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空氣既鮮活又涼爽,偵探與逃犯沿著一條被陰影淹沒的街道前進,聳現於兩側的建築竟設法呈現出建築學所無法解釋的惡念。艾莊塔的行動迅速簡練,她的腳在裂開的鵝卵石上沒發出半點聲響。波費的步伐就沉重許多。

儘管他們並排而行,他們之間仍隔著一段距離,彷彿這位底密爾吸血鬼還不放心她的伙伴。她持續斜眼瞥視波費,嘴角下垂,一邊反覆思索著她尚未準備好提出的問題。

「妳說這就是當妳在派對裡甦醒之前最後記得的地方,」波費說道,他的語調溫和,幾近公正客觀。艾莊塔認識他不久,但她能分辨出那種語調是在耍什麼把戲。人們會急著辯解,幫助他理解為何他不該如此輕易地駁回他們的說法。這只不過是一個很深、很深的工具箱內較為明顯的工具之一。

即使知道它的本質,她的胸口還是升起一股想解釋的衝動。「還沒到,」她說。「我們就快到了。」

「我必須承認,我應該要熟悉底密爾掌控的城區,但我卻沒有,」波費說道。「俄佐立在這裡不受歡迎,而現在我在魔調局工作,我們接獲在底密爾領地進行調查的請求竟意外地少。我們並不執法。我們只是幫人們回答他們無法獨力解答的問題。難道那些受底密爾保護的人都不問問題嗎?」

「如果他們知道什麼對他們有利,他們就不問,」艾莊塔說道,停在一堵明顯空白的牆邊。她意味深長地看著波費。「這裡就是一位紳士該把視線移開的地方。」

「我是個徹底的紳士,」波費說道,一邊誇張地轉過身去。

這是個含有如此大量善意的動作,幾乎讓艾莊塔目瞪口呆。釋放她已是個驚喜;堅持陪伴她追溯她記憶中在派對之前的行蹤則更符合她的期待。當然他不會就這樣放她走。尤其在出現一個死去的公會長以及一個需要解決的神秘事件時更不可能。

她抬起雙手並讓它們在看似平凡無奇的磚牆上飛舞著,敲一下這邊的砂漿,壓一下那邊的石頭。這是一種複雜的模式,而經年累月的練習使她能在數秒內完成。伴隨著一道疲憊的碾磨聲,牆上有個比一般門稍小的區域開始移動並往內滑,創造出一個足以讓她把手塞進去的裂縫。

她在把手指滑入缺口時並沒有停止敲擊牆面,持續完成該模式以防止門夾傷她的手。傳來第二道呻吟,這扇門完全打開,露出一個鋪有木片地板的狹窄木製長廊,光線透過一個佈滿蛛網的天窗照了進來。

「你現在可以看了,」她說。

波費轉身,顯然沒有因秘密入口的出現而感到驚訝。「感謝妳配合我的調查,」他說。

「我當然會配合。」她走進長廊幾步後停下,並示意要他跟隨,即便她走得還不夠遠而沒留下充足的空間。

波費揚起眉毛走了進去。艾莊塔往後退了一步,於是門便帶著一種響亮的嘎吱聲猛然關上。波費跳了起來,轉身看著他後方。

「伊捷的作品?」他問道。

「原本是,不過建造者早就死了;只有我知道這個入口。如果有人設法跟蹤我到這裡並且在關門前溜進來,只要我一把腳從地板上的壓力板移開,他們就會知道為何那是個糟糕的決定,」她以溫和的語調說道。

「合理。」隨著她開始再次前進,波費也跟在後頭,朝長廊末端一扇看起來較不具攻擊性的門走去。「妳說『妳當然會配合』是什麼意思?很多人不會,無論他們是否無辜。」

「我不記得自己參加那場派對,更別說為它做準備了,」艾莊塔說道。「我是如何取得當他們逮捕我時穿的那件衣服?可能有個死去的瑟雷尼亞盟會成員被塞在附近的某個箱子裡,等著被發現,若真是如此,我也不記得殺了他們。」

「妳記得妳殺害的每一個人嗎?」

「記得,」她厲聲說道。「我是一個專業人士。我不免費行刺,而且我不會忘記死者。我不會為自己的行為冠上某種高尚的理由-我擅長這件事,我很享受它,我喜歡獲取酬勞-但我是個殺手,不是個兇手。我們公會不欣賞未經許可的擊殺,這表示我不只招惹了俄佐立,連會堂也看我不順眼。我還不理解的是你為什麼要幫我。」

「啊,」波費說。「那是個簡單的問題。此刻,妳代表了從那場侵略起我遇過最有趣的謎題。魔調局經手的大部分謎題都有簡易的答案。它們很快就出現。我們翻開幾顆石頭,然後解答就在那裡,等候揭曉。至於妳,一位訓練有素的底密爾殺手殺了一位公會長-」

「據稱,」艾莊塔說。

「-據稱殺了一位公會長,以一種不符合其專業與知名擊殺的方式,然後用一種明顯笨拙的方法逃離現場,而且還不有效地遮掩她的行蹤?那本身就已經夠不合理了。再加上妳缺乏任何對事件或派對本身的記憶?它真的非常引人入勝。」波費看著她解開門鎖。「我有一種名聲:我會持續挖掘,遠遠超出了禮貌或得體的程度。那之前曾讓我惹上麻煩。」

「這次那也會讓你惹上麻煩,如果俄佐立發現你做了什麼,」艾莊塔說道,同時推開門展露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寬敞房間。她開始走進房間,並在波費以掌心朝外抬起一隻手時停了下來。

「怎麼了?」她問道。

「還有更多小驚喜要給那些沒經過妳的同意就來到這裡的人嗎?」

「沒了。從沒有人來到這麼遠過,而且我不想在準備就寢時還保持警戒。」

「那麼,如果妳允許的話,我想看看當下未受干擾的場景。」

艾莊塔揚起一道眉毛。「請便。」

「謝謝妳。」波費微笑著從她身旁經過。「開心點,艾莊塔。我們要解開一個神秘事件!」

艾莊塔對這個想法看起來一點也不像他那樣高興。

這個房間本身看似是一個工作室與寢室的綜合體,一半的空間專門用來擺放她的執業工具—武器、毒藥瓶、滿架的偽裝用品—而另一半空間則含有她的床、日常衣櫥,以及一張可能作為餐桌的小桌子。一切都潔淨無瑕。除了床邊的桌面。

波費停在那裡,眉頭深鎖。「妳平常會在床上化妝嗎?」

「什麼?不會。會有人那樣做嗎?」

「嗯。妳有服用任何黃灰色的粉狀藥物嗎?或許某種能幫助妳睡眠的藥物?」

「沒有。在我的行業裡,被下藥的睡眠就是你人生的最後一場。」

「那麼請過來這裡,小心,別弄亂任何東西—除非妳有一個準備拿來裝毒藥的小罐子,而且可以改用它來搜集證據。恐怕我無法在策劃妳逃亡的同時請求一組適當的調查員工具包。」

艾莊塔從門口走向工作檯,拿了一個罐子便來到床邊的波費身旁。一到定位,她就停下,並跟隨他的視線看往床邊的桌子。在那裡,散落於木頭與鄰近的枕頭套上的,正是那精緻的黃灰色粉末。

「我之前從未見過那個東西,」她說。

「我也同樣懷疑。妳有刀子嗎?」

艾莊塔試著不翻白眼,同時將罐子和一把刀遞給他;他很確定當他放她離開拘留所時並沒有攜帶這把刀。啊,好吧。如果一個殺手無法在不被看見的情況下取得一把刀,他們大概也當不了殺手多久了。小心翼翼地避免直接接觸到粉末,他盡量刮起一些放入打開的罐子中,然後將它牢牢封住。

他緊握刀柄的一側並將刀子遞給艾莊塔。「我建議在將它用於任何目的-甚至是謀殺-之前先徹底清理這把刀,並且也徹底清理這張桌子與所有寢具。我不知道這個物質是什麼,但我知道我從未見過這個東西。鑑於目前的情況,我的理論就是它和妳失落的詩間以及在那段期間內的行為有關。」

「但它是怎麼來到這裡的?」艾莊塔問道。她從刀柄的另一側接過這把刀,然後將它拋射過房間插在牆上。

「那是個極好的問題,」他說,一邊拿起罐子並透過玻璃研究其內容物。「我們繼續尋找解答好嗎?」


在那場入侵過後,拉尼卡市民已學會認真看待污染的威脅。艾莊塔沒帶任何私人物品離開,還說她能在另一個藏身處換裝-那裡不會有神秘粉末被塞入接縫中的風險。

她帶頭沿著長廊折返,而波費則跟在後方,小心翼翼地把腳踏上她踩過的地方。他們就快抵達門口,此時艾莊塔聽見一道重擊與隱蔽的嘎吱聲從她後方傳來。她只需要這些跡象就知道一場攻擊正在進行。

有那麼一刻,她考慮繼續前進。很少人知道這個特殊的藏身處:他們之中的任何一人都可能對波費心懷怨恨,要是這個偵探神秘地死亡,就沒有人知道她是如何逃出俄佐立的拘留了。她可以走出那扇門並消失得無影無蹤。

消失在一個把她視為兇手的城市裡,他們將會不擇手段地逮捕她,全都因為她讓唯一一個相信她無辜的人喪命。洩氣地嘆了一口氣,艾莊塔轉身,從她的襯衫裡抽出兩把刀,然後跳向她後方的打鬥中。

比起「打鬥」那更像是突襲:波費倒在地上,一個身穿紅色與黑色衣物的人影蹲在他上方,雙手各握著一把刀。他舉起手臂保護他的臉和喉嚨,而他也早已因許多淺傷口而開始流血,此時艾莊塔衝向這個人影把他撞開,使他滾落這條幽暗的長廊幾呎遠。

Lie Setiawan作畫

攻擊者迅速恢復,重新專注於艾莊塔身上。艾莊塔以各種招式應對,一邊留意讓自己待在那個人與倒下的波費之間。

終於,那個人以一種困惑的語調說,「艾莊塔?」

艾莊塔停下動作,同時站挺身體。她認得那個聲音。「殺戮女郎?」

「沒人告訴我會在這裡。」

「這是我的地方。不然我還能去哪?」

「我不知道。俄佐立拘留所嗎?」

「我出來了,」艾莊塔直接了當地說,沒提及波費在那件事中扮演的角色。如果她的殺手伙伴們相信她能從一座俄佐立監牢裡逃脱,那麼,她也不打算糾正他們。

這兩人開始在長廊的封閉空間內兜圈子,此刻波費正位於兩人之間,什麼也沒說,但卻睜大了眼睛凝視著陰影。

「我相信妳了解那為什麼出乎意料。」

「差不多就跟妳出現在這裡-我的藏身處,還攻擊我的賓客-一樣出乎意料。總之,妳是怎麼進來的?」

殺戮女郎雖善於此道但卻措手不及:她忍不住往上瞥了一眼。

艾裝塔忍住了呻吟。「天窗嗎?我上一季才剛加強了上面的陷阱!」

「猛烈的暴風雨。妳應該檢查妳的絆索是否出現腐朽的跡象。」

「噢,天 …」

「那是個低級錯誤。」殺戮女郎停止繞圈,漆在蒼白臉孔上的紅色笑容於昏暗中依然清楚可見。「就像我說的,我不認為妳會在這裡。如果我知道妳已經脫身,我就不會接下這份工作。」

「什麼工作?」

「他們並沒有付錢要我保密,所以囉。我應該要殺了那個逮捕妳的人。用他的屍體來警告魔調局不要插手公會事務。但若他是你的 …」

「沒錯。他是我的,」艾莊塔堅定地說。「我正在幫他找出殺了潔加娜的真兇。」

殺戮女郎看似相當驚訝。「妳的意思是-不是妳幹的?」

「妳認識的我有那麼草率嗎?」

「只有在固定天窗的時候,」殺戮女郎說道,並且被她自己的笑話逗得咯咯笑。她手中的刀子已消失在她的服裝裡。「抱歉讓妳搞混了。他們沒支付我親友價。」

「他們永遠不會,」艾莊塔說,一邊收起她自己的刀。「我們和好了嗎?」

「和好了。門鎖打開了嗎?」

「對,妳自己出去吧。」

「等妳洗刷污名後再會,」殺戮女郎說道,接著把注意力轉向波費。「抱歉。」

「為了試圖殺我嗎?」他問道,自尊受創且一臉困惑。

「不,為了我的失敗。那對我們兩人來說都顏面無光。」她突然咧嘴一笑,在塗成紅色的笑容裡閃過一道潔白的牙齒。「總會有下一次。」然後她轉身,沿著長廊行進並穿過門消失在街上。

艾莊塔向波費伸出她的手,將他抬離地板。「你沒事吧?」

「她沒有割得很深,」他說。「我遇過更糟的情況。」

「你真走運,派她來的人雇用的是一個拉鐸司成員,」她說。「葛加理和底密爾殺手會使用更多毒藥。」當波費看似驚慌失措時,她開始大笑。「別擔心。如果她在刀子上下毒,那就是讓動脈血噴灑得更漂亮的抗凝血劑,而且你的血早就流乾了。」

「她是妳的其中一個朋友嗎?」他問道,開始再次回復自身尊嚴。

「一個同事。她的技術很棒。所以振作起來吧。我們的組織已經增加了你的價值。」

「我確信當我死了以後那將會非常令人滿意,」他嘆口氣說道。「現在來吧。我們不該窩在可能有殺手埋伏的地方。」

「那麼,我們要去哪裡?」

「去見一位我的老朋友-與魔調局無關,因此不太可能會舉報我們—他或許能闡明我們找到的線索。」波費放鬆他的肩膀,回復到他那輕鬆自信的正常狀態。「我們要離開了嗎?」

「別再被攻擊了。我不能再替你討太多人情了,」艾莊塔說。


當卡婭上次見到維圖加基時,這座活生生的宏偉公會廳一直處於休眠狀態-在受到永生煞神的強烈損害後,就連這座強大的樹都也支撐不了自己。當時她就知道維圖加基並未死去;要是這座公會廳真的毀於戰鬥中,瑟雷尼亞的哀悼將足以撕裂這個時空。不過,她當時沒待在那裡看著樹都取得它的新型態,而隨著她和凱瀾出發並遵照著裘蒂絲的臨別指示,她想知道他們會發現什麼。

他們發現的是一條通往城裡其中一座罕見公園系統的道路,以及在道路盡頭停下來的馬車駕駛。此刻他們正位於遼闊的岩石荒原邊緣,看似一路延伸至天際。「抱歉,先生女士,」駕駛扭轉身體透過他後方的小窗口對他們說,「但我們只能到這麼遠了。」

「當我們告訴你要去哪裡時,你原本可以這麼說的,」卡婭說道,一邊動身離開馬車。

「我原本可以的,沒錯,」他表示贊同,同時在凱瀾離開並把他們的車資交給他時露出緊繃的笑容。看著卡婭,這位駕駛輕拍了他計程車執照上的歐佐夫緘印。「而妳原本可以在非瑞克西亞人入侵時待在這裡。看來我們都可以做得更好一點,不是嗎?」

他揮動韁繩號令他的卓馬掉頭離去,丟下卡婭和凱瀾站在路旁。卡婭怒瞪著他的背影。她的舌尖上聚集了十幾句刻薄的回應,接著她把所有話都吞了下去。他很無禮,但他卻沒說錯,而且她的贖罪尚未結束。把笑容固定在臉上,她轉向凱瀾。

「看來我們得從這裡開始步行了,」她說。「我不熟悉這座公園。從沒來過這裡。你知道要怎麼去維圖加基嗎?」

「我知道,」他說。「聽著,卡婭-我對卡洛夫公會長的事感到很遺憾。我知道妳們是好友。」

「我們不是好友,」卡婭說。她和泰莎的關係看似複雜到無法做出像那樣的總結。

「好吧。妳們很親近。我只是想說我很遺憾。」

「你是獨自一人來到這裡的嗎?」她問道。「我是說,來到拉尼卡。」

他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妳怎麼知道?」

「得了吧,孩子。讚揚一下我吧,」她說。「所以。你是獨自一人來到這裡的嗎?」

「不是,」凱瀾停頓了一會兒後說道。「我有個朋友跟我一起來。」

「她現在在哪裡?」

卡婭準備好聽見另一則哀傷的故事-最近多重宇宙看似充斥著這類故事。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凱瀾竟咧嘴一笑。「噢,我想她在瓦礫區吧。某個跟遠古遺跡有關的東西?她不太會閒坐著等待我的歷險發生。」

卡婭眨了眨眼。到了這時候,她知道這顆行走的小太陽早該惹火她了,但不知何故,她卻不介意。「呃。好吧,伊澤霖會期望我們儘早報到,所以我們需要繼續移動。來吧。」

她架勢十足地示意他帶路,而就在對她皺了一下眉之後,他便開始行走,筆直地穿越荒原。卡婭緊跟在後,一邊繞過岩石而不是以虛相穿越。在這一刻,她想要存在於拉尼卡,行走在拉尼卡的地面上,實實在在地活著,正如泰莎無法再做到的。

呃。她不能那樣想。她把思緒拉回現在,看著凱瀾走路,緊緊跟在後頭。這位年輕探員沒有抱怨他今天被要求做的任何怪事。拜訪拉鐸司,現在是前往維圖加基:沒有一樣對他來說是稀鬆平常的。

「維圖加基在這麼偏遠的地方做什麼?」她問道。

凱瀾回看了她一眼。「這座公園是盟會資產的一部分。在那場入侵之後,公會廳相當虛弱並且需要半休眠一段時間以恢復其力量,」他說。「太瑟雷尼亞告訴卓塔妮若維圖加基想要回復以往的力量,它就需要空間來放置新生的樹根結構,於是她便把公會廳移至這裡。這會花上很長一段時間,但這裡也被視為讓維圖加基與這個時空重新連結並適當地復原的最佳地點。」

「嗯,」卡婭說。她從未仔細想過一棵如維圖加基般龐大與強壯的樹要多努力才能在像拉尼卡這樣都市化的時空中生存,這裡的每一寸土壤都為了城市的需求而被轉讓與剝削。在城市出現之前,瑟雷尼亞藏起原本存在於此的某些綠洲,並為了這種情況而將它們做為活生生的電池使用是相當合理的事。

好像以前曾有過這種情況似的。要不是因為永生煞神造成的傷害,就算非瑞克西亞人也可能無法對維圖加基造成足夠的傷害而迫使這棵樹進入休眠期。這全都是未知的領地。

荒原相當美麗,有其狂野又不可思議的田園風情。岩石四處突出於地表,形成他們路途上參差不齊的障礙物,還有綠黃相間的灌木叢覆蓋了地面,有些頂端開了小花,其他則長滿荊棘。卡婭試著專注在腳踩的位置而非沉溺於她無法改變的事情上。

一聲嚎吼撕裂了空氣。凱瀾停下腳步。卡婭也這麼做,一邊移動至兩人背對背站著。「那是什麼?」她問道。

「我不知道,」凱瀾說。

「非常振奮人心,」她說。「喜歡那份能量。」

凱瀾的回應被第二聲嚎吼打斷,這一次的距離相當近。卡婭轉向這道吼聲,終於能夠定位它的方向,並感覺到她整個人正試著同時緊繃與放鬆。一隻巨大的白狼正朝他們跑來,牠的腿以不可能的速度逼近,同時張嘴露出一整排參差不齊、看似兇狠的牙齒。

「狼,」凱瀾用哽咽的語調說。

「沒錯,」卡婭說。

「妳聽起來對此太冷靜了。」

「我認得那隻狼,」卡婭說。

「那會阻止牠把我們吃掉嗎?」

卡婭停頓了一下。「很難說,」在考慮了一會兒後,她如此認同。她從臀部上抽出匕首。「不要主動攻擊,但盡量保護自己。」

凱瀾看起來還是很懷疑,即便他從腰帶上抽出兩個看似小籃子的東西。他的手恰好可置於其中,而那些「籃子」交織的格狀結構則發出元素光芒,接著便出現兩隻弧形短劍。

卡婭揚起眉毛,看似大開眼界。「不錯嘛,」她說。「現在記得。只進行防禦。」

那隻狼持續奔跑直到牠與他們相隔五或六呎的距離,然後滑行至停下並繞著他們打轉,同時咆哮著。看來牠比較想讓他們待在原處而非發動攻擊。

「妳怎麼可以如此冷靜?」凱瀾厲聲說道。

「我說過了,我認得這隻狼,」卡婭說。「牠的名字叫沃亞。牠不會傷害我們,除非牠認定我們是威脅。」

「所以牠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猜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了。」

一聲鋒利的哨音穿過這片荒原。沃亞停止繞圈並揚起頭,豎起耳朵轉向聲音的來源。牠沒有從他們身邊離開,牠反而迅速地把注意力移回走投無路的調查員身上。

卡婭和凱瀾待在原處,依然背對背站著,此時一位身穿綠色與銀色鎧甲的妖精跑過荒原來到他們面前。大家都在猜他是如何來到這麼近卻沒被發現:很可能是魔法,儘管不是卡婭知道的那種。

他停在那隻狼身旁,同時把一隻手放在沃亞的肩上。

卡婭恭敬地行禮。「托西密,」她說。

Uriah Voth作畫

「我們沒料到今天會有訪客,」他說。

「凱瀾巡檢員和我正在調查潔加娜的死亡案件,」卡婭說。「有人建議我們拜訪維圖加基並查閱十會盟原稿的一個段落。我們無意冒犯;我不知道需要先行通知才能造訪公會廳。」

「在潔加娜出事後,我們已採取了預防措施,」托西密說。「聽說她可能不是唯一一位被傷害的公會長-妳或許要查查你自己的公會內部,鵬洛客卡婭。」

泰莎死亡的消息有散播得那麼快嗎?卡婭勉強克制自己的驚訝,並只有點了點頭。「已經不再是我的公會了,」她說。「我們可以繼續這趟旅程嗎?」

「我會護送你們到門口,」托西密說。手依然放在沃亞的肩上,他開始行走。卡婭和凱瀾收起他們的武器並跟在他身後。

很快地,維圖加基便出現在他們面前,它之前一直被大地的曲度所遮蔽。卡婭凝視著。

隨著它棲息在空曠的荒原上,這座高聳的公會廳也改造了它自己。之前是一棵托著宏偉城市的高大樹木,現在卻成了一片垂掛於看似偏遠鄉村莊園上的糾結樹根-跟以往相較之下已變得樸素,儘管其堂皇程度仍足以和卡洛夫莊園匹敵。卡婭知道這棟建築的出現還不到一年,但它卻設法讓人產生它之前就已存在於此的印象:因歲月而飽經風霜的樹木,角落稍微下垂的窗戶彷彿它們已無法完全敞開。

有一棵孤立的樹幹依然屹立不搖,呈現出一種粗糙多節的橡樹樣貌,站得比房屋本身還高,用樹枝遮蔽了屋頂,樹根打破了地基周圍的土壤,使土地變得如活生生的海洋般高低起伏。

托西密看著她並露出得意的笑容,一邊判斷她的反應。「就像拉尼卡本身,維圖加基或許已改變,但這座樹都依然聳立。往這裡走。卓塔妮會接待你們。」

門在這群人接近時打開,顯然對他們的存在做出回應,於是他們持續進入內部,穿過拱形門廊並經過一個公會檢查站進入一間較小、較舒適的接待室。排列在牆上的書架堆滿了一冊冊拉尼卡歷史典籍,而在房間中央生長著另一棵橡樹。不-不是另一棵。是同一棵橡樹。畢竟,就只有一棵樹,而且它就是外部的樹和內部的樹以及這座莊園本身。

曾見過凱德海姆真正的世界樹以及新非瑞克西亞扭曲的移行樹,卡婭不自主地屏息,敬畏地看著三根最粗大的橡樹枝開始扭曲移動。它們毫無縫隙地化為三名女子,從腰部以上看似人類,腰部以下則是蜿蜒曲折的樹枝。三位樹靈,每一位都是單獨的個體,整體而言也是替拉尼卡的世界之魂發聲的單一個體。

卡婭點頭致意。「卓塔妮,」她說。「我們前來查閱十會盟原稿,如果妳允許的話。」

「當然,」組成卓塔妮這個生物的其中一位樹靈說道。這一位被稱作塞斯,是代表秩序且位於最右側的樹靈。「我們的根告訴我們你們想進行調查,還有你們會找到針對我們伙伴的那個人。」

「能夠協助是我們的榮幸。」卡婭花了一點時間才發現這次是希姆,代表和諧的樹靈;她位於她們生長的粗厚枝幹的左側。這是頭一回。 「聽說你們的前任公會長也離開我們了。」

「我們會為泰莎的死復仇,」卡婭生硬地說。

「就像在妳離開時發生的所有死亡嗎?」歐芭問道,她是代表生命的樹靈。她的姊妹們突然指責她,這三位通常團結的樹靈彼此交纏著回復到她們平常的調和狀態。卡婭注意到此刻的歐芭正位於中央。難道那反應了她對於這三體生物的影響力嗎?生命,在戰後餘波裡佔了上風?她無法肯定。

當她們將共有的注意力移回卡婭身上時,歐芭依然皺著眉頭。

「托西密會帶你們去查閱十會盟,」希姆說道。「保存拉尼卡的歷史一直都是瑟雷尼亞的目的。在這裡,在這個新配置中,我們能夠以一種更便利的方式來運作。你們應該能在這裡找到任何你們需要知道的東西。」

那看似就是要他們離開了:托西密不發一語地轉身離開房間,而卡婭與凱瀾沒什麼選擇也只能跟隨。

「你認為卓塔妮最近看起來有什麼不同嗎?」等他們走出房間來到長廊半途時,卡婭便問道。

「她還在適應維圖加基的新型態,」托西密說。「風產生變化,離地面太近。有很多要習慣的事。你們只需要十會盟原稿嗎?」

Ben Hill作畫

「我們只被告知要找那個,」卡婭說。「如果它提供了我們新的方向,我們可能會要求看更多。」

「非常好。這邊走。」他帶領他們進入一個較小的房間,中央有一座橡樹講台。有一顆魔法力泡泡包圍著一本打開的書。他一揮手泡泡便消失,解除這本書的保護以讓他們閱讀。「如果你們需要我的話,我就在卓塔妮身邊。」

卡婭和凱瀾互看了一眼,接著她便走向講台,站到它後方用手指快速滑過書頁。它正敞開在目錄 ㄒ頁面。

「裘蒂絲原本可以更明確地點出我們該查詢什麼,」她沒好氣地說。

「拉鐸司公會似乎不喜歡協助任何看似官方調查的事,即使這能夠幫助他們,」凱瀾說。「無論我們該尋找什麼都跟裘蒂絲無關,但或許跟她的公會有關?」

「那相當合理。」卡婭再次檢視這頁,然後翻過更多書頁,前往創立拉鐸司宗派的章節。

她大聲地唸著,「『宗派的目的有兩個:服務拉尼卡的人民,以及透過血與火來安撫惡魔拉鐸司。』可怕,卻非新鮮事。『他們會視情況滿足他們的飢渴,而這麼做也會滿足拉鐸司。我們希望,透過將公會跟他綁在一起,他就會找到一個比毀滅更偉大的目標。』然後有一些屬於該公會的具體職責,成員們應當自願接下的職位,在參議院介入之前他們可以造成多少混亂-沒有一樣是新的。為什麼裘蒂絲要我們看這個?」

「這本書看起來巨大到不只有十會盟,」凱瀾說道。「裡面還有其他部分嗎?」

「每個章節後面都記載了一些歷史,解釋了在立約期間所做的決定,好讓未來的十會盟保管者能夠更了解它們,」卡婭再次往後翻,幾頁過後便停了下來。「『立約者們希望藉由將惡魔拉鐸司和他自己的子民束縛在一起,我們就能防止他持續在拉尼卡市民心中灌輸兇殘怒意。這種破壞性的消遣已造成隨機的屠殺與狂暴事件,甚至連最溫順的人也會無預警或無故攻擊其親族-』」

卡婭緩緩地抬起頭。「艾莊塔不是說她不記得殺了潔加娜嗎?」她問道。

凱瀾點了點頭。「難道裘蒂絲真的在暗示她自己的元祖公會長嗎?」他以顫抖的聲音問道。

「為了自保嗎?她或許會。」卡婭離開這本書,臉上露出嚴肅的表情。「我們得儘快向伊澤霖報告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