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婭使出全力在莊園裡狂奔。沒想到泰莎迅速追了上來,但卡婭知道,她現在跑這麼快,之後勢必要付出代價:泰莎為了與遠比她年輕體健的鵬洛客並駕齊驅,不得不耗費大量的魔力。用魔力換來的東西總是有其代價。

兩人在一扇挑高的雕飾門前停了下來。門外圍著一圈侍者和家僕,卻沒人把門打開。當他們看到泰莎和卡婭衝過大廳,臉上都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

「幹嘛?」泰莎問道。「你們一個個杵在門外做什麼?」

「夫人,門鎖住了。」其中一名侍者說。「萊瑞莎去找鑰匙了。」

「你們怎麼會不知道鑰匙放在哪裡?」

眼看泰莎的怒火即將引爆,卡婭輕輕把手放到她的手臂上。「冷靜,」她說:「我不用鑰匙,就連在卡洛夫莊園也能來去自如。」她瞥見泰莎眼中閃過一道異光,便停下腳步。「除非這扇門設有結界,鬼影無法進出?」

「作為預防措施,莊園大部分區域都設有結界。」泰莎說。「妳或許可以試試從地板下穿上樓,但那樣做也難保會成功。」

「太好了。也就是說有人陷入困境,我們只能袖手旁觀。」

卡婭的不悅溢於言表,而這一次,泰莎也無言以對。沒有人吭聲。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等待變得愈發難以忍受。泰莎心焦地看了一眼門口。剛才引起她們注意的尖叫聲響亮又淒厲,那是人在遭遇真正危險時才會發出的聲音。然而此刻,上鎖的房間裡卻是鴉雀無聲,連一絲有人在裡頭走動的聲音都沒有。

他們繼續在原地枯等萊瑞莎歸返,就在這時,伊澤霖統領從大廳疾馳而來,他龐大的身軀輕輕鬆鬆就填滿了整個廳堂。他身下坐騎的長長翼羽一路拂過,把桌上的家庭用品和小擺飾都掃落在地。「我們在陽台上聽到尖叫聲,」他說:「我花了好一會兒才找到一扇夠大的門讓我通過。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抱歉壞了你的興致,伊澤霖。」泰莎說。「我們正在等一名侍者拿鑰匙過來開門。」

「如果裡頭有人受傷,或者發生犯罪事件,光是在這乾等並非最好的做法。」伊澤霖說。他抬起前腿,意有所指地看向門口,再看向泰莎,等候她的默許。

泰莎沒有猶豫片刻。她之後隨時可以向他討修繕費。

「把門撞破。」她說。

兩下重踢之後,門應聲從鉸鏈處斷裂,落地裂成兩半。卡婭先一步衝進去,這次泰莎沒有利用魔法加速,便慢慢跟上。其他家僕徘徊不前,等待危險排除,伊澤霖則在外頭的大廳裡來回踱步,若非因為他體型過大,他也想陪同進入。

眾人聽到卡婭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接著陷入凝滯的寂靜。

泰莎無法忍受多一刻的沉默,喚道:「卡婭?卡婭,妳還好嗎?」

卡婭出現在門口,臉色蒼白得幾近死灰。「我沒事。」她說。「泰莎,叫人去找凡妮法過來。」

在別的情況下,泰莎可能會提醒卡婭,她已經沒有指揮權了;讓一名前公會長對她發號施令,可能會大大危及並削弱她的權威。但卡婭臉上的神情讓她閉上嘴巴。

「所有人都下去,」她看著周圍的僕人說:「去找析米克聯合的凡妮法,告訴她我需要她過來。如果她問原因,就說我現在需要跟她談談。」

卡婭聽後似乎很滿意,轉身又回到房間裡去。

泰莎嘆了口氣,然後向伊澤霖點頭行禮。「很抱歉,伊澤霖,但這個房間太小,恐怕無法容下你與我們同行。」

「我明白。」伊澤霖說,然後轉向剩下的僕人。「幫我找一位魔調局的偵探過來。這裡應該要有局裡的代表在場。我會在這裡等著,留意任何的風吹草動。」說完,他就沉到地上,擺出警戒的姿態。

沒有哪個保全人員比統領更可靠了。泰莎轉身,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跟著卡婭的腳步進入房間。


這是一間小客廳。像這樣的房間,卡洛夫莊園裡到處都有,一般用來招待客人或進行商務談判。但由於今晚舉辦慶祝晚宴,這類用途既不切實際也不大可能,因此這間客廳就暫時成了衣物寄放室,堆滿了賓客的外套與斗篷。卡婭剛進房間,目光就鎖定在地板中央的那堆外套上。不——不是外套。

是躺在外套上的什麼。

泰莎走到她旁邊,全身頓時僵住,一手緊緊握住手杖的手柄,彷彿要把手指給折斷了。

析米克聯合的人魚潔加娜宛若藝術品般,擺設於那堆外套中央。雖然衣堆邊緣有一些掙扎痕跡,但她的身體周圍並沒有;她就像個被擺得漂漂亮亮的洋娃娃,左手舉到臉部高度,臉微微側向一邊。若不是因為她明顯沒有了呼吸,她看起來簡直像是躺成睡姿要人替她畫肖像畫一樣,魚鰭和頭髮都飄散得極具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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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了。」泰莎沒必要多說,但卡婭默默點頭回應。屍體上雖然沒有明顯的傷口或謀殺跡象,但她們是歐佐夫人,當死亡擺在面前,她們自然看得出來。

潔加娜四周的外套似乎是隨意混搭,昂貴的面料和廉價的亞麻布交錯相疊,這麼草率的處理,與潔加娜精心設計的姿勢相比,顯得十分奇怪。卡婭往後退一步,沒有移開視線。潔加娜死去時是獨自一人,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尖叫。現在,她的死應當獲得見證。

從這個角度,卡婭看見一片花瓣的邊緣從潔加娜的手指間露了出來。卡婭皺了皺眉,再次走近彎腰細看。

「怎麼了?」泰莎問,尖銳的聲音裡透露著憂心。

「有一朵花⋯⋯」卡婭說,彎得更低。「是黑鳶尾花。妳在樓下擺設的花藝佈置有用到黑鳶尾花嗎?」如果潔加娜在倒下時順手抓了附近的花束,也許就能告訴她們她是在哪裡遇害的。

怎麼可能呢:尖叫聲是從這個房間傳出來的。這個不起眼、上了鎖的小房間。凶手哪有時間在莊園的其他地方殺害潔加娜,再把她搬到這裡,尤其還要擺成那樣的姿勢。不等泰莎搖頭,卡婭就已經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是多麼愚蠢。

「我選用的花材都盡量避免讓公會外的人聯想到喪葬,或是葛加理。」泰莎說。「這就表示,其中一個歐佐夫代表色不能用了,但考慮到大家對裝飾品的觀感,這麼做很值得。所以沒有百合花,沒有黑鳶尾花,也沒有哀悼者之星。」

「總之,潔加娜肯定是在哪裡找到的。」卡婭直起身子,正要多說些什麼時,大廳傳來的一陣騷動吸引了她的注意。「應該是凡妮法來了。」她說著便轉身離開,留下泰莎和屍體獨處。

卡婭走進大廳,沒見到凡妮法,倒是看到一群魔調局的偵探簇擁著伊澤霖。統領直挺挺地站著,翅膀半展,與歐瑞梨怒目相向。歐瑞梨看見卡婭過來,便揮了揮手從統領面前轉身離開,表示對他無話可說。

原來妳在這。」她說。「凡妮法正在趕來的路上,而伊澤霖的人呢,正在封鎖這整棟屋子,說泰莎禁止任何人離開莊園。想必是出了大事吧。」

「對。」卡婭說。此時沒有必要撒謊。

「沒立即召喚高階軍團並不符合標準程序。」

泰莎走到卡婭身邊,揚起一邊眉毛。卡婭瞟了她一眼。不過,預期中的火爆衝突並沒有上演。

「我一直鼓勵莊園的員工要主動積極。」泰莎說。「我得查查究竟是誰在評估情況後,精準預判到我之後會下令封鎖莊園。這麼出色的預測能力應該得到獎勵,但如此自作主張也該受到斥責。」

「這麼說,封鎖屋子確實有其原因囉?」歐瑞梨問。「我的部下也在協助封鎖,但那些人,」她不屑地對伊澤霖和那群偵探揮揮手。「沒有必要瞎攪和。現在的狀況應該交由專業人士來處理。所以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泰莎?」

「我希望等凡妮法到來再說;妳我都很清楚,隔牆有耳。」泰莎雙手疊放到手杖頂端,卡婭這時才意識到,泰莎站的位置,剛好讓她們兩人完全擋住了通往身後房間的入口。真是聰明,又不費工夫。

腳步聲沿著大廳逐漸靠近,伴隨著原生質與地板摩擦產生的輕微唰唰聲。所有人轉過頭去,只見析米克聯合的領袖凡妮法走過來,身邊跟隨著三名低階公會成員。她的眉頭緊蹙,顯然相當不悅。

「泰莎,這是什麼意思?」她開口問道。「為什麼把我像普通罪犯一樣傳喚過來?為什麼俄佐立和波洛斯不准我的人民離開?」

「我其實想到隱蔽一點的地方談這件事。」泰莎說。「妳願意移駕到圖書室嗎?」

「免了。妳沒有給我任何解釋就召喚我過來,現在還想用同一招拖延時間?很抱歉,但無論妳有什麼話,請現在就說。」

泰莎皺起眉頭,拄著手杖的雙手再次握緊。「那好吧,凡妮法,我非常遺憾地通知妳,析米克聯合的潔加娜慘遭殺害。」

在場的人儘管知道有某件可怕的事發生,但聽到這消息,無人不感到天打雷劈。凡妮法身體搖晃,滿臉的驚愕。伊澤霖轉過身,開始對他的探員下令,但歐瑞梨猛地張開羽翼,阻止他們越過她。

「有個危險的殺人犯在外逃逸!」歐瑞梨喊道。「現在不是外行偵探玩扮家家酒的時候。接下來就由波洛斯教團接管。公會將著手這個案件,就跟我們往常一樣。」

魔調局偵探馬上出聲辯駁。卡婭與泰莎交換了一個眼神,對於這場正在醞釀的紛爭,泰莎看起來和她幾乎同樣感到厭煩。

「我先失陪了。」卡婭用低沉而溫和的聲音說道,雖然她實際上想要尖叫。泰莎點點頭,待在原地,卡婭轉身大步離開,消失在大廳盡頭,留下雙方人馬繼續爭吵不休。


卡婭來到了宴會廳,裡頭幾乎空無一人,只有少數幾個侍者仍靠著牆邊徘徊。這裡從來不是聚會的主要場所,更像是一個喘息的空間,供那些厭倦歡慶的賓客暫時遠離人群。如果她先前不是為了迴避某些對話而逃至私人陽台,當大家發現潔加娜屍體時,她人應該會在這裡。

宴會廳的其中一面牆是挑高的玻璃門,外頭就是稍早向貴賓致謝的大陽台。門還敞開著。如今外面的天空不再綻放著彩色煙花,下方飄來的聲音,也不再是恣意狂放的歡慶聲,與她起初踏進莊園時的氛圍大相徑庭。她走到陽台邊緣向下望,只見晚宴賓客排成一條條曲折的長龍,每列隊伍前方都站著一名俄佐立參議院成員和一圈發著光的真相束環。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施好咒了,卡婭感到欽佩的同時,不禁猜想俄佐立是否早就有所準備,認定今晚會出差錯。波洛斯的軍團兵就守在施咒法師附近,以免他們受到干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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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正是俄佐立和波洛斯的作風——出席一個表揚魔調局的晚宴,隨時準備介入並阻止歐瑞梨口中的「外行偵探玩扮家家酒」。她不認為參議院會在沒有出現問題的情況下主動挑起事端,但現在機會來了,他們就急著證明自己仍然是拉尼卡的律法代表。一切其實都沒變。就算整個時空陷落了,各公會仍會拚盡全力保住自己的權威。

而且只要瞄一眼今晚慶祝晚宴的賓客名單,就算不是天才,也看得出來必然會出亂子。十公會中有八個派代表出席——她沒見到底密爾會堂的人,葛加理群落也同樣缺席——公會之間發生摩擦的可能性極高。她眉頭一皺,再次掃視人群。十個公會中有八個⋯⋯但她今晚也沒看到多少個拉鐸司人,不是嗎?只有裘蒂絲,穿著一身極為顯眼的黑紅配色皮革。

裘蒂絲在凶殺案發生前就不見了蹤影。

倍覺不安的卡婭掉頭離開,走回被她丟在大廳的那群人。不論俄佐立現在扮演的角色是否是自己一手策劃的,他們的真相束環將會證明在場賓客有無罪嫌。幾名支援律法師的波洛斯軍團兵手中拿著一疊紙,她猜應該是正式的賓客名單。他們一個人也不會漏掉。

當她回到大廳,那裡只剩下伊澤霖一人,他的前爪交疊在身前,瞇起眼盯著衣物寄放室的門。看見卡婭回來,他好氣又好笑哼了一聲。

「大家都在裡面嗎?」她問。

「泰莎帶凡妮法去一個私人房間,喝杯卡薩達酒平復情緒。」他說。「我派了一個人跟著她們,確保她們不會落單。其他僕人都去協助維護莊園安全,或是協助把賓客集中起來進行偵訊。我的部下則到裡面調查現場。」

「我進去看看狀況,再跟你回報。」卡婭說完就溜進房間。

案發現場已佈下了屏障結界,除了授權調查員外,任何人都無法闖入這道魔法防護線。已經在裡頭的魔調局偵探被趕到一個角落去,一個個臉上都寫著挫敗與惱怒。凱瀾按捺不住滿腔熱血,想要出手相助,卻只能眼巴巴看著那些俄佐立成員把房間翻了個底朝天,在每一個狹縫裂口中尋找本案的蛛絲馬跡。卡婭揪起五官。泰莎要是知道他們對她的壁紙幹了什麼好事,肯定會把他們給殺了。

只有潔加娜的屍體沒被動過,依舊以優美的睡姿躺在那張外套堆成的床上,手心裡囚禁著黑鳶尾花,披散的頭髮如魚鰭般展開。

「感謝妳願意幫忙,但我們不需要歐佐夫的協助。」歐瑞梨說,打斷了卡婭對屍體的觀察。「我們會找出兇手的。」

「我看到下面的庭院裡亮起了一圈圈的真相束環。」卡婭說。「如此驚人的速度與效率,看來俄佐立早就有備而來呢。」

「卡洛夫莊園舉辦宴會,還邀請眾公會一同為魔調局和鵬洛客慶賀?」歐瑞梨的嘴角微微勾起。「這邀請函上根本是寫著『必出亂子』幾個大字嘛。俄佐立和波洛斯公會當然要做好萬全準備,隨時應對突發狀況。」

一名袖子上繡有俄佐立會徽的女性從卡婭旁邊擠到歐瑞梨面前,低著頭等候上級回應。

「什麼事?」歐瑞梨問。

「戰領,除了這間房內的人、公會長泰莎與凡妮法,以及伊澤霖局長外,其他人都已偵訊完畢,」俄佐立人語氣急切。「連大仲裁者拉溫妮也接受了審問。她派我來請求兩位也遵循相同程序。我們都必須證明自己的清白。」

「妳會召喚真相束環嗎?」歐瑞梨問。

年輕的俄佐立人用力吞口水,然後點頭。

「好,那就問吧,問完就讓我們繼續調查。」

那名女性向後退了一步,差點跌跤,然後舉起雙手,喃喃唸咒,召喚真相束環。圈環驟然升起,圍住了卡婭和歐瑞梨兩個人,卡婭對此暗自感激。有公會長同在真相束環內的話,她的提問應該不會超出事件範圍。一個在侵攻戰爭中遭受個人損失的律法師,要在解除束環之前多問一些⋯⋯私人問題,完全不是難事。真相束環雖無法強迫回答,但人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很可能不小心說太多。

這位年輕的公會法師似乎堅決要展現出參議院的美德:公正無私。她的提問快速、精準、沉著。妳們之中有人直接或間接傷害潔加娜嗎?沒有。妳們之中有人將她殺害嗎?沒有。妳們之中有人知道凶手是誰嗎?沒有。妳們之中有人懷疑誰是嫌犯嗎?

卡婭用力嚥下了裘蒂絲的名字,說服自己只是好奇,還沒有上升到懷疑的程度。

俄佐立人解除真相束環。「軍團長,能否允許我跟那些調查員談談?」

「去吧去吧。」歐瑞梨說,揮手示意她離開,她便前去對房間裡的其他人使用真相束環。

於此同時,卡婭一直盯著歐瑞梨看。「你們從頭到尾嚷著說事情要交給專業人士處理,結果妳對案情一點猜想也沒有?」

歐瑞梨背過身去。「負責調查的是俄佐立,不是波洛斯。我只是應拉溫妮的要求來維持秩序,畢竟她不能同時出現在兩地。再說了,她這人寧願動身去追查真相,也不想留下來監督他人。」

「妳們兩公會果然是串通好的。」卡婭說。歐瑞梨欣然接受她在這裡扮演的角色,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妳是不是離開拉尼卡太久,忘記這裡是怎麼運作的?」歐瑞梨抬起眉毛,回頭望著她說。「沒錯,這裡確實有些地方變了,但這座城市的核心依然一如往昔,未來也將永遠不變。俄佐立負責維持法律;波洛斯負責執行。那幫把保家衛民當兒戲的外行人士永遠取代不了我們。」

卡婭兩眼冒火。「公會並不是一切。」

「妳之前領導歐佐夫的時候也是這麼想的嗎?如果是的話,那就難怪他們在第一時間就把妳給換掉了。公會就是拉尼卡。」

「好啊,那我請問拉尼卡大人,你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嗎?還是你和我們其他人一樣,一無所知?」

還沒等歐瑞梨回答,兩人背後就傳來清喉嚨的聲音。她們轉過身去,看見一名人類男子站在門口。他的膚色比卡婭還要淺一些,頭髮烏黑但兩鬢已經斑白,身上穿著一件天藍色長版大衣。幾個已經從真相束環解脫的俄佐立人,都對他投以惡狠狠的眼神。他沒有理會他們,而是把注意力放在卡婭和歐瑞梨身上。

「我相信我大概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他一派輕鬆地說,彷彿在要一杯茶似的。

「敢問你是⋯⋯?」卡婭問道。

「啊,是的。我明白這聽起來很可疑。」他走進房間,觀察潔加娜的遺體。「但別擔心,我已經通過了真相束環的偵訊。我不是妳們要找的兇手。不過呢,我可能會是妳們的救星。」

Lie Setiawan作畫

沒有受到邀請。」一名負責召喚真相束環的俄佐立法師說,她的語氣緊繃且不悅。「有的話,我鐵定會在名單上看到他的名字。」

「你叫什麼名字?」卡婭問。她感到越來越煩躁。現在不是玩遊戲的時候。

「抱歉抱歉,我沒跟妳說嗎?我叫阿奎斯波費。有些人稱我為『大偵探波費』,我在這方面還挺有兩把刷子的。」他走近潔加娜的屍體,蹲在地上,兩眼迅速上下左右掃視現場。儘管房間裡的俄佐立成員明顯感到不適,卻沒有人出聲反對。而一直在等待機會提供協助的魔調局偵探,反而是一臉放鬆,顯然對這個人充滿信任。卡婭對他產生了興趣。

「有人碰過屍體或屍體周遭嗎?」他問道。

「沒有。」歐瑞梨回答。

「這樣的話⋯⋯若把她手中的花朵算在內,在這裡可解讀成析米克的代表物,那麼她擺出的姿勢剛好能讓身體底下的每件外套都露出各自的公會標誌,拼貼成一個花紋。」

「什麼意思?」卡婭問道。

「妳過來看。」他說,示意她靠近些,但他自己依舊蹲在原地。出於好奇,卡婭照他的話做,並沒有反抗他近乎專橫的召喚。

她一到他身邊,波費就直起身子,用手指了指屍體及周遭。「仔細看。妳看到了什麼?」

「潔加娜,還有一堆外套。」卡婭照實回答,一邊尋找波費提及的花紋。然後她眨眨眼,移到側邊換個角度看。但無論她怎麼站,底密爾的標誌都沒有出現。「我沒有看見底密爾。」她說。「但今天沒有底密爾人出席,這也說得通。」

「這個設計融入了十公會的徽記。」波費說,他指的是由多件外套透過不同程度的摺疊、拼貼而成的背板花紋。「葛加理人同樣沒在邀請名單上,但他們的徽記出現了好幾次——看到這些扣環拼成的下顎骨形狀嗎?我敢打賭,如果妳把她的手挪開,她的手臂底下就會露出一個與底密爾徽記極為相似的摺疊花紋。」

卡婭搖了搖頭。「還真是大費周章。不敢相信我居然沒看出來。」她說。

「妳也沒注意到底密爾會堂有一位成員出席了晚宴。」

卡婭一驚,準備反駁,卻發現波費認真地看著她,眼神中沒有任何批判意味。他不是在批評,只是在陳述他觀察到的情況。

「誰?」她問。

波費露出微笑。


說服歐瑞梨留在現場並非難事,尤其是在伊澤霖起身提醒她,一直想要主導現場調查的人是她之後。至少她現在允許魔調局的偵探執行他們的工作了。波費揭露出來的資訊讓她羞愧難當,不得不承認偵探還有些用處,儘管有多麼不情願。泰莎和凡妮法至今還沒回來,雖然到了這個時刻,所有賓客都知道這裡出事了,但他們沒有理由往謀殺案的方向猜。

然而波費卻不知何故看出了端倪,並順著他的猜測追到了源頭。他們下樓到主樓層的路上,卡婭都一臉狐疑地盯著他看。他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她才不會上當呢。這短短幾分鐘的相處就足以讓她明白,無論是多麼微小或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他都注意得到。

「真相束環都是根據賓客名單來進行召喚與查證的。」波費突然開口。「如果某人沒出現在名單上,並且小心翼翼避開束環,那就能輕易逃過偵訊。如果那個人有充分理由,不想在必須說出真話的條件下接受審問——比方說,一名底密爾間諜與知名刺客——就能利用我們調查中的漏洞,一直躲到大門打開為止。老實說,我唯一想不通的是,這個人為什麼要在莊園逗留這麼久,以致自己也被封鎖在莊園內。她的技巧明明更高明。」

「她在哪裡?」卡婭問。「我沒看到有人穿著底密爾配色的服裝。」

「妳真以為底密爾的密探會讓自己輕易曝光嗎?要不是她刻意避免與瑟雷尼亞盟會的成員接觸,我可能還不會注意到她呢。畢竟她穿著盟會配色的服裝,照理來說他們應該是她最親密的同伴,不是她迴避的對象才對。」

「原來如此。」卡婭說,用全新的視角重新掃視人群。但她很快又回到拉尼卡人的思維模式,認為沒有人會穿上非隸屬公會配色的服裝,除非他們想惹事生非。瑟雷尼亞盟會的成員分散在人群中,像其他偵訊完畢但沒獲得釋放的賓客一樣,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

波費站在在樓梯底端,環顧四周,然後對自己點點頭,穿過人群走向庭院邊緣,那裡自然是最低階公會成員的聚集地。卡婭緊隨在後,一面觀察人群,一面尋找他眼中看到的線索,那條讓他一心一意追蹤的無形軌跡。

當他們來到人群邊,波費示意卡婭稍退一步,然後自個兒繼續前進,直到一名穿著瑟雷尼亞綠白配色服裝的黑皮膚女子幾乎站在他們兩人之間。她的禮服剪裁完美,貼合身型,是當季流行時尚的最佳典範;除了招來欣羨或嫉妒的目光外,她沒有理由吸引他人注意。

沒有任何理由,除了她全身上下看不見任何公會標誌。以她如此精準的打扮來說,這點疏漏確實是格外突兀。也不是沒道理,卡婭心想。穿著其他公會的配色並不違法。然而,佩戴其他公會的盾徽就有可能帶來不良後果。

「艾莊塔小姐,」波費朝那女人走近一步:「恐怕我們需要和妳談談。請跟我走一趟。」

Ryan Valle作畫

女人猛然轉身,張嘴發出嘶嘶聲,露出驚人的吸血鬼尖牙。那一瞬間,她整個人的氣質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從百無聊賴的名媛變成被逼入絕境的掠食者。她瞥了卡婭一眼,明顯是將鵬洛客視為更大的威脅,於是她徑直衝向波費,將這名調查員撞倒在地,然後在人群中闢開一條直線,朝著樹籬迷宮奔去。

「如果她進入迷宮,我們就永遠找不到她了!」卡婭大喊,旋即轉身追去。

「盡量別讓她離開視線——我會從這裡想辦法幫忙。」波費說,他把自己撐起地面坐好,沒有站起身的意思。

卡婭跑得很快。然而,艾莊塔更快,加上她有先跑的優勢,她和樹籬迷宮的距離早已領先卡婭一半以上。但卡婭不甘示弱,善用將自己化為無形的能力急起直追,省得還要繞開宴會賓客。直接穿過他們,豈不更有效率。

儘管如此,艾莊塔無疑會先她一步到達迷宮——至少在周遭世界突然顛倒過來之前是如此。霎時間,灰色鵝卵石街道和狂歡人群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高聳入雲的藍色光柱。她們前方不再是樹籬迷宮;相反的,艾莊塔跑進了一條卡婭再熟悉不過的小巷,那是一條位於歐佐夫領地心臟地帶的巷子。

這股魔法,無論來自何方,感覺不具有惡意,也不像是用來愚弄她的精妙幻術。事實上,從艾莊塔慢下腳步並瘋狂四處張望、掃視周遭建築物以尋找出口的反應來看,這反而助了卡婭一臂之力。她再次猛然加速,將體力發揮到極限。在突然變得很安靜的街道上,她的腳步聲如同石頭落入平靜湖面,發出陣陣回聲。艾莊塔回頭瞄了一眼,然後猛地往左拐進一條巷子,卡婭知道,那是個死胡同。

Diego Gisbert作畫

就在她距離吸血鬼不到十英尺時,兩人周圍的白色地貌突然坍塌,艾莊塔就這樣一頭撞上了凱瀾。這名年輕的魔調局調查員一臉驚訝,雙臂倒是認份地緊扣住這名底密爾逃犯。她奮力掙扎、齜牙低吼,但他搖著頭不肯鬆手。卡婭跑向二人時,他依舊抱著艾莊塔不放。

「剛剛那個是什麼鬼?」她問。

「那是我的傑作。」她身後傳來一個氣喘吁吁的聲音。她轉過身,只見明顯筋疲力盡但已站起身的波費,踉踉蹌蹌穿過半散開的人群,加入他們三人。她再定睛一看,發現他並沒受傷,只是累壞了。

「那是什麼魔法?」

「我把這裡的景象變成另一個地方的景象,我可以重現我所見過的任何東西。」波費邊說邊敲打自己的太陽穴,他的視線越過卡婭,看著艾莊塔奮力從凱瀾手中掙脫。「還好嗎,年輕人?」

「當然,先生。」凱瀾說。「感謝您協助我們逮捕這名惡徒。」

此時,俄佐立的公會成員開始朝他們的位置聚集,其中最大一群人是由拉溫妮領頭。凱瀾雙手抱得更緊,揚起下巴,表現出一副決不退讓的態度。波費走上前,把手輕輕放在他的手臂上。

「現在不是我們堅持立場的時候。」他說。「他們什麼也沒找到,是我們找到了可疑罪犯。他們沒有協助追緝,是你抓住了她。若不是我們,這一切根本不可能發生,只要認知到這點就心滿意足了,魔調局不需要這個光榮。」

凱瀾不情不願地點點頭。拉溫妮走上前來,開口下令。

「立刻將嫌疑犯押回俄佐立拘禁。」她的聲音響徹整個庭院。

凱瀾鬆開艾莊塔,站到卡婭和波費身邊,等候在一旁的俄佐立人旋即將艾莊塔再次逮捕。三人留在原地,靜靜看著她被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