個謎團裡的每塊拼圖時,我發現重點並不在於犯罪現場——而是每個凶手在案發前記得的最後一個所在地點。襲擊克崙可的平民毫無殺人動機,他原本只是想在回家前去一趟花店。艾莊塔一直待在私人房間裡,一個她可以安心放鬆警戒的地方。據卡婭所述,殺害泰莎的凶手只記得自己正在穿越第八區去辦差事,下一秒就發現自己身上沾滿了卡洛夫公會長的鮮血,對這之間發生的事一片空白。失去記憶,是串起所有案件的關鍵要素。這不可能只是撞到頭或是喝醉酒這樣簡單的原因。我可以接受底密爾殺手有能力控制自己的心智來隱藏記憶,但是幾個未經訓練的平民殺手?不可能。」

「你總是要花長篇大論才能講到重點嗎?」裘蒂絲問。

「啊,裘蒂絲。」波費轉身面對她。「我還在想妳會容許我把妳排除在討論之外多久呢。妳打從一開始就拚命想把罪責推給妳的公會元祖。若不是因為妳的個人野心使得這些謀殺案的始作俑者得以繼續胡作非為,我都想給妳比個讚了。然而拉鐸司的罪責不比我大。」

「噢,所以你現在是承認有罪囉?」裘蒂絲研究著自己的指甲。

波費再次轉向伊澤霖。「艾莊塔向我說明她的失憶情況後,我便明白,根據拉尼卡法律,她並沒有罪。受到這種程度的心靈操控而犯案者,是不會被追究罪責的。我陪她回到她的住處,在那裡發現了一種奇怪的粉末。我請葛加理的伊佐妮替我研究,她證實這是一種天然粉末,但並不是來自拉尼卡的原生花朵或蕈類。她提出非瑞克西亞涉案的可能性,我不得不納入考慮,因為這可以解釋很多疑點,雖然無法解釋全部。我進一步思考,並逐漸形成一套推論,多虧卡婭和凱瀾探員收集到相關情報並慷慨與我分享,這套推論才得以穩固。不過,我還需要證據,而這就在剛才卡婭的協助下取得了。這朵花——」他再次把罐子高高舉起,讓眾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上頭。

「這朵花不是非瑞克西亞的產物。它不具有他們可怕創造物的特徵。雖然我認為它是人造的,但既然它存在,它就是完全自然的物種,如果它成功在拉尼卡生根蔓延,很有可能會禍害多年。我知道一旦我來到這裡宣布我即將解開謎團,我就會成為眼中釘,我們的凶手不得不立刻設法除掉我。他必須靠秘密行動才能繼續殺戮。我公開宣布說要問你們所有人問題只是一個計謀。我特意挑了知名跨時空殺手作為第一個受訪對象,替凶手創造出一個絕佳的出擊機會。有誰比她更適合在把我殺了之後逃離現場,因為對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再也無顏回到拉尼卡呢?」

Justyna Dura作畫

他停下來喘口氣,讓這片刻延長,增加戲劇效果,然後繼續說道:「透過簡單的邏輯推理,我們得知這種粉末有其侷限,只能用來操縱一個人的意志一次,否則,我們的凶手肯定會再次利用艾莊塔。她是已經涉嫌犯案的知名殺手,所以如果她被發現蹲在我的屍體上——」

「好像我會被發現一樣。」艾莊塔說。

「——罪名無疑會落到她頭上。但是當我在她面前遭到襲擊時,行凶的卻是另一個以普通方式僱傭而來的殺手。因此我有十足的信心,已經受過一次影響的艾莊塔肯定能保護你們所有人,而我就在另一邊等待凶手向卡婭伸出魔爪,操控她對我出手。」波費轉向托西密,恭敬地點頭。「只有一個公會擁有植物學技能,能創造出這種花朵,並且基於對自然界平衡的尊重,限制花朵的效果。這是由盟會創造出來的。我們的凶手是瑟雷尼亞公會的一員。一旦接受這個簡單的事實,所有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維圖加基的根系遍布整座拉尼卡城。沒有裂痕、縫隙或角落能逃出聖樹的手掌心。這是多麼完美的機制,可以將花朵這般自然不顯眼的東西送至拉尼卡各處。這些花能瞬間生長,控制受害者一段時間,讓這些凶殺案背後的真正主謀得以執行計畫,然後花朵就枯萎、消失、無法追蹤。主謀甚至能夠在魔調局總部內開出一朵花,驅使我們的探員從證物櫃中釋放安札格。我請人檢查該區域是否有花粉痕跡才證實了這一點。這一切目的,都是為了讓我們把矛頭指向彼此,而不是瑟雷尼亞。」

波費停下來,依舊看著卓塔妮。她沒有說話,只是一逕與他對視,三張臉上露出完全不一樣的表情。賽絲瞇起雙眼,怒氣沖天。希姆則是睜大雙眼,驚恐萬分。歐芭一臉平靜無波,彷彿這情況與她無關。

「你不是認真的吧?」歐瑞梨說。

「心靈操控確實能免除行凶者的罪責,但我們真能相信葛加理領袖會提供準確的資訊嗎?」

「你讓我們跟一名殺手共處一室,就因為你覺得這樣會更安全?」克崙可追問。「你說凶手利用維圖加基來把這些花朵傳遍整座城市,結果你還把我們帶過來這裡。哇,你真的是有夠天才的。」

「如果我想讓兇手放鬆警惕,引蛇出洞,我就必須這麼做。」波費轉向拉溫妮。「既然艾莊塔是被無故拘捕,我把她放出來協助我辦案就不算犯罪了。我們對這點有共識嗎?」

「要把文書處理掉會花上好幾個月的時間,我不是很樂意,但是沒錯,我們達成了共識。」拉溫妮說。

「那麼接下來就是請凶手站出來,接受懲罰了。」

「是我幹的。」原本倚著牆的托西密站出來自首。「那兩個魔調局的狗奴來這裡查閱完十會盟約之後,我就派出我最忠心的手下去對付他們。要是那個鵬洛客在殺死仙靈前擺脫粉末控制,我的計畫就泡湯了。」

「你很高尚,想把罪責攬到自己身上,但這不是你幹的。」波費說。「很遺憾,你沒有這種能力。你說那些襲擊者是『你』最忠心的手下,只不過是因為你跟他們都信奉同樣的理念罷了。他們吞下的那株植物能把自己變成苔蘚,絕非你的創造能力所及。我可以看到你的外套口袋裡也露出同一株植物的葉子。你來到這裡的目的是做出最終的犧牲,以保護幕後真凶。」

波費再次轉身,這次面對的是卓塔妮。他恭敬地低下頭問道:「您想親自告訴他們,還是要由我代勞?」

「告訴我們什麼?」凡妮法問。

「噢,當然是她是凶手的事啊。」波費轉過身來,面對房間裡的其他人,臉上綻開笑容。他終於可以做出為他帶來由衷滿足的事情了。「妳剛才沒在聽嗎?這一切都是卓塔妮幹的。她一直是幕後主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