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夫莊園謀殺案|第十集:腐敗之根
纏住卡婭腳踝的藤蔓拉扯力道緊到就像在碾磨骨頭。疼痛並非問題所在;她是個殺手,而她被要求擔任戰士的次數已經超出了她願意思考的程度。此刻,疼痛是一位老友。疼痛就表示她還沒死,隨著藤蔓將她甩向那肯定會造成毀滅性衝擊的地面,她毫無疑問地知道她還沒準備好赴死。每個人都會死,連鵬洛客也會-而且哇噢,她是否知道那是真的—但她卻從未見過任何亡者能夠穿越時空的跡象。當她死時,她就會留在她墜落的任何地方。
那是個災難性的想法,隨著她被扯過半空中而迅速成形。難道鵬洛客的鬼魂會糾纏他們死亡時的時空,無論在哪也永遠無法回家嗎?或者他們會最後一次穿越黑暗虛空,最終平靜地前往讓他們的心得到安寧的地方?
或許這題宇宙學大哉問能等到她不會在拉尼卡的土地上被壓成鬆餅再說。因為她很肯定一件事:她不想死在拉尼卡。她拒絕成為另一個歐佐夫鬼魂,一台機器裡的另一個永久齒輪,它無法停止運轉,永遠無法,無論有多少人被困在裡面。
她再次試圖以虛相擺脫藤蔓,但卻再次感覺到拉尼卡的世界之魂正在擠壓她,拒絕讓她離開。不過她並非只擁有她自己的魔法。如果歐芭想把太瑟雷尼亞作為武器使用,卡婭沒理由不以同樣的方式回應。她探入自己內心深處,越過對於即將發生之事的恐懼,越過對於已發生之事的哀傷,甚至超越她自身與亡者之地的連結,使用死靈術卻不成為死靈術士標準伎倆的一部分。她持續深入內心,奮力保持冷靜,同時也知道這條不停揮打的藤蔓隨時會終止其空中旅程並將她砸上地面,此力道足以打碎她那相對脆弱的身體中的每一塊骨頭。
持續下探直到她抵達火花燃燒之處,這一小片段多重宇宙將她與黑暗虛空相連並使她成為現在的樣貌,永遠珍貴;自從她感覺到它在自身核心處燃燒的那一刻起,就永遠改變了她理解實界的方式。此刻已非常、非常稀少的火花更讓它顯得寶貴。鵬洛客一直都相當罕見,但她無法想像當他們的人數如此迅速且劇烈地減少的時刻。
黑暗虛空將永遠帶著非瑞克西亞的傷疤,而她也是。
用心靈手指緊緊包覆她的火花,卡婭呼喚黑暗虛空,向它們請求脫身而非出口;請求它們賜予她對抗那活生生的一整個時空之魂的力量。
她幾乎感覺不到她的身體化為虛相滑出了藤蔓。歐芭難以置信地嚎吼著憤怒,而此時的卡婭,依然處於半實體狀態,輕輕地落在維圖加基的地板上,並發出自身魔法的紫色光芒—但也如稜鏡般,宛如凱德海姆的耀眼蒼穹,這份與黑暗虛空的連結通常會把她帶往其他地方或時空,帶往其他麻煩。
再次抽出她的匕首,卡婭嘗試性地旋轉它們,感受著它們拉扯手腕的重量,有如她的其他部位般無形但卻足以在她手中產生具有份量的存在感。她知道那是虛影,另一種她與亡者共享的特質;他們也覺得他們拿的東西是真實的,但有時卻又在生者不認同時感到困惑。
不過那就是遠行者卡婭與真正的亡者最大的不同。當她攻擊生者時,他們感覺得到。
在她往返天空期間,維圖加基的混亂加劇。已不見克崙可的蹤影,只有即將被吸入牆內的一團樹根與樹枝。公會長們都被纏繞且制伏,甚至連拉爾—他的身體正隨著四處竄流的閃電浪潮不停顫抖晃動—也顯然超出了他的掌控範圍。波費還跪在艾莊塔身旁,現在已被一圈又一圈的樹根固定於地,無法把視線從倒下的殺手身上移開。總得有人了結這一切。
卡婭必須了結這一切。
她再次旋轉匕首並開始穿越凹凸不平的地板朝歐芭衝去,一邊輕鬆地變換相位穿過路上的障礙物,包括托西密那一動也不動的屍體。
歐芭嘶吼了一聲猛然轉向卡婭。「妳為什麼還不死?」歐芭逼問道。
「很多人問過我那個問題,」卡婭說,同時將一支匕首轉回實相,其時間正好足以切斷一根揮打的樹枝。「他們有些人比妳更害怕。被憤怒扭曲的樹靈女士嗎?妳甚至還比不上我見過的一些東西。」
她戲劇性地顫抖著,並持續推進她那不可動搖的攻勢。歐芭將更多樹枝揮向她。她也將它們悉數砍斷。
某個東西纏住了她的腰,猛然一拉使她停下。卡婭低頭並幾近驚訝地發現一條幻影樹枝正把她固定在原地。
「真聰明,」她忍不住脫口稱讚。拉尼卡的世界之魂必須包含拉尼卡的一切事物,這個時空的所有面向,而那也包括了亡者。一條被斬斷的樹枝通常不會以自身的鬼魂形態顯化,但卻存有這份潛力。她曾在其他地方見過鬼影樹,但它們並非都具有功能或像凱德海姆的世界樹或非瑞克西亞的移行樹那樣備受尊崇。它們糾纏著它們倒下時的樹林,讓它們緩慢的植生願望被眾人看見。
曾經是維圖加基的一部分並且被盛怒的歐芭所操控,這棵樹可是一點也不慢,要是說它有什麼願望,那就只有阻止她的進犯。它也是個幻影,跟鬼魂一樣不具實體。
魁渡會告訴妳在風暴中行走的最佳位置就位於雨滴之間;妳只需要移動得比它們墜落的速度還快,她一邊想著一邊再次恢復實相,一瞬間就擺脫了糾纏的鬼魂。有更多真實的樹枝竄出想抓住她。她用匕首砍斷前兩條,接著以虛相穿過第三條,移動到雨滴—或潛在的謀殺武器—尚未抵達之處。它們抓攫,她閃躲。那就像一場舞蹈,一場迅速、可能致命的舞蹈,繞著她的朋友、陣亡者,以及同為朋友與陣亡者的屍體。
一連串樹根穿破僅存的地板並纏住她的腳踝。當她試著要穿過它們時,她再次撞上了來自拉尼卡世界之魂的阻力,拒絕讓她變換相位,拒絕讓她離開。雨滴之間的穿行就到此為止了,她這麼想著。
好吧,魁渡並不是唯一一個提供她機會學習的對象。要不是從寇斯身上學到要跟妳的環境合作,理解並照顧那個造就了妳的世界,無論它變得有多困難—他原本什麼也不是。她是托瓦達之女,不是拉尼卡,但她已頻繁地在此待了夠長的時間,因此這個時空不太可能不認識她。拉尼卡理解她,可能比她的故鄉世界還理解,即便她死後不想糾纏這個時空,但她得承認這很可能發生。
如果她觸碰拉尼卡的世界之魂,即使它正受到歐芭的掌控,這個時空也會知道。時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或許她可以利用這點。
泰瓦對於自然世界的愛以及他能夠輕易地將其轉為自身優勢的方法從她心中一閃而過,同時另一條樹枝抓住了她,而她則轉為虛相穿過它,她的火花在她的胸口內更明亮地搏動著,彷彿要標記這一刻。還有娜希麗,她曾對四周的石頭說話—而且石頭看似做出了回應,不是嗎?暗示著它們不知何故竟能理解 …
「嘿,」她說,其音量足以讓歐芭因明顯的困惑而皺眉。「我不知道妳能否理解我,但在這裡我想賭一把,因為是妳造就了我們,而且我們也造就了妳。眾神與怪獸,英雄與惡棍,還有一座容納我們所有人的城市。妳不會從我們之中選擇妳想關心的人。妳不偏袒任何一方。好吧,她想要妳選邊站。我想說的是:一個偏袒任何一方的拉尼卡根本就不是拉尼卡。她想把妳變成某種不屬於妳的樣貌。」她稍作停頓並惡狠狠地看了歐芭一眼。「就跟非瑞克西亞人一樣。」
歐芭退縮了,有那麼一刻,她看似明白了自己的行事規模。卡婭差點為此感到遺憾。當妳知道它們已無藥可救時,會更容易對抗那些怪獸。但卓塔妮的這張臉正是殺害泰莎的兇手,因此她不認為一個震驚的表情會在她擺脫這個狀態時減緩她的速度。
再次往下看著將她固定住的樹根,卡婭孤注一擲,「拉尼卡。拜託。」
這次當她試著轉換相位時,樹根竟穿過了她。卡婭一路穿過房間朝歐芭衝去,跳過樹根,穿越樹枝,然後轉為實相讓鬼影樹枝穿過她的身體。此刻歐芭已經更緊密地掌控世界之魂;卡婭不打算再次躲避樹靈的憤怒。卡婭的節奏必須精準,就像泰莎結算帳本那樣精確。每一個步驟都得抵銷前一個步驟開啟的帳戶。
關於泰莎的思緒正好就是讓卡婭專注的關鍵。她欠歐佐夫債務。泰莎透過接管公會的領導權而免除了一部分,但那又為她帶來什麼好處?被一個在入侵事件過後受到悲傷毒害而無法分辨敵我的卓塔妮謀殺了。死去又讓公眾瞻仰,而且可能歸返—有權勢的歐佐夫經常如此—但卻永遠不同了。永遠不再活著。她的死是卡婭在帳本上永遠不會抵銷、永遠不會刪除的條目,而且知道這點也幫助她鑽過、繞過,並穿過任何歐芭拋向她的障礙物。
然後卡婭穿過一根與她的大腿差不多粗的倒落樹枝,從這場混亂開始,她幾乎是第一次與歐芭面對面。她眨了眨眼,而有那麼一刻,她以為自己看見了泰莎,正站在一旁,一邊示意她動手。她的注意力突然移回正在咆哮的歐芭身上,她開始咒罵侮辱卡婭,但卡婭只感到哀傷,還有疲倦。
她在調整站姿時踢中了某個東西,於是她便往下一看,發現地上有一個魔調局屏障結界膠囊。彎身躲過另一條狂亂揮打的樹枝,她一把抓住膠囊,希望另一顆同樣的膠囊也在附近。屏障結界不該用於拘禁;它們被用來封鎖已被魔調局宣告的犯罪場景。
維圖加基是一個犯罪場景。而當卓塔妮允許他們在此舉行集會時,她也承認了魔調局的權威。卡婭挺直身體,手裡拿著結界錨。
「不行,」她說,一邊按下按鈕以佈下屏障。一連串魔法光芒竄出,奮力纏住歐芭的形體。再一次,卡婭認為自己透過眼角的餘光看見了泰莎,正試圖抓住光束緞帶並將其引導回歐芭的位置,但她卻無法直視,無論如何都無法希望,無法容許自己看見—
歐芭發出尖叫,一邊揮打抗拒著結界。她就快掙脫了。這是無可避免的事。屏障結界本應從兩側同時啟動,讓他們能夠封鎖場景並且不會暴露任何東西。她無法獨自完成,而且也沒有其他人能幫她:他們全都被綑綁,全都被束縛住了。她就要輸了。又一次。
艾莊塔睜開了眼睛。
自從她被刺穿後便一動也不動地躺著,並且也沒被抓住她伙伴的任何一條樹根纏上,這位底密爾吸血鬼翻滾成跪姿,鮮血持續自她胸前的傷口湧出,接著從地板上抓起被遺忘的屏障結界錨。她一邊起身一邊按下按鈕,於是有更多緞帶竄出,纏住歐芭,並在她憤怒地嚎吼時將她固定於原位。艾莊塔和卡婭一同把緞帶愈拉愈緊—直到它們從卡婭的手中溜出。
不想失去她們獲得的優勢,卡婭急忙抓取她所能找到的第一樣東西,她的雙手緊握住歐芭的其中一條鬼影樹枝。她對樹枝強行注入一波死靈能量並感覺到它屈服於她的號令,從此由她操控而非歐芭。抓著這條靈活的新樹枝,她將它揮向那團繩索,使用它來抓捕並囚困那個不停掙扎的樹靈。
這份延展的束縛依然緊繃,就像有兩個人抓著它們。又一次,卡婭拒絕讓自己看見。如果真是泰莎,她就會分心,而此刻她可擔不起那樣的後果。如果不是,那份失望甚至更糟。
她們持續拉扯直到歐芭停止掙扎,直到她被纏在屏障結界以及卡婭從維圖加基偷來的鬼影之中,就像蛛網中央的蒼蠅俘虜。
房間停止移動。
「都結束了嗎?」雅魯斯問道。
「還沒,」艾莊塔說。「但你看 …」
卓塔妮的另外兩顆頭正開始甦醒。她們挺起身體,然後探向她們那不停掙扎的姐妹。她們各自將一隻手按在她的太陽穴,接著她便癱軟無力。
同時卡婭心中有某個東西崩塌了。她原本可以在打鬥期間殺了歐芭。現在,隨著這位樹靈被俘且不醒人事,這又會太像處決。她無法這麼做。無論她有多想,她就是無法。
在歐芭停止打鬥的當下,艾莊塔看似也耗盡了力氣。然後她倒下,面朝地板,並且不再移動。卡婭挺起身體,終於允許自己看往屏障結界的另一頭。當然,那裡什麼人也沒有。那份期望太高了。她垂下肩膀並環顧整個房間的糾結木質結構與被困住的公會長們。「這是一場好集會,大家,」她疲倦地說。「只要我們任何一位還活著,我們就永遠、永遠不該再這麼做了。你們同意嗎?」
在他的樹根牢籠內,拉爾開始大笑,而過了一會兒,卡婭也跟著笑了。他們不是因為被逗樂而笑,而是因為活著,有時候在對的光芒下,放鬆看起來會很像喜悅。
一切都取決於你如何看它。
拉溫妮等兩位鵬洛客的笑聲終止才清了一下喉嚨說道,「如果你們笑完了,我們其他人會很感激有人幫助我們脫身。」
「是啊,我想接下來就是善後了,」卡婭說道,一邊前去切斷樹根使波費脫離地板,並伸出手協助他起身。他點了點頭,走了兩步,然後跪下來將倒下的艾莊塔抱在懷裡。
「妳整個期間都在裝死嗎?」他問道。
艾莊塔張開一隻眼睛。「你是名偵探。你告訴我啊,」她說。她的聲音雖然緊繃又虛弱,但卻無比清晰。
波費眨了好幾次眼睛,然後仰頭看著此刻已變得遙遠的天花板。「我該如何處置妳呢?」
「你不知道嗎?」艾莊塔問道。「底密爾會堂幾乎已消失,我們的公會長也死了。我們四散的殺手就像流浪狗。如果你把我們其中一人帶回家,你就得收留我們。」
波費嚴厲地看著她。
「此外,你還需要一個助手,不然你立刻就會被謀殺。我肯定這個房間裡有一半的人願意付我錢這麼做。」艾莊塔短暫露出好奇的神情。「或許我可以讓他們相互競標。」
「妳才不敢。」
「那倒是真的。」她的表情軟化。「一個助手需要一位能讓她保護的偵探。我們現在是一個生態系統了,就你跟我。」
「我付不出妳的薪水。」
「我會兼差。」
「而且我們得談談妳對於拉札夫已消失的頑固堅持。我們都心裡有數。」
「一個女孩需要保有她的秘密。」
卡婭再次笑了。這並沒有那麼好笑,但能夠活著大笑,站在一個充滿不害怕彼此的人們的破爛房間裡,並知道即將爲泰莎的死復仇,這些都令人感到寬慰。泰莎,還有其他許多人,或許永遠也無法判定某些人的身份,但有一件事歐芭說得對:比起為陌生人,你更要為熟識的人哀傷。那就是心運作的方式。那就是心必須運作的方式,否則多重宇宙裡的任一處就永遠只剩下哀傷。這樣比較好。的確,與像黑暗虛空—或甚至維圖加基—那樣的遼闊之物相比之下顯得自私又狹小,但有時候小規模比較安全,因為人們能夠理解小規模的事物。人們能夠保留小規模的東西。
卡婭想把一些東西保留一段時間。
她前往房間各處,切斷樹根讓每個人脫身,幫助歐瑞梨從翅膀上扯下貪婪樹枝並且不額外破壞任何羽毛,以及試圖避免不小心割傷克崙可—他正在他的樹根繭內不停揮打咒罵,看似完全不清楚這場戰鬥已結束。
維圖加基已不再移動;卡婭甚至不確定這棵偉大的樹是否還活著。即使他們大部分人都將活著離去—這點相當令人感到意外—但他們並非毫髮無傷地逃離這場戰鬥。
拉爾指著他外套縫邊上的裂口。「托米克會把我殺了,」他說。「他要我保證不會跟我認為是盟友的人發生危及生命的戰鬥,除非他也在房間裡,顯然我的配偶在場就會阻止我採取他所謂『無理魯莽』的行為。」
「如果他問的話,我保證會告訴他不是你挑起這場打鬥的,而且你大部分時間都被固定在地板上,沒有承擔任何不必要的風險,」卡婭說。
「認真?」
「我的意思是,那是事實。而且沒錯,如果可以的話你就會魯莽行事。要我那樣跟他說嗎?」
「我更希望妳別那麼說。」
卡婭微笑著。「那麼我會繼續用第一版故事。」
等大家都脫身後,波費協助引導跛腳的艾莊塔走出樹根,並欣然接受她的含糊挑釁,而其他人皆憑自身之力離去—除了克崙可,他發現自己正被憤怒的歐瑞梨一路拖著走,她在這一天的混亂過後決心要看見某個人被逮捕。卡婭暗自猜想歐瑞梨會發現法律認為從一位樹靈的咆哮中搜集的證據並不足以用來定罪,但那要等之後再來煩惱。
之後還有好多事要煩惱。
在其他人離去的同時,卡婭靠近卓塔妮。塞斯與希姆正在啜泣。歐芭無力地垂掛於她的屏障結界中,沒顯露任何她還活著的跡象。
停在一段表示尊敬的距離外,卡婭低頭行禮並等候著。無論是否為三分之一個兇手,卓塔妮依然領導著瑟雷尼亞直到有人反對。
終於,聲音止息,塞斯問道,「妳需要我們提供什麼?」
「我為我的打擾道歉,」卡婭說道,一邊抬起頭。「但我需要知道。歐芭 …」她的聲音慢慢減弱,甚至不確定該如何提問。
希姆嘆了口氣。「十會盟沒有符合我們情況的條款。歐芭依然是我們的三分之一;我們無法切割她。就算可以我們也不會這麼做。她還是我們的姊妹。」她稍作停頓,看似意識到那聽起來有多麼不得體。「對妳所失去的,我感到很遺憾。」
「我也是,」卡婭說。然後她停了下來,不發一語。其他任何事都簡單多了。
「當一根樹枝腐爛了,為了這棵樹的整體健康,它必須被移除,」希姆說。「如果留著不管,腐爛將會擴散,這棵樹就會死亡。我們會悼念我們的姊妹,她已死於那場入侵之中。剩下的並不是原本的她。」
塞斯發出一種緊張、打嗝般的聲響,同時以雙手掩面。
「我們想獨自面對我們的哀傷,」希姆說道。「我們必須深入我們的想法,並試著修復我們與太瑟雷尼亞的連結,看看她在我們的姊妹做了這些事之後是否還希望我們維持原狀,為她發聲。或許我們也來到了尾聲。在我們進行交流的期間將由艾瑪拉譚吉代表盟會,或許在我們歸返之後也還會是她,這都取決於太瑟雷尼亞的意志。我們已經召喚她了。也許妳不會再見到我們。」
塞斯放下雙手。「萬物終將消逝。樹木扎根,它們生長,它們朝太陽開枝散葉,它們存活一段時間,等那段時間結束,它們便死去。如果太瑟雷尼亞認為我們的時候到了,我們也會離去。」
「拉尼卡將會為了我們姊妹的作為而評判我們,」希姆說。「現在離開吧。」
感到比她想像的更加精疲力竭,卡婭環顧四周。她獨自一人待在卓塔妮和殞落的托西密身邊。她推測瑟雷尼亞還有其他僕人—或許是托西密剩餘「最忠誠」的成員—會前來收拾殘局。若非他們,艾瑪拉也會在抵達時為此進行安排。她還是猶豫著。
「至於十會盟 …」
「任何需要它的人都可查閱它,」塞斯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清晰條理說道。「維圖加基並未倒下。即使發生這一切,瑟雷尼亞依然挺立。我們會履行必要的職責。如果有查閱十會盟原稿的理由,那些尋找它的人將會在這裡找到它。」
那是她在這種情況下所能期望的最佳結果。卡婭點頭致意並開始撤退,慢慢將她身後那扇破損的門盡可能地關上。
沒有人在等她。她完全無法責怪他們。
在她走出莊園的當下,她猛然意識到自從歐芭將凱瀾從屋頂上扔下後,她一直沒看見任何凱瀾的蹤影。她加快腳步,希望她不會一走到外面就發現她的伙伴被摔爛在庭院的石頭上。
如果伊澤霖的其中一位探員死了,他會通知我,她心裡帶點瘋狂地想著。那無法壓制她腦中的細小聲音,正試圖提醒她她的朋友們有多常受傷,以及她多常在朋友們留下時一走了之。
無論最後一個離開的人是誰都花了時間把門關上。她能夠尊重這一點。但她卻無法慢下腳步,畢竟她想起了自己需要擔心的事。她跨過大門,差點就迎面撞上凱瀾。
他向她眨了眨眼。她也對他回眨了眼。他先回過神來。
「伊澤霖要我在妳和卓塔妮交談時待在外頭,但不要在妳知道我安然無恙之前去任何地方,」凱瀾說。「我沒事。妳還好嗎?」
「我希望他當時叫你進來,但我很高興他要你等候,」卡婭說。「不,我不太好。我一點也不好。」
然後,從她在辦公室裡發現泰莎死去的那一刻起,卡婭允許自己做一件無法想像的事。在大為震驚的凱瀾面前,她允許自己哭泣。
三天後,卡婭坐在卡洛夫大教堂的長椅上凝視著自己的雙手。此時,有幸被選為將泰莎帶往祭壇的歐佐夫護柩者們正把她的遺骸搬運至前方。
他們將靈柩放下時發出一聲空洞的隆響。伴隨著歐佐夫的尊貴亡者入場,管風琴師正彈奏著一首傳統的進行曲。接著卡婭身旁一道扭曲又不悅的聲音說,「那麼,這一段音樂叫什麼?」
「我想它叫『給不亡者的華爾滋』,」卡婭說,不太敢抬起她的頭。
「可笑。」泰莎嗤之以鼻。「我一直以為它叫『你可以把它帶走。』」
卡婭終於讓自己抬頭看。
泰莎在她身旁,只有她那稍微半透明的形體透露了「她的屍體正在祭壇上而她的鬼魂正在卡婭身旁」這個事實。那道致命的傷口已消失。不像某些鬼魂,泰莎顯然沒興趣用她的死亡方式來定義她的來世。她的手杖靠在她的腿上。從卡婭認識她以來,那一直都是她身體的延伸;她現在還保留著它是非常合理的事。
「我很感謝妳在我重新甦醒時防止我的公會分崩離析,」泰莎說。「也謝謝妳協助判定並剷除殺害我的兇手。妳人真好。」
「我因為讓妳死亡而欠妳一筆債,」卡婭說。
「如果它存在的話,就當它已全數償還了吧,」泰莎說。「老實說,這樣比較好。不再飢餓,不再有令人分心的身體需求,就只有我和帳本以及公會資產,本來就該這樣。像死亡這種小事怎麼會阻止我經營這個集團?我即將在這裡待上很長、很長一段時間。」
「參與維圖加基之戰的人是妳嗎?」
「當然是我。當妳在拉尼卡的時候,我就會一直照顧妳。」
「妳為什麼要 …?」
「妳有正事要忙。我只會讓妳分心。真的,卡婭,妳需要學著用適當的順序做事。」
卡婭發出一道不是輕笑就是啜泣的聲音。在大教堂的黑暗中,這兩者很容易混淆。泰莎皺眉,一邊盯著她看。
「妳沒事吧?」
「很抱歉我無法為妳殺了歐芭。」
在戰鬥結束後的一段時間裡,卓塔妮已讓出領導權,正如她所承諾過的,並遁入一種深沉的冥想狀態。拉溫妮每天都在研讀十會盟,試圖找到在樹靈最終甦醒後逮捕歐芭的方法。至目前為止,她一直沒有重要的發現。
「不需要,」泰莎說,聲音轉為嚴厲。「拉溫妮不會找到逮捕她的正當性。她有太多漏洞可以鑽了。另一方面,我不打算使用任何像法律一樣直接了當的方法。瑟雷尼亞肯定會爭辯說她能夠被淨化並且改過自新。透過會計師大軍以及古老到連俄佐都無法理解的財務章程,我打算提出:暗殺一位歐佐夫公會長的代價就是你認為你擁有的一切。他們想讓她活著?這個嘛,她的死亡可是便宜多了。」
「噢,」卡婭說。
「當然,妳必須離開。我希望事情不需演變至此,但若我打算徹底 摧毀瑟雷尼亞—只因為他們不藉由懲罰某人來回應歐芭的叛行,那麼最好別讓我的前任公會長,那位知名的刺客,活生生地到處閒晃並讓人們搞混當家的是誰。」泰莎期待地看著卡婭。「妳能理解,對吧?」
「我有點希望我無法,但我確實理解,」卡婭說。「總之,我也打算離開。我不想成為那種殺害無法為自己辯解的人的兇手。不過在她做了這一切之後,如果我繼續留在這裡 …我或許會成為那樣的人。」
「很好。就這麼說定了,」泰莎說道,聽起來完全就像她自己,這讓卡婭笑了,藏不住笑聲。
「我以為我失去妳了,」卡婭邊說邊靠了過去,並在展開手臂的同時讓自己半躍離生者的世界,不怎麼顫抖,然後擁抱了她的朋友。
過了一會兒,泰莎也微笑著擁抱了她。
在那之後過了四天,隨著泰莎的屍體供公眾瞻仰並且她的靈魂召集了新一代的鬼影議會,卡婭也踏入籠罩於魔調局的寂靜高效混亂氛圍中。正在閒聊的探員們拿著一杯咖啡靠在接待桌旁;有更多探員在長廊上移動,幾乎不去注意彼此。
他們更沒注意到在他們之間穿梭的卡婭,正一路前往凱瀾的辦公桌。幸好他在,一邊忙著輸入他最近期的案件筆記,此時她走上前來敲了敲他的辦公桌角。
凱瀾抬起頭,隨即露出一道燦爛的笑容。「卡婭!」
「我早上就要離開了,」她說,卻稍微驚訝地感覺到在她胸口浮現的痛楚。她會想念他的,這位才華洋溢、缺乏經驗、急切的伙伴。這樣想也不錯:當她不在的時候,拉尼卡還會有她想念的人—活人。「一旦我完成這裡的事,我答應過一個朋友要幫他獵捕被他稱為『怖熊』的東西。他是個好人。非常熱心。我想你會喜歡他的。」幸好他們可能永遠不會相見。一想到凱瀾和泰瓦決定在戰場上相互逞勇就令人感到精疲力竭。
「謝謝妳告訴我,」凱瀾說。
「只是想在出發前過來看看。有任何裘蒂絲的下落嗎?」
「沒有。」凱瀾搖了搖頭。「沒有人發現屍體,或看見她,也沒有人宣稱殺了她。目前其餘的拉鐸司成員看似相當低調,即使他們與波洛斯已不再處於開戰邊緣,這樣或許是最好的結果。歐瑞梨是徹底被惹毛了。」
「此刻我不會想犯法,」卡婭同意道。「波費還是把時間都花在我們的前逃犯身上嗎?」
「他正式雇用艾莊塔為助手,」凱瀾說。「所以她會在這裡待上一段時間。」
卡婭眨了眨眼。「他是認真的?」
「沒錯。就算妳不在,這裡也會變得很有趣,」凱瀾說。然後他咧嘴一笑。「我好高興。」
卡婭以笑容回應。「奇怪的是,我,也這麼覺得。」